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康熙爷端坐在龙榻上,精神倒还没不错,诸位皇子行礼问安后,恭立在一旁。 康熙爷接过梁九功递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微眯的双眼扫过一众皇子,“当初,朕在行宫拘禁太子时,就曾明言,储位关乎国祚,不可轻动。皇子间,有谋夺太子之位者,即国之大贼,法理不容!回京以后,胤褆屡次奏称胤禩仁贤,更有如张明德等匪类,言其有大贵之命。朕此前,委胤禩以重任,为了让他处理好凌普一案,特属他为内务府总管。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一众僚属却再三欺罔于朕,阖该斩之!” 三阿哥微微抿起唇角,瞥了一眼身旁的四阿哥。 康熙爷将茶碗放到茶桌上,一手扫过袍摆,声音更加威严,“然,胤禩以朕之信任,四处妄博虚名。借朕旨意,宽宥施恩大罪之人,后俱归功于己,至人皆称之。此是,又出一皇太子矣。” 九阿哥咬了咬嘴唇,回身看了一眼十四阿哥,又低下头去。 康熙爷轻咳一声,扶着榻沿儿站了起来,“正所谓,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太子之位,岂是人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意图谋害胤礽,争夺储位。今其事皆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拏,交与议政处审理!” 胤禟身子一紧,回头看向胤禵道,“你我此时不言,再等何时?” 胤禵一手攥拳,上前一步道,“皇阿玛,八哥绝无戕害太子,谋夺储位之心,儿臣等愿为八哥担保!” 四阿哥一时征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十四阿哥。 胤禟随后而出,跪到康熙爷身前道,“请皇阿玛明鉴,八哥一直安守本分,不敢越矩半分。今天皇阿玛所言,实在是过甚其辞了!” “混账,”康熙爷一声怒斥,“你们两个急急的蹦出来,是要指望他做了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个亲王吗?” “皇阿玛,”四阿哥上前扶住康熙爷,转头盯着胤禵道,“自古君无戏言,皇阿玛既有所训斥,我等就该自省自勉。胤禩所行若何,众皆共睹,何时轮到你们出言担保?如此惹怒皇父,还不立马叩头请罪?” “四哥,”胤禟直了直身子,挡住四阿哥的视线,“弟弟知道你与八哥有些私怨,八哥也尤为痛悔。只因错解了皇阿玛在行宫的几番圣训,才至于今天地步。但说到底,凌普罪大恶极,已经没了脑袋。四哥丧子,痛及骨髓,弟弟们也甚为惋惜。但是,凶手已经伏诛,八哥与四哥更是血肉至亲。如今八哥蒙难,弟弟们想为他说上几句话,四哥都不能容忍吗?” “你——”四阿哥话未出口,胤禵从旁拱手道,“请皇阿玛息怒,儿臣等并无心冲撞皇阿玛。只是,平常与八哥交好,了解至深,八哥绝不是奸揉狡诈之辈。眼下,八哥惹怒皇阿玛,皇阿玛怒极攻心,难免有失公允。儿臣等顾及兄弟情义,不得不为八哥辩驳,请皇阿玛明鉴!” “兄弟情义……”康熙爷一声冷笑,推开四阿哥的手,向前走了两步,“依朕看,你们是要学梁山伯聚义,博个英雄好汉的名声,实则是想弑逆造反吧?” “儿臣不敢,”胤禟一头叩在地上,“儿臣等自幼蒙皇阿玛训导,深知君臣之礼。今天冒颜犯谏,也是因为皇阿玛一贯重视父子亲情,对待大哥、二哥都甚为宽宏。八哥纵然有错,也不至于锁拏关押。若是皇阿玛当真下令,叫八哥日后如何自处啊?” “不要废话了,”康熙爷打断九阿哥的话,“朕心已决,胤禩必须为其所行付出代价。” 胤禵闻言,一时愤慨,霍地起身道,“皇阿玛处事不公!当初行宫圣训,二哥之罪条条当诛!大哥这么多年来,处处与太子争锋,夺储之心人所共知!为何他二人几番触怒龙颜,依然安然不恙,八哥只是一时糊涂,却要落得个锁拏拘押的下场?” “胤禵,你闭嘴!”四阿哥一声怒斥,康熙爷已然白了脸色。 十四阿哥看了四阿哥一眼,挺起胸膛道,“儿臣自知,今日已犯下大过。想必在皇阿玛心中,儿臣也不如大哥、二哥身份高贵。皇阿玛想如何处罚,儿臣自甘领受。只是,皇阿玛若还要无凭无据地锁拏八哥,儿臣便只能以死请谏!” “放肆!”康熙爷瞬时拔出腰间的匕首,直指胤禵,“你想死,朕成全你!” “皇阿玛!”站在康熙爷身后的胤祺,慌乱间扑倒在地上,一把抱住康熙爷的腿,“皇阿玛,十四是一时冲动,请皇阿玛饶他性命!” 四阿哥上前一步,握住康熙爷的手腕,“皇阿玛息怒,胤禵不懂事,求皇阿玛饶了他吧。” 其余皇子见状,纷纷下跪道,“请皇阿玛息怒,饶胤禵性命!” “胤禵,还不快跪下请罪!”四阿哥转头瞪向十四阿哥,目眦欲裂,“你只顾着你们的兄弟情义,却全然不顾人伦孝道了吗?皇阿玛若是被你气出病来,你有几个脑袋担当!” 闪着蓝光的匕首尚且指着胤禵的鼻尖,方才的满心愤懑此时已化做丝丝寒气,顺着脊骨的冷汗浸湿了里衣。 一直振振有词的九阿哥胤禟,眼下也是慌了手脚,额头叩在地上,不敢再置一词。 “儿臣有罪,请皇阿玛息怒,”胤禵膝盖一软,直接磕到地上。 康熙爷吸了口气,才缓缓放下匕首,四阿哥顺之而跪,不再说话。 屋内沉默了半晌,空气凝滞在一处,呼吸都变得困难。 康熙爷站了好久,才慢慢挪腾着步子,坐回了榻上,“胤禵胆大包天,与胤禩多加勾结。朕看在德妃多年的辛苦,与诸皇子求情的份上,饶你一命。胤禛——” “儿臣在,”四阿哥慌忙俯首。 康熙爷吐了口气,嗓音发寒,“胤禵交给你,杖责二十,禁足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准他出阿哥所一步!” “是,”四阿哥缓了口气,俯身领命。 四爷府 眼看着到了晌午,张起麟在正院的书房门前团团乱转,一头油光的发辫被抓的乱七八糟。 “张公公,”守门的仆役迈进屋门。 张起麟立时瞪大眼睛道,“贝勒爷回来了?” “还没,”仆役摇摇头,“苏公公之前进了书房,奴才们想问问,用不用在贝勒爷回来之前再打扫一遍?” “打扫什么打扫?不用,不用,”张起麟连推带挤地把仆役赶出了屋子,转头望了望书桌上摊开的白纸,顿时觉得生无可恋了。 日头西斜,四阿哥的马车行到府门前,已是傍晚。跟着四阿哥的张保,看着十四阿哥挨了杖刑,也知道了今天在乾清宫发生的大事,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四阿哥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进了府门后直往正院而去。 在长廊里转圈的张起麟突然见到进门的四阿哥,立时一副见鬼的模样,扑通跪下后拼命向张保挤眉弄眼。 张保瞪了他一眼,跟着四阿哥进了书房。 片刻后,书房里一声怒吼,“张起麟!” 张公公连滚带爬地进了书房,跪到屋子中央,心里把那位扬长而去的臭屁公公问候了上万遍。 四阿哥举着苏伟的大作,眉头蹙成一团,喘了半天气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起麟干干地咽了口唾沫,低下头道,“主子上朝刚走不久,苏公公就回来了。” “现在人呢?”四阿哥眯起眼睛。 张起麟缩了缩肩膀,认命地闭上眼睛道,“回庄子上了,不到辰时就走了。” 四阿哥抿抿唇角,举着乌龟图的手抖了又抖,“他回来一趟,就是为了给爷画只乌龟?” “额,不是,当然不是,”张起麟硬裂开嘴角道,“苏公公问了很多主子的事儿,大到朝中局势,小到吃穿住行,苏公公都异常关心,临走还一直嘱咐奴才们一定要伺候好主子。” “是吗?”四阿哥往椅背上靠了靠,僵了一天的肌肉好不容易松弛了一些,“就这些,没别的了?” “额……”张起麟挠了挠后脑勺,微微抬头,观察着四阿哥的表情道,“苏公公让奴才背着主子,跟十四爷说一说良乡庄子的事儿。” 四阿哥面色一僵,看着乌龟图的眼神渐渐发寒。 张起麟有些惊讶,转头看了看张保,张保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明天去粮庄告诉苏培盛,”四阿哥把乌龟图折了起来,塞进一本书里,“别再把心思动到胤禵身上。” “这,”张起麟又看了看张保,不知道为何四阿哥的态度会突然强硬至此,“主子,十四爷对您还是颇为上心的,弘晖世子走时——” “行了,”四阿哥嗓音一沉,打断张起麟的话,“胤禵的事儿到此为止,让苏培盛安生地呆在庄子里,别让爷再担心了。” 第216章 雄心 康熙四十四年 十月,阿哥所 十四阿哥带着一身的伤,被送回阿哥所,完颜氏见了差点昏死过去。 招了太医上了药,院子外已被人看守起来。 四阿哥站在卧室门外,看了看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的十四阿哥,无声地摇了摇头。 “四哥,胤禵是一时糊涂,您多担待,”完颜氏一脸泪痕,手里捏着的帕子不住地颤抖。 四阿哥吐了口气,没有论及其他,只是嗓音清冷至极,“让胤禵好好养伤吧,皇阿玛也不会关他太久,四哥就先回去了。” “四哥好走,”完颜氏福了福身,将四阿哥送出门外。 门外守卫的兵丁,甲胄一闪,完颜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福晋,”山桃连忙上前扶住完颜氏,完颜氏轻晃了晃头,嗓音微颤,“这一次,咱们爷是着实做错了。四哥那儿,怕是一时半刻都无法解怀了。” “福晋,您别想这么多了,”山桃扶着完颜氏往屋里走,“咱们家老爷、少爷不是跟四阿哥有了来往吗?大少爷还打算入四爷府,在四阿哥书房行走呢。有他们从中磨合着,这亲兄弟间有什么槛儿过不去的。” 完颜氏摇了摇头,擦去脸上的泪痕,“这种时候,不能让父亲、哥哥参与进来,否则定引得四哥忌讳。你想法派人传信出去,让父亲、哥哥万勿在四爷面前提及此事。一切,等咱们爷解了禁足之后再说。” 山桃抿了抿唇,低头领命,“是”。 卧房内,十四阿哥趴在枕头上,背上的伤火烧火燎,人也不甚精神。伺候的奴才浸湿了帕子,给十四阿哥拭去脸上沁出的汗珠。 完颜氏冷着脸走到床边,接过奴才手中的帕子,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兀自帮十四阿哥擦着后背的血迹。 “福晋有话想对爷说,直说便是,”十四阿哥沉下嗓子,眉目清冷。 完颜氏轻笑一声,手下使力匀称,“爷着实多虑了,妾身一介妇道人家,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爷在皇阿玛面前逞了英雄,为了平日吃喝玩乐的情分,不惜跟自己的亲兄长作对。如此深明大义,妾身阖该为爷喝彩庆祝才是。只不过,爷这一身的杖子印儿,怕也下不了床,就先安生地歇着吧。” 十四阿哥深吸口气,一手慢慢攥成拳头,“今天我若是不为八哥说话,他日在兄弟面前,就是一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倒是想事事跟自己的亲兄长站在一起,可是他,有何时肯回头来拉我一把?说到底,当初跟他在永和宫外吵架,是八哥带我出宫散心,排解愁绪。我既然盛了人家的情,今天就不能落井下石,作壁上观。反正,我和四哥,也是化不开的心结。多今天这一出,倒也省得以后再束手束脚,麻烦的紧。” “爷真是打得好算盘啊,”完颜氏倒抽一口气,将帕子扔进水盆里,“爷是打算凭着跟八贝勒吃喝玩乐的情义,让人家他日助你出宫建府,在朝堂争斗中立足?那九阿哥、十阿哥是自幼跟八贝勒交好的,直郡王还是跟八贝勒一个宫门内长起来的呢。爷是德妃娘娘的儿子,是四贝勒的亲弟弟,您以为八贝勒心里没数?” “我没指望八哥投桃报李,”十四阿哥转头看了完颜氏一眼,“求人不如求己,亲哥尚且如此,更何况隔了一层的。” 完颜氏一时征愣,呆在原地。 十四阿哥深吸口气,目色深远,“大哥、二哥眼看着都不行了,皇阿玛身体也是日渐虚弱。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皇阿玛能庇护我们到几时?生在爱新觉罗家,不争不抢,就只能为人鱼肉。爷好胳膊好腿的,不想像五哥、七哥那样窝囊,更也不屑于像十三那样怯懦。人人都能分上一杯羹,凭什么爷就要做一辈子的好弟弟?” 完颜氏手脚发寒,浸湿的帕子握在手里,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爷,既然有此志向,就更不该跟四哥闹僵了。好歹,四哥在朝堂浸淫多年,就算平日里深居简出,也总能帮衬着爷一些。” “哼,深居简出?”十四阿哥一声冷笑,在胳膊里蹭了蹭额角,“别人不知道他,我做他亲弟弟的还不知道?众皇子里,四哥藏得最深,却也是最志在必得的一个!” 入夜,乾清宫 康熙爷盖着毛毯,卧在软榻上,太医把了脉后,俯首行礼道,“万岁爷气血攻心,脾胃不畅,近来万不能再动气了,凡事得以保重龙体为要啊。” 康熙爷缓了口气,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太医行了礼,跟着小太监出了乾清宫寝殿。 梁九功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寝殿,扶着康熙爷起身。 “老十四那儿,怎么样了?”康熙爷端起药碗,舀了舀。 “万岁爷放心,”梁九功弯了弯腰,“都是些皮外伤,十四爷身子骨好,用不了几日就能下地了。” 康熙爷点了点头,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让太医院的注意些,别看十四被禁足,就糊弄了事。要是像胤祥一样伤了筋骨,朕饶不了他们。” “是,奴才明白,”梁九功又扶着康熙爷躺下,掖了掖毛毯,“这到底是亲生的,四贝勒怎样也下不了狠手。只是这堵在胸口的闷气,不知何时能舒解开了。” 康熙爷轻声一笑,摇了摇头,“老十四的性子,和胤禛是像了个八九分,那两个犟脾气对在一起,倒是为难德妃了。” 万岁爷露了笑模样,梁九功暗地里舒了口气,“皇上说的是,那边四贝勒上折为太子请奏,这边十四爷就敢冲撞皇父为八贝勒求情。诸位阿哥若都是这样的性子,万岁爷就能省心不少了。” “哼,”康熙爷正了正身子,深吸口气,“那朕就得被他们活活气死了,还省心呢。” 清晨,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