恃宦而骄 第120节
明沉舟神色却并无异样,只是点了点头:“掌印办事总是格外牢靠的。” “谢病春如今握着司礼监如此胡作非为,惹得朝野震荡,太后竟然觉得她办事牢靠。”太皇太后不悦说着。 明沉舟微微一笑:“自然是牢靠的,我让掌印吧那些胆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人都给一个个杀、了。” 太皇太后立刻皱了皱眉,带出刻薄的厉色:“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明沉舟看着她微微一笑,一扫之前的柔弱之色,琥珀色的眉眼依旧苍白,但却多了点睥睨的冷淡:“太皇太后大概不知,此事是我给掌印的权力。” 太皇太后大惊,倏地拍案而起:“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是做什么,谢病春杀了薛家,是薛家罪有应得,可他现在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朝野上下民声沸腾,太后好大的胆子。” 明沉舟半阖着眼,苍白的面容在微亮的日光下闪着透亮的光,睫毛浅长倒影在眼尾,她不笑时,整个人便有种说不出的清冷。 “本宫手握凤印,在情况危机时,本就有替君上分忧的职责。”她缓缓掀开眼皮,静静地看着太皇太后,目光沉静透亮,好似一把能剖开人心的尖刀,正闪着雪白的刀锋。 “有人对万岁不轨,承蒙先帝厚爱,万岁养我膝下,我便要为他把那幕后之人拖出来千刀万剐。” 太皇太后咬牙,逼问道:“你可知民间如何看你,偏偏是你带着万岁游湖出事,瓜田李下,你还不懂吗,谢病春是一个阉人,你是一国太后,和他搅和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掌印是先帝提拔上来的人,万岁也对他敬重有加,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他本就是掌印,清肃內宫,整顿朝野,不算僭权。” 太皇太后上前一步,目光自那些衣架上整整齐齐叠着的披风上扫过,随后盯着明沉舟冷淡的侧脸,厉声问道:“人人都说你掌印关系匪浅,今日看来竟然是真的。” “我与掌印清清白白,落水当日这么多人看着,可有半分逾越?世人多爱流言蜚语,虽说清者自清,无凭无据的事情有伤口德。” 明沉舟淡然说着:“事已至今,两宫如今都是为了万岁好,有些话老祖宗不妨直说。” 她不等薛珍珠开口,便抢先一步继续说道,口气示弱,温和说道。 “老祖宗疑心我自然是可以的,那我自然也要疑心老祖宗,万事等着万岁醒来才是最大的,老祖宗身边也不是没有人,自然可以安排到乾清殿刺客,和内阁一般,做个天下人看,可毕竟我,瑶光殿,是半分都不心虚的。” “我对万岁的忠心,天地可鉴。” 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 太皇太后语气稍缓,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这事太过凑巧,是你带着万岁游湖才出事的,当日又到处都是你的人,偏偏民间也是飞短流长,掌印之后更是也是雷霆手段,我不得不多想。” 明沉舟闻言,也紧跟着缓和气氛,看着近在一尺距离的人,缓缓说道:“老祖宗爱人之心,人尽皆知,只是那人故意如此想来只是挑拨离间。” “只是说,有不臣之心的那人,当真该、死、啊。” 薛珍珠眉眼微微下垂,收敛了身上锐利,也附和道:“是啊。” 明沉舟兵不再说。 太皇太后见明沉舟眉宇是散不去的疲惫,见状说道:“太后是明家女,自然是心里有数,此时还请娘娘多加仔细,万岁年幼,这般动荡,并非利国好事。” “就不打扰太后休息了。” 太皇太后就像来时一般匆匆来,又匆匆走,一张脸格外阴沉刻板。 明沉舟和她一番唇枪舌剑后,疲惫地闭上眼,只觉得脑瓜子一阵一阵的抽疼。 “娘娘是不是累了,赶紧躺下休息。”桃色自角落里上前,要扶着她躺下。 “不急。”明沉舟闭上眼,嘴里依旧说道,“若是这几日碰到陆行,一定要他来一次我这里,我有话问他。” “太皇太后是为何而来啊。”桃色为她整理着被子,不解问着,“奇奇怪怪的,说来说去也是因为掌印,跑来对娘娘撒什么气。” 明沉舟失笑:“就是因为掌印来的,我都见不到掌印,她如何见得到,想必是见掌印抓了这么多人,却又一直没有消息放出来,这才急了,跑来我这边打探消息。” 桃色捂着嘴小声说道:“怪不得刚才娘娘骗太皇太后说自己什么都知道。” “薛家真的是在高处待太久了。”明沉舟睁开眼,冷笑一声,眉眼冷淡,“心大了,便再也管不住了。” 她若是没有这般急匆匆过来,这事到底有没有薛珍珠插一脚还未知,但她不仅来了,甚至还威胁恐吓,这事便和她再也拖不得关系。 谢病春如今孤军奋战,也不知如何。 她的视线在那席大红色大氅上扫过,缓缓闭上眼。 “所以娘娘要和陆行对好口供,也顺便了解外面的情况,免得下次就不好糊弄,是不是。”桃色一拳抵掌,激动说着。 “嗯。”明沉舟眼皮子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低,“若是掌印来了,便叫……” ———— 黝黑冰冷的水无情的淹过眉眼,呛得人喘不上起来,胸腔内微弱的空气马上就要消失殆尽。 岸上是小男孩尖锐的喊声,可耳边却是蒙着的死寂声,隔着扭曲的水波只能看到逐渐靠近的人。 她被那根水草缠着,拖着,一直往下坠去。 直到最后一丝清明被黑暗吞没。 可那顷刻的视线中,她脑海中恍恍惚惚闪过一个人的人脸。 冰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眸,眸光流转如刀锋闪过。 黑暗隐绰背后是高高的雪山,可瞳仁是挣扎的自己。 明沉舟倏地一下从船上坐了起来,瞳孔是还不曾散去的痛苦,额头布满冷汗。 她静坐了好一会儿,这才平复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梦,随后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就在她准备再一次躺下时,突然掀开帘子,看着窗户上倒映出的人影,心中一个咯噔。 明沉舟没有让人在屋内守夜的习惯,是以英景只会在门口安排人站着。 可现在门口并无一人倒影。 她慢慢握紧掌心的被子,厉声问道:“是谁。” 那身影一顿,缓缓正过身来,片刻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 那声音隔着木质的窗棂和厚重的窗帘,混在漆黑的夜色中带来秋夜的冰冷霜冰。 “掌印。” 明沉舟眼睛一亮,直慌乱的心突然安稳下来,松开手中的被子,惊讶片刻后便不由笑说着:“吓死我了,我以为太皇太后要杀人灭口了。” “听闻娘娘醒了便来看看,不曾想惊扰到娘娘休息。” 谢病春冷淡的声音在秋夜中显得格外和平。 明沉舟盯着那道修长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掀开被子,赤脚踏上地面上白色绒毯,一步步靠近窗户,和他只隔着这扇雕花大窗。 她伸手,点着那道影子,在漆黑的阴影上寻找着那张单薄的唇角,上扬的眼尾,最后是冰白的眉心,一道又一道地画着,见那影子偏了偏头,便又突然笑了起来。 “娘娘怎么起来了?”谢病春的声音在耳边冷静响起。 明沉舟连忙收回手,眼珠子一转,突然落在屏风处的那件大红色披风上,便连忙把披风抱在怀中,捏了捏披风上的花纹,随后故作冷静地推开窗户。 “我开窗啦!” 她打了一声招呼,便开心地推开门。 结果窗户一打开,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明沉舟下意识僵在远处,瞪大眼睛,抱紧披风。 只见窗外之人穿着玄色蟒服,仔细看去,袖口还带着不曾干透的血迹。 ——他竟刚从西厂回来。 谢病春见状往后退了一步,冷淡说道:“娘娘不该开窗。” “我,我是还你披风。”明沉舟觑了他一眼,适应了这个味道后这才再一次靠近窗户,露齿一笑,嘴角便露出一个深深的梨涡。 她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秋夜深夜寂寥,头顶上高悬的宫灯落在挺拔的鼻梁上,深刻的眉骨中,几道浅淡的阴影便悉数落在嘴角鼻角处,如巍峨玉石,皑皑高山。 谢病春垂眸盯着她手中的披风,伸手接了过来。 “娘娘去休息吧。” 明沉舟不走,只是静静看着她。 “娘娘还有何事。”他蹙眉,不解地问。 明沉舟双手撑在窗台上,浅色的眸光落入他背后并未完全挡住的半截光,好似盈盈一点星光。 “掌印怎么大晚上来?”她仰着头,紧盯着面前之人的瞳仁,缓缓问道,“是来,看我的吗?” 她靠得极近,如墨长发落在雪白的寝衣上,在黑夜中划开一道弧度,淡淡的桂花香在风中逐渐散开。 有些人天生便是绵软的白云,明亮的月光,无法令人抗,哪怕此刻这人浑身血腥。 可谢病春还是沉默了。 夜阑风静,三更时分。 满殿的人不知为何不见踪迹,呆久了便好似这天下只剩下面前之人。 明沉舟眼底不知为何而兴奋的光,缓缓熄灭了下来。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 她缓缓松了手指上的力气,身子站直,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明白,原来唱戏的人真的会入戏,原来喜欢是藏不住的,原来她只是说得好听。 明沉舟从未有过这样的茫然甚至是惶恐,因为那一瞬间的悸动的骗不了人的。 一年前的信誓旦旦在此刻皎洁的月光下成了最深刻的笑话。 ——她好像,真的万劫不复了。 “哈哈,骗你的,是不是桃色叫你来的。” 明沉舟心中这般绝望地想着,可脸上却是眨了眨眼,露出开心地笑来。 “今日太皇太后来找我了。” 她背着手,笑眯眯地说着:“我和掌印对对口供。” 是了,两人相识便始于交易,撇开这一点,不过是瑶光殿的太后和司礼监的掌印。 不该,也不能有任何僭越。 她冷静地想着,却又觉得到处都是空荡荡的风。 柔顺的长发自谢病春手背上轻轻划过,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入沉寂夜色中。 穿着雪白寝衣的女子俏生生地站着沐浴在月色中,绵软可爱,面上带着笑,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意。 谢病春看着她,自她的眸光中看到自己,这才缓缓半阖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