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太阳穴的青筋愤然鼓动,“我他妈当然恶心,一个强j犯的儿子能有多干净?!” 柳芝娴惊愕不已,“你、你说什么?” “我他妈就是一个意外又恶心的存在,你听懂了么?” 康昭呕吐般倾倒出这句话,颓然跌坐地上,双腿屈起,肘垫膝盖,双手扶着脑袋。 柳芝娴久久回不过神。 脑袋中的已知碎片不断整合,拼出一个七七八八的大概。 真相也许更加骇然。 两人一个坐石头,一个坐地上。 夕阳渐落,霞光万丈。 康昭像一块岿然不动的石头,或许下一秒就会崩裂,诞生一条新的生命。 石头轻叹,“我很怕自己哪一天控制不住会伤害你。” 柳芝娴说:“你现在的的确确在伤害我。” 康昭僵硬看她一眼,又扭回头。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柳芝娴的确知道。 初遇那晚,康昭差点变成自己口中“恶心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他拦下。 那晚觉得是“差点”,深入接触后,柳芝娴认为差得不止一点点。 康昭本人与当晚的初印象判若两人。 但若说康昭的身世对她毫无影响,也是谎言。 那三个字象征暴力、血腥和侮@辱,作为一个女性,柳芝娴对它有种原始的生理抗拒与恐惧。 柳芝娴起身往坡上走,像被惊跑,手脚很快,砂石路太滑,跌了一跤。 下一秒,康昭下意识过来扶起她。 柳芝娴推他,推不开,不禁拳打脚踢。 两人搡闹着滚到地上,柳芝娴还继续推他。 康昭悬在她上方,轻触她的脸颊,发觉指尖都是泥灰,又黯然缩回。 熟悉的俊脸笑容不再,满是无法纾@解的苦楚。 想到即将陌路,柳芝娴心脏给攥紧,酸胀而疼痛,骨子里的卑微虫蚕食她,挽留徘徊嘴边:不分手可以吗? 到底倔强更占上风,柳芝娴死死忍住,只滚落几颗无言的泪珠。 眼泪击溃康昭的心理防线,他能分辨清楚她是伤心难过,而不是面对强者的恐惧与脆弱。 他还是她男朋友,不是一条陌生的恶狼。 康昭心软低头,衔住咬出印子的唇。 “对不起,阿娴,对不起……” 柳芝娴前一秒刚被分手,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恍若谎言,根本安慰不了她。 她怕他转头又说分手。 一支利箭穿心之后,柳芝娴已经变成惊弓之鸟。 柳芝娴推开他,捡起坡顶登山包,甩上肩膀时,沉甸甸的重量差点将她压倒。 她头也不回往前走。 康昭回石头边捡上玉镯碎片,跟着柳芝娴。 康昭发觉走的并非下山方向。 “你往哪里走?” 柳芝娴用登山杖杖打路旁茅草,“我们不是分手了吗?关你什么事?” 康昭没有接话,默默紧缀。 他过来解下她肩上的登山包,搁到地上,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 登山包很沉,康昭的精神更沉。 柳芝娴边走边看卫星手机,在岔路口不时举着手机辨别方向。 手机还没指出路,康昭开口说话。 “门鹤岭的湖泊往这边走。” 柳芝娴又被他戳中心事,她看不透他,他却早将她摸得一清二楚,敌暗我明,不平衡感再度侵袭她,柳芝娴伫立原地无法动弹。 康昭背起登山包,过来拉她手。 登山包中带足一夜露营的装备,柳芝娴斟酌片刻才开口,听起来不那么像在求他。 “你答应过要带我来门鹤岭露营看星星,择日不如撞日吧。” 柳芝娴任康昭拉着,沉默抵达湖边。 日光只剩下一层蒙蒙灰,深山如罩上一片丧葬的黑纱。 夜间动物也开始出来合唱,叫声幽然而空远。 行走大半天,柳芝娴疲累不堪,跌坐在鹅卵石浅滩,久久说不出话。 康昭从登山包掏出水杯递给她。 为尽可能减轻重量,柳芝娴只带一个水杯。 喝几口后,她递回给康昭。 康昭此次上山,什么也没带,柳芝娴不敢想象他枯坐多久。 四周一片属于深山的寂然,男人喉结滚动的声响清晰而微妙。 康昭再开口时,声音终于不再那般干燥。 康昭开始讲述当年故事。 当他变成讲述者,自己也不知不觉撇清关系,当成别人的故事,主角是“有个女人”和“那个小孩”。 并且下意识减少细节,只择取关键点。 康昭霎时顿悟,人都存在趋利避害心理,那些给他讲故事的人,或许也像自己这样,想遗忘伤痛,想将故事完整地抛在身后,让它成为翻页的历史。 不久后,熟悉的声音倦怠下来,四周动物原始的鸣响再度占据主场。 随手揪来的小草已揉出汁液,柳芝娴丢弃一旁。 “你怕自己变成那个人,对吗?” 康昭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昭始终没提“生父”一词,那个人哪怕符合生物学上的意义,他也永远不配做一个父亲,甚至不配为人。 鹅卵石光滑而温凉,柳芝娴脱开登山鞋和袜子,赤脚享受天然的足底按摩。 她背对着他,衣服一件件落在鞋子边,通身肌肤莹白如雪,曲线起伏如山峦剪影。 她像森林中任何一种动物,与生俱来不着片缕,赤条@条沉进湖水中。 康昭豁然抬头,眸光一凝。 “你会游泳么?” 柳芝娴没说话,回头望他一眼,平静的眼光总似藏着浅浅笑意。 “身上脏了在湖里洗一洗就能干净。” 康昭沉默盯着她好一会,像怕她突然失足。 他起身重复柳芝娴刚才的动作,衣服堆在她的旁边。 男人颀长而挺拔,一身肌肉得当,不夸张也不羸弱,肚脐分出黄金比例的身材,迈步时腿部绷出紧实而流畅的曲线,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具深得上天眷顾的躯体。 康昭慢慢接近她背后,扶着两边肩膀,将她缓缓转过来。 湖水没到柳芝娴的腰际,康昭那边还没完全盖住人鱼线。 康昭又挑起她的下巴,从认识开始,他就很喜欢挑弄她下巴,迫使她对视。 柳芝娴那时候总是躲开,怕被他洞穿心事。 “对不起。” 康昭又说一遍。 柳芝娴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康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当他说“对不起”时,他还是她的男朋友,大家的森林警察;当他回想往事,他变成一头连自己也不认识的怪兽,厌弃自我。 她舍不得再问为什么道歉,她不喜欢听到那两个字,不愿意旧事重提伤害彼此。 她用亲吻告知她的决定。 p 康昭盖在柳芝娴身上,她拥抱着他,不分彼此。 柳芝娴以前捕捉到康昭的一处软肋,觉得自己有机可乘,现下只剩下难过。 纵使软肋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完美假人,但她还是不希望这样无能为力的东西。 柳芝娴声音疲累低哑,却温柔有力,如湖水浅漾,如松林婆娑,“你知道么,一颗种子在哪里生根发芽,是风造就的偶然,但它能长成参天大树,是土地和风雨阳光成就的必然。 “你不一样,很不一样。康昭,你记着,你是我柳芝娴认可的男人,是一名优秀的森林警察,你永远是森林警察和儿科医生的儿子。” 康昭想起父亲康树洋同样的训导,想起母亲孔玫温柔的抚慰。 温柔的拥抱融化康昭,他像新长出来一副盔甲,柔韧而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