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她当然认得那是崔氏的陪嫁,之前向崔氏讨过多次,崔氏都说太贵重了,不放心让她拿着,然而阮林春刚回来,崔氏便急煎煎地为她戴上——还说不曾偏心! 阮林絮气得猛咳起来,唬得一众老妈子都变了脸,三小姐这也太逞强了,不会死在路上吧? 幸好,喝了丫鬟递来的一盅蜂蜜水后,阮林絮总算平复了些,纵使恨得牙根痒痒,却终于有气力同阮林春招呼,“姐姐,咱们上车吧。” 阮林春静静打量着她,今日是赏花宴,按原女主的脾气,本该打扮得流光溢彩好艳压群芳,但是阮林絮今日却格外低调,非但淡妆素裹,还用一方简简单单的蓝丝帕包着头,生怕被人注意到似的。 乍一看,还以为她才是从乡下来的那个。 话说阮林絮的发量是不是少了点?须知在原书里,阮林春最羡慕的就是阮林絮那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盖因作者用了无数华丽的笔触去描述,如今看来也马马虎虎嘛。 阮林絮被她盯得满身不自在,一躬身钻进车厢里,这样光天化日站着,她老觉得自己会变成秃子——谁知道天边会不会再飞来一道炸雷? 阮林春随她之后也上了车,却并不似阮林絮那样小声念诵诗句,好为即将来临的赛诗会做准备。 相反,她却闭目养着神,怀中还抱着一个宽绰的牛皮纸袋,乍一看跟破庙里的大肚弥勒佛似的。 阮林絮心内冷笑,看来这是自知无能去找人代笔,弄了许多劣等的文字来敷衍——不重质而重量,便是背一百首,焉能有语惊四座的效果?只怕反被人指指点点,笑掉大牙。 阮林絮不屑与这种蠢人为伍,甫一进宫便找月贵妃请安去了。 阮林春不熟悉宫中路途,正在踌躇,一个模样敦实的太监过来道:“敢问可是阮二姑娘?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请随奴婢过来吧。” 阮林春很惊讶,她以为皇后给她个名额就算不错了,为何还要私下见她?这待遇也太特殊了罢。 她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幸而程皇后为人和气,尽管阮林春礼数不够周全,她却并不计较,反而笑盈盈地招手,“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阮林春只好迈着莲步过去,懊悔自己穿得太艳,难免俗气——看椒房殿内的布置,可知程皇后绝对是个腹有诗书的清雅人。 但是程皇后打量了她片刻,却含笑道:“生得眉眼喜气,是个好孩子。” 阮林春:…… 这是夸无可夸了么?还不如说她屁股大好生养呢。 阮林春难得露出点羞态,“娘娘谬赞了。” 她心里明白,皇后这样欢迎她,多半还是因为平国公府的面子。认真论起来,程皇后原是平国公的族亲,还该唤程夫人一声堂嫂。 不过,虽然同为程氏,程皇后却并非嫡脉,而是族中不甚发达的那一支。当年陛下还是太子,先太子妃病殁,原打算将良娣宛氏扶正,谁成想先帝一道圣旨,愣是空降了个程氏——程皇后当年不过是地位卑下的孺子,家父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五品京官,岂知鸿运当头,这福气竟落到她身上。 难怪当年的宛良娣、如今的贵妃宛香月会恨得咬牙,认为程皇后抢了她的位置,与程皇后不死不休。 其实,照阮林春来看,月贵妃实在恨错了人,这事与程皇后什么相干?先帝那样多疑的性子,摆明了不想太子羽翼过丰,免得有造反之念,就算没有程氏,他也会另外选一名家世平平的太子妃,横竖轮不到宛氏——宛香月的父亲当时便已是左卫上将军,再进一步,会何等可怕?哪个帝王都容不得这般心腹大敌。 就连当今恐怕都颇为忌惮,没看他继位之后便立刻缴了宛家兵权,赶去做左相国了——明升暗降,也唯有如此方能心安。 阮林春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屁颠过来,巴在她膝前不放。 “要这个?”阮林春试探着抓了把松子糖给他。 戴着虎头帽的胖娃娃啊呜一声,叼着糖又跑到程皇后跟前去,让皇后为他将糖纸剥开。 皇后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阿显顽皮,让二小姐见笑了。” 原来这位是皇后的独子顾显,阮林春于是豁然开朗,难怪原书里阮林絮会放着好好的嫡子不要去勾搭一个庶子——太小了,撩不动呀! 第13章 . 诗会 谁知程皇后耳聪目明,一眼便看出…… 程皇后见儿子嘴里衔着糖,眼睛却不住地往客人瞟,便笑着介绍,“这是长亭侯府的阮姐姐。” 虎头帽望了阮林春一眼,脆生生地唤道:“表嫂。” 阮林春:…… 小机灵鬼。 她也不生气,只笑眯眯的看向对面,“六殿下,这声表嫂唤得太早,还没过年,是得不到红包的。” 顾显嘴一撇,扭头到内室找侍女玩去了。 程皇后饶有兴致看二人互动,觉得阮林春实在机变,原本听说是从乡下来的,程皇后也担心这女孩子会粗俗不通世务,如今瞧着,还是堂嫂的眼光好——若非程夫人提醒她记上一笔,阮林春孤零零留在侯府岂不冷情? 父亲不慈,程皇后对阮林春不免多了几分怜爱,“你留在这儿喝茶,本宫还要筹备诗会,就不做陪了。” 阮林春含笑起身,“娘娘无须费事,臣女正要告退。” 皇后抬举她是情分,可若逗留太久,外头那些小姐们只怕就该疑心皇后徇私了。 程皇后对她的印象不免更好,也确实有点担心阮林春能否应付裕如——礼仪可以速成,文采这东西却需要靠天赋,阮林春荒疏了那些年,基础都不牢靠,如何能够作诗? 程皇后便询问,“不如,本宫请人替你捉刀?” 能进宫的多半都有真才实学,程皇后身边就有不少精通文翰的侍人,当然,也不必做得太好引人注目,只要一首中规中矩的诗,能对付过去就行了。 阮林春仍是摇头,“谢娘娘美意,臣女自有对策。” 程皇后只好命人送客,那才及腰高的小豆丁却依依扒在门口,似乎很舍不得阮林春似的——也可能舍不得她兜里的糖。 阮林春朝顾显挥了挥手,表示日后若有机会的话,她还会再来。 小豆丁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阮林春噙着笑,觉得这家人实在不坏,顾显更是个聪明伶俐的。她不记得原书里母子俩下场如何,但,既是月贵妃的儿子登基,程皇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罢。 阮林春摇摇头,她连自己的命途都是未卜之数,如何有精力顾全他人?倘若时局不可逆转,她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这母子俩好一点,再好一点,也不枉相识一场。 到了御花园,众贵女三五成群,嘻嘻哈哈聚在一起说话。虽然人数不多,可却分成了数个紧密的小团体,彼此之间壁垒分明,水泄不通——让阮林春回想起大学寝室七个人却建了八个群的盛况。 阮林絮还没回来,大概跟月贵妃正聊得热闹,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女孩子们看在眼里,私底下皆在议论:阮林春是程皇后的堂侄媳妇,皇后见她一面是应该的;可阮林絮并没跟大皇子过明路,成天往贵妃宫里跑什么? 阮家的两位小姐虽然容貌迥异,个性天壤之别,却不约而同成为宫中风言风语的焦点。 阮林春听在耳里只当没听见,她在京中并无亲朋故旧,当然也没人来找她说话,可她并不因此而显得瑟缩畏怯,反而大大方方,兀自矗立在假山石上,看御湖里色彩斑斓竞相争食的游鱼。 吏部侍郎的千金许怡人踌躇片刻,轻轻甩开同伴的手,走过来道:“这是内务府新运来的锦鲤,需用活水养着,姐姐若是喜欢,不妨捞一尾回去。” 皇后娘娘素来谦和,从不理会这等小事——当然,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西风压倒东风,被迫如此罢了。 许怡人身后的孙晓嘉紧跟过来,满口埋怨,“你跟她废什么话?她一个乡屯里长大的土妞,怕连鲫鱼鲢鱼都分不清呢,哪懂得喂什么锦鲤。” 阮林春悠然回头,“我只知道,无论哪种鱼吃的鱼食,恐怕都比你的嘴巴要干净。” 许怡人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孙晓嘉满脸黑线,跺一跺脚,衔恨离去。 阮林春这才有空跟搭讪的说话,“你怎么会跟她走在一起?” 她看许怡人文静腼腆,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模样,那孙晓嘉却满身骄骄之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许怡人面露黯然,她虽是吏部侍郎之女,却只是庶出,生母既不得宠,她自己又不擅交际,在京中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孙晓嘉父亲的官职不及她高,可是家中有钱,手上也散漫,正需要借她这块跳板,许怡人怕被孤立,只好由着孙晓嘉拉她入伙。 这回的诗会,也是由孙晓嘉出面,从城郊一位屡试不第的秀才那里买来的。 其实,许怡人自己的才学便不错,只是素来胆怯,不敢让文字流落在外,外人也不知晓罢了。 阮林春淡漠道:“你自己的事,自己主张即可,何必让旁人替你拿主意?天下有多少人,多少张嘴,若处处听信这些闲言碎语,不就全乱套了吗?” 许怡人心中一震,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改变自己好适应环境,符合周围人对自己的预期,但,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削足适履,一点点封闭真心罢了。 阮林春的话却如同醍醐灌顶,是呀,她心中自有准绳,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想,但求无愧于己、无愧于心便可。 想到此处,许怡人撕毁那张买来的作品,重新掏出纸笔,就在假山石上伏案疾书,不过顷刻之间,一首清丽婉转的小诗便已赋成。 许怡人长舒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诚心诚意地向阮林春道:“多谢姐姐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可知姐姐是有慧根之人。” 阮林春莫名其妙,“谁跟你说了?我在说那些鱼。” 锦鲤们虽然相貌昳丽,脑子却不怎么好,当中那条红花带白条纹的,明明吃得肚子滚圆,却因为周围都在抢食,唯恐落于人后,还是拼命地往上游去——再吃就该撑坏了。 许怡人:…… 忽然感觉痴心错付了。 * 贵女们用过一轮茶后,皇后等人才姗姗来迟。阮林絮果然跟在月贵妃身后,替她提着裙子,端茶递水,怕午后的阳光太过燠热,还拿扇子替她扇风——好像月贵妃身边的十几个侍女都成了摆设。 难怪众贵女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人也太会拍马屁了。 阮家两个女孩子的人缘都算不上好,阮林春是跟大家闺秀处不来,阮林絮……按照原书里的说法,则是太过优秀,谁都妒忌。 许怡人悄悄向阮林春道:“素闻令妹博闻强识,学富五车,今日的诗会,她必然会夺得魁首吧?” 虽然阮林春冷着个脸,一副独来独往的模样,许怡人却无端感到亲切,这会子早已撇了孙晓嘉,巴巴地黏在阮林春身后——也不怕被人说成热脸贴着冷屁股。 阮林春眯起眼打量上头的两位,阮林絮尽管跑前跑后殷勤备至,月贵妃对她却有些爱答不理,当然,她也没拒绝阮林絮的服侍。 可知这位娘娘是个刚愎自用又贪图享受的人,阮林絮能放下身段奉承未来婆母,也算得苦心孤诣了。 程皇后环顾周遭,目光在阮林春面上停留一瞬,但并未过多逗留,只轻声道:“不必拘束,各自赏花吧。” 宫中的贡菊是一绝,名字也怪好听,什么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应有尽有,可是比起阮林絮在空间栽培的那些还是差了点意思。 话说阮林絮怎么没把她那些奇珍搬来?她这人最喜炫耀,按理不该藏私。 阮林春扫视了好几遍,也没看到一盆格外出众的,好生失望。 阮林絮此刻也正懊恼着,若非空间里险象环生,她今日也不会空手而来。适才月贵妃就连问了好几遍那些花,言语里颇为惋惜——还好阮林絮没事先夸下海口,不然,就更尴尬了。 她微微涨红了脸,抬袖从人堆里站出来,道:“臣女前日兴起,偶得了一首词,想为皇后娘娘贺佳节之喜。” 说罢,便曼声吟了出来。 是李清照的《武陵春》。 阮林春听在耳里,更加确定阮林絮有个诗集之类的外挂,绝非她自己所作——哪有逮着一只羊薅的。 李清照的词自是一绝,话音未落,在场贵女们便个个面露黯然,情知今日的魁首乃阮林絮无疑了。 程皇后批了赏,又望着她笑问道:“本宫记得,你先前为贵妃也作了一首词?” 阮林絮笑道:“是。” 程皇后面上笑意深了些,轻轻摇着羽扇道:“这就奇了,你为贵妃所作是春天,词里却叙着秋景,如今到了本宫这里却又颠倒过来,是不是换一换会更好?” 阮林春忽然记起,原女主送给月贵妃的词是《醉花阴》,词中时序乃重阳,确实,放在今日会更好。不过阮林絮并不能未卜先知,哪晓得皇后秋日也要办赏花宴,只能现抄现用罢了——自然注意不到时令的问题。 谁知程皇后耳聪目明,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