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你看，”他沙哑出声，“我学会做蛋糕了。”

    杨薇没说话，宋哲低着头，沙哑着声：“我学了好久，我很努力了。杨薇，没有什么我学不会，只要你愿意等，愿意教。”

    说完这句话后，杨薇沉默着，好久后，她将手放在宋哲头上，温柔道：“阿哲，你再遇到一个人的时候，这样对她就好了。”

    宋哲僵住了身子，杨薇转身准备去给他倒杯水，他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看她。

    他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委屈和水汽。

    “杨薇，”他叫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句，仿佛是要把她咬碎了一般，“你怎么能这样？”

    杨薇没说话，她抬眼看向他。

    她神色平静，无悲无喜，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了些许怜悯，已经被埋得又深又厚的嘲讽和难过。

    “你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你说啊！”宋哲不满于她的敷衍，愤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吗？你说我不懂你，我不关心你，我在学着关心了。”他感觉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他抓着她的手，认真看着她，“我送你花，我给你发信息，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你看，我还为你做了蛋糕……”

    他把目光落在边上那碎得不成样子的蛋糕上，声音小了下来，沙哑着声道：“我在学的啊……我在努力……你怎么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怎样？”杨薇忍不住笑了，她静静看着宋哲，温和道：“怎么能不看到你的努力，怎么能对你的努力不闻不问，怎么能在你开始学会喜欢我的时候，却不等待你，不喜欢你？”

    这话把宋哲说愣了，杨薇笑着转过头去，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你这些问题好奇怪啊，”她沙哑道，“那我努力的时候你为什么没看到过？我的努力你为什么不闻不问？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不喜欢我？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就仗着我对你好肆意践踏？”

    “宋哲你知道为什么，离婚之后，我还能和你好好说话，还能和你当着朋友，还能在南城留下来吗？”

    说着，杨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回头，看着他，静静出声：“就是因为，我告诉自己，其实你没多大错。”

    “你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回应我的努力、你对我不好、你不关心我，都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受害者，你是遵从你妈的意愿娶的我，你出轨是不对，可这场婚姻本来就不对……”

    “我没出轨！”宋哲骤然开口，他带了些愤怒道，“谁和你说我出轨？谁和你说……”

    “陈雯怎么回事？”

    “她谁？”宋哲下意识开口，过了一会儿后，他反应过来，但不等他说话，他就听着杨薇开口，“我们结婚第一年的时候，有一天你送了我一条项链，我很高兴。后来有一场慈善晚宴，我见到了她，她脖子上有一条和我一样的项链。等再后来，我就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的恋情。”

    “那都是媒体胡说八道……”

    “那武纶呢？”

    宋哲愣了愣，杨薇坐回沙发上，平静道：“你亲口承认过的，不是吗？”

    宋哲没说话，杨薇平淡开口：“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她一直喜欢你，只是你妈不太喜欢她。打小你就护着她，她小公主一样长大，我们结婚后，她对我一直有敌意，可不管发生多少次冲突，你都和我说，她小孩子脾气，让我让着她。”

    “一个女人可以大方，可是她不能对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女人大方。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人，就因为我脾气好，我要让着她？”

    “宋哲你现在难受吗？”杨薇打量着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他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的时候，她内心居然莫名升腾起一种奇妙的快感，这种快感让她为自己这份狭隘作呕，可她却依旧难以自控。她把自己埋葬了那么多年的恶心一一描述出来。

    “如果你此刻看见我和周文，我和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让你感觉难受，那麻烦你把这种感觉乘以十，甚至百。因为那时候我喜欢你，远比此刻你喜欢我要深。那时候我是你的妻子，远比你此刻要理所应当。我忍过了你无数的绯闻，我每一次，都选择相信你，我每一次都告诉自己，宋哲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出轨，你一定会大大方方。”

    “可后来我才知道，自欺欺人没法保护自己。只有面对真相才能。”

    “你说我不给你机会，可你看，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你每一个绯闻我都记在心里，每一个传闻中的女人我都清楚记得她们的名字。在我第一次听到你和陈雯的绯闻时，我问过你，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

    “我是宋太太，我该大方一点，你不会让她们威胁我的地位……”杨薇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宋太太？你以为我很在意吗？”

    宋哲轻轻颤抖，他听着她的话，他想解释，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薇将目光轻轻落在宋哲身上，她声音里带了几分疲惫：“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吐吗？”

    “因为我恶心。”

    “别说了……”宋哲感觉后面将有更多伤人的话说出来，这些话让他软弱惶恐，让他仓皇无力，他没有任何可以抵御的能力，只能沙哑着声道，“别说了……”

    “我一想到触碰你，碰一个这么脏的人，我就想吐。其实我身体很好，我没事儿。”杨薇平静出声，“医院开的病假条是假的，我和你分居那些年，单纯就是因为，我觉得你恶心透了……”

    “别说了！”宋哲猛地怒喝出声来，他看着她，咬着牙关，“我没有，在外面乱来。”

    杨薇静静看着他，宋哲整理了思绪片刻，迅速道：“当初那些绯闻是我放出去希望二叔麻痹。武纶那件事是武纶找我，说她需要一个热点绯闻……”

    “找一个有妇之夫？”杨薇轻笑出声，觉得有些嘲讽，“是你傻还是我傻？”

    “那时候知道我们婚姻的事的人少……”

    话没说完，宋哲就顿住了。

    他呆呆看着杨薇，他才发现，回顾往事，无论怎样的解释，其实都是伤害。

    无论是他觉得无所谓帮武纶操作，还是他在事后为了和她赌气说话气她。那时候他还年轻，他总惦记着当年她抛弃他，总怀疑她嫁给他的动机，总计较她的感情纯粹与否，于是故作浪子漫不经心。

    然而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哪一件事，都是伤害。

    杨薇看着呆住的宋哲，平静道：“回去吧。”

    “宋哲，其实我不想和你说这些，这是我的伤口，说起来我也觉得难堪。”

    “武纶喜欢你，”她垂下眉眼，“当时她找的是你不是其他人，不是因为你好说话，是她喜欢你。宋哲，其实你还有大好人生，你不用耗在我身上。”

    宋哲张了张唇，杨薇抬眼看他：“无论你喜不喜欢我，”她声音平静，“我都不会再喜欢你了。”

    “一个人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你给过我的伤害，我永远记得。”

    “我愿意相信你没有真的出轨，可是我也永远心存怀疑。我不想让自己活在这份患得患失里。”

    “我愿意承认你努力了，你喜欢我，可我也永远记得你给过我的伤害，永远记得我一厢情愿那分钟的痛苦和艰辛。”

    “你觉得你今天很努力了吗，宋哲？”杨薇轻笑，她眼里不自觉盈起雾气，“你发个短信，你送个花，你为我做个蛋糕，你就很努力了，是吗？”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过去十三年，是不是把命都给你了啊？”

    杨薇笑着出声，眼泪不自觉落下来：“如果你这是努力，我过去那十三年，你说那到底是什么啊？”

    宋哲没敢说话，他觉得杨薇的眼泪像是落在他心上，那眼泪带着灼热的温度，一路侵蚀他的心脏，让血肉滋滋作响。

    尖锐的疼爆发而出，他突然想起过去的杨薇。

    她替他写作业，她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她偷偷画着他……

    他从来没用“她付出”的角度去回顾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等他回顾的时候，他才发现，杨薇说得对。

    他做过的，算什么啊？

    他现在做的，算什么啊？

    他不自觉站起身来，半跪在杨薇身前，杨薇痛苦闭上眼睛，克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可是眼泪却仍旧像蓄势已久的洪水，在他跪下那瞬间奔涌而下。

    他伸出手，将这个人揽进怀里，杨薇的额头抵在他肩颈，他轻轻拥抱着她，感受她身体小小的抽搐。

    “别哭了……”

    他沙哑出声，他觉得她的哭声是在他心上碾过去，他沙哑道：“别哭了。”

    杨薇听见这声别哭，突然感觉是那积累十几年的委屈奔涌而上，她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听他小声诓哄着她：“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懂事……”

    他眼泪落下来，艰涩出声：“是我太幼稚……”

    “是我太自私……”

    “是我……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他哭出声来，“对不起……”

    “我在学，”他沙哑着声，“我真的在学，我在努力了，你别放弃我，好不好？”

    杨薇听着他的道歉，她慢慢平静下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那些不甘，那些愤怒，那些暗藏着的怨恨，在这一声声对不起里，慢慢平息下来。

    这份道歉她好像等了很多年，等着这个少年长大成人，等着他终于明白他曾经做过多伤人的事。

    她听着他急切又笨拙开口。

    “我会学着对你好，我会学着体谅你，”他轻轻抽噎，抱紧了她，“你所有为我做过的，我都会学，我会学着对你比你对我要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帮你做饭，我照顾你，我再也不会说伤人的话了，我会学着夸你，杨薇啊……”

    他哭出声来：“我会学会喜欢一个人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杨薇没说话，好久后，她终于开口。

    “阿哲，你知道吗，”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温柔，“其实从一开始认识你，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男人。”

    “因为你有一颗很温柔的内心，你的喜欢很纯粹，你的讨厌也很简单。你永远不知道，在你挡在我面前，和所有人说，杨薇很好的时候，我觉得你有多好。”

    “那时候我就知道，有那么一天，我的阿哲，一定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不会随便说伤人的话，他会很温柔照顾他爱的人，他会替对方遮风挡雨，他会成为一个，所有人都喜欢、都称赞、都尊敬的男人。”

    “我知道你说伤人的话是因为你害怕，”她伸手，温柔回抱住他，“我知道你说你不在意，是因为你怕失去。阿哲，我知道，其实你骨子里很好，我一直知道。”

    “可是我等不到了。”

    她抱着他，声音艰涩：“阿哲，我的爱已经磨光了。”

    “等一个人成长的路太累了，而你长大了，我也不想要了。”

    听到杨薇这句话，宋哲整个人都僵了。

    杨薇抬手想要去触碰他，却被他猛地推开。

    他像是面对什么巨兽，他仓皇起身，跌跌撞撞朝着门外冲出去。

    “宋哲！”

    杨薇大吼出声：“逃避没用！”

    “那我能怎么办……”他背对着她，克制着声音，沙哑出声，“我又能怎么办？”

    是他要站在这里吗？

    是他想低头吗？

    是他想要为一个人、为一份感情低头认输到这一步吗？

    都不是。

    从她要走那分钟开始，一切早已不是他能掌控，所有他任性的时光，都在这之后变成一把利刃缓慢又坚定归来，凌迟对他，加倍以偿。

    “宋哲，”杨薇站起身，声音平静，“如果你学不会放手，那你和过去就始终没有任何区别。”

    宋哲慢慢回身，他面色惨白，看着她，艰难笑了：“我想改变，是因为我想留住你。可我改变了，就得放开你。”

    “你没有给我选择，你给我的，就是一条千刀万刃的绝路。”

    杨薇没说话，她抿了抿唇，宋哲看着她，感觉自己每个细胞都被痛苦填满，他努力支撑着自己，让自己站在原地，将话说完：“可我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