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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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客商短命, 他那老娘活得却硬实,五六十岁的人嗓门大的能震破天。 如果不是她, 兴许客商老娘能让方静在家里守寡。 守寡日子不好过,总比吃了上顿没下顿好。 方母自觉亏欠了方静, 而且方静说得在理, 眼下萧砺没成亲, 银钱由他自己做主, 可以补贴她们, 可真要娶了媳妇, 就得让媳妇管家。 谁知道将来的媳妇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能不能容得下她们娘俩个? 方静见方母面色松动,趁热打铁道:“娘帮衬着我些,萧哥哥敬重您,您说话他总归会听……娘也别对再嫁有成见,我才二十岁,还有大半辈子要活。现在我眼神好,能绣个香囊荷包勉强吃口饭,再过十年眼神不行了,咱们俩靠谁去?” 方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方静兴冲冲地把东跨院的被褥搬到先前杨萱住的屋子里,又把原先从吴家村带来的破烂被子搬到跨院。 西屋仍然铺着萧砺那套厚实体面的褥子。 方母看在眼里,没作声。 她自己铺什么都成,可方静要是跟萧砺成了,是该睡得像样些。 方静收拾好床铺,打了一小碗糨糊打算糊窗纱,方母颤巍巍地帮她扯着边儿。 窗纱买得不足,刚够两扇窗和一扇纱门所用,还剩下两尺宽,无论如何不够东跨院糊窗。 方静不舍得再去买,索性拆了条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把窗户上半截糊得密不透风,下半截则糊了纱。 方母自我安慰道:“我眼神不好,做不了针线活,不用那么亮堂。” 母女两人忙活不停的时候,杨萱正躺在大炕上睡晌觉。 窗外桂枝摇曳,映得满室阴凉。 她睡得安稳,浓密如雕翎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那双好看的杏仁眼,一缕碎发乖顺地贴在腮旁,唇角微微翘着,好似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萧砺掀着门帘静静看了片刻,放轻步子离开。 院子里静悄悄的,早先聒噪的知了早被蕙心拿石子吓飞了。 萧砺心头一片平和,大步走到二门,看见双手叉腰扎马步的蕙心,低声道:“等姑娘醒了,回说我去椿树胡同一趟,很快回来。” 蕙心爽快地答应声。 萧砺并不傻。 杨萱这次搬家搬得奇怪。 固然是因为圣上开恩,发还了杨家祖屋,但她绝非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即便要搬走,也不可能这么仓促。 而且还口口声声要跟他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杨萱只字未提方静母女,可萧砺觉得肯定脱不开干系,趁着吃过午饭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就主动谈到方静,问杨萱是如何打算。 杨萱笑盈盈地道:“你们的情分我一个外人不好说,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萧砺低声道:“方家母女日子过得苦,我本想接在家里照顾她们余生……现在是想,倒不如让她们就住在椿树胡同,每月给她们些银两雇个丫头做点粗活。” 萧砺的俸禄涨了,而且时不时还有外快,养她们两个的确不是问题。 杨萱抿抿唇,“方静才二十出头,说不定想再嫁人,大人要不要连她将来的相公孩子一并养了……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大人娶了方静,名正言顺地照顾她一辈子。” 萧砺忙道:“萱萱别乱讲,我没那个意思。” 杨萱仍笑着,“我没有乱讲,先前方大婶瘫在床上,大人请医问药费心照顾理所当然,现在人已经站起来会走了,方静也有手有脚的……我是决不允许自己相公养着别的女人。” “萱萱,”萧砺悚然心惊,“你说我怎么做才好?” 杨萱淡淡道:“我不如大人见多识广,只是很小的时候听父亲曾经提过,有些地方的百姓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专门等着朝廷救济……圣上费事费力地把小沟沿的百姓迁出去,发放救济金,又花费银钱平整那么大一块地皮,其实按大人的想法,真不如直接发给每家每户十几两银子,至少一两年衣食无忧,多省心。” 萧砺瞧着石桌上的西瓜出神。 西瓜用井水湃过,春桃削去瓜皮,专门挑最里面的瓜瓤切成四方块摆出来,又在碟子旁边放了几支银质叉子。 红艳艳的瓜瓤被甜白瓷的碟子衬着,既好看又好吃。 相较起来,杨萱的日子较之方静好百八十倍不止,可这是杨家留给她的,也是她自己赚来的。杨萱并不曾依靠任何人养着她。 萧砺舒口气,轻轻握住杨萱的手,“萱萱,椿树胡同的房子我典了十年,到明年八月还剩下六年赁期,我估摸着八月里小沟沿那边的制衣所就能盖起来,方静会针线活儿,可以在那边谋个活计。那边房子的租金应该也便宜,门口还有菜园子,维持生计不难。到时我把椿树胡同的房子退掉,在小沟沿替她们赁一处……若是她们有紧急危难之事,我会出手帮衬,其它的就不管了。你说好不好?” 杨萱抿嘴笑笑,“如果是我,我是愿意的。至于好不好,你得问方家母女,她们说好才是好,如果她们不愿意,你能撒手不管吗?” “不会,方婶子不是那种人。”萧砺用叉子挑一块西瓜,送到杨萱唇前,“我得空去问问她们有什么想法。” 这会儿趁着杨萱歇晌,他正好过去看看。 两处房子离得不远,萧砺没牵马,迈开大步不过一刻钟就走回椿树胡同。 窗子上糊了窗纱,显得齐整了许多。 方静正蹲在厨房门口摘菜叶子,看到萧砺,立刻笑着迎上来,“萧哥哥今儿回来早。” 萧砺淡淡一笑,“婶子呢?” 方静无奈地笑道:“我娘说跨院清静,非得住过去,我拗不过她,就把萧哥哥的被褥搬到东屋了。” 萧砺没当回事儿,他本来打算让方母住跨院便于养病,是方静不乐意嫌屋里不亮堂。 这会儿家里人少已经清静了,又惦记着过去。 反正他以后不在这里住,随便她们怎么倒腾。 萧砺没多想,转身往跨院去瞧方母。 刚走过去,瞧见半扇窗户上面缀着补丁的破布,不由皱了皱眉。 待到进屋,更觉憋闷,遂开口道:“婶子往窗上糊块布干什么,又挡光又不透风,不嫌闷热?” 方母笑道:“阿静心里没数,买窗纱少买了两尺,所以拿块布挡一挡,免得夜里进蚊子。” 萧砺道:“后面胡同就有卖的,让阿静再跑一趟,也就盏茶工夫,换了窗纱亮堂。” 紧跟着进来的方静听闻,笑叹:“萧哥哥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窗纱将近三文钱一尺,我买了一丈花二十多文,这还是最便宜的,有那种贵的云纱要十几文一尺。京都的东西样样都贵,买一把菜的钱在大兴能买一捆。” 萧砺便问:“婶子想回大兴?” 方母尚未回答,方静抢先道:“京都东西贵,可比大兴方便,还有萧哥哥在。现在杨姑娘搬走了,要是我们再走,不就只剩萧哥哥一个人了,连个做饭的都没有。”说着,便朝方母使眼色。 “可不是?”方母知其意,拍拍床边,让萧砺坐下,“婶子也不放心阿砺,你说在外头忙活一天,回到家连口热乎饭都没有……阿砺今年该有二十二三岁了吧?” 萧砺点点头,“到冬月就二十三了。” 方母关心地问:“都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想着寻个屋里人?” 萧砺想起大炕上安然入睡的杨萱,唇角弯了弯,“萱萱身上有孝,而且年纪小,所以一直没定下来,九月她除服我们就定亲。” “杨姑娘?”方静撇下嘴,“她懒得叮当似的,喝口茶都得让萧哥哥去倒,娶她有什么用,能伺候好萧哥哥?” 萧砺面色沉下来,冷声道:“我愿意伺候她。” 方母瞪方静一眼,笑着往回找补,“杨姑娘生得俊俏,谁见了都喜欢,就有一点,阿砺说得没错,年纪太轻,身子骨没长成,是该等两年。不过话说回来,阿砺岁数摆在这儿,二十三,早该当爹了,即便不生养,屋里也该有个人伺候。” 萧砺抿抿唇。 方母这话正说在他的心坎里。 早先他知道杨萱小,没多想别的。 今年春天以来,杨萱个头明显蹿出一大截,身体呈现出错落有致的曲线,他的心思好像解冻的河水,开始翻滚起浪花来,总忍不住往她跟前凑,想抱她亲她,哪怕只是轻轻握下她的手也好。 方母见萧砺耳根有些泛红,笑意更浓,“不用害羞,婶子又不是外人,谁都打这个岁数过来的……刚才有句话阿砺说得不对,男人跟女人不一样,老爷们在外头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女人在家啥事儿不干,就该好好伺候爷们,爷们哪能反过头伺候女人,这都反了天了?女人可不能惯。” 萧砺不置可否,他的萱萱他就想宠着惯着,可这也犯不着对别人讲。 所以只是木着脸没吭声。 方母续道:“阿砺啊,你是个厚道孩子,阿静自小吃了不少苦,家里家外的活计都能干,也知道心疼人,不如把她收在屋里,也能互相照顾着。” 萧砺“腾”地站起来,目光一点点泛冷,在昏暗的屋子里,竟然有些阴郁可怖。 声音更是冷得如同冰渣,“婶子你说啥?” 方母莫名打了个寒颤,可是先前话已出口,不好往回收,只能继续往下说:“你跟阿静认识十几年了,知根知底的,先前还盖过一床被子,都不是外人,正好两下里互相照看着。” 萧砺看一眼方母,又扫一眼旁边站着的方静,冷声问:“阿静也是这么想的?” 自打方母开始这个话头,方静就低着头没敢插话,此时听见萧砺问,便低声道:“我做饭绣花都会,只怕手艺不精,萧哥哥别嫌弃就好。” 萧砺肃然出声,“我嫌弃!” 第144章 方静愕然抬头, 只见萧砺傲然站立在窗前, 素日温和的面容沉得如同冰封的河水,不见半点表情。 屋里被破布挡着原本就暗,此时萧砺又遮住半扇窗, 使得屋里更显昏暗, 那双眼眸却格外明亮, 像是淬过冰的利刃蕴着寒意,丝丝缕缕地发散出来。 方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情理来说, 即便不愿意结亲,不也是要客气一下,说两句婉转回旋的话。萧砺又不是不通情理, 怎么可能这般直白地拒绝, 会不会是他听岔了, 以为是说别的事儿? 忙又挤出个笑容, 再度拍拍床板,“来,坐下……阿砺刚才的意思, 是瞧不上阿静?” 萧砺言语温和了些, 却不容置疑, “瞧不上。” 有杨萱这颗明珠在他心尖尖上,其他人都变成了鱼目, 他再瞧不到眼里去。 这下方母听得真真切切, 一张脸庞顿时涨得紫红。 方静反倒回过神来, 尖声道:“萧哥哥, 我哪里不好了,让你嫌弃?当初你吃我娘烙的饼子怎么没说嫌弃?” 萧砺神情淡淡的,没再理她,弯腰瞧了瞧窗外,“婶子把东西收拾下,我去雇车,两刻钟之后过来。” 方母忙道:“阿砺,你别听阿静瞎说,这种事本就讲究个两厢情愿,不中意不能勉强。” 萧砺从荷包取出个五两的银元宝放在窗台上,“这是药钱,婶子放心,你的病我不会不管,若有为难急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挺直身子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顿一下, “婶子抓点紧,两刻钟准时出发,一息都不会耽搁。” 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方静隔窗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抱怨道:“娘,你看吧,好人没好报,现在当了官得了势就把之前的恩情忘了。”一面说着,一面将银元宝塞进荷包里。 方母叹口气,“阿砺算是有良心了,是你没福气。” 方静“切”一声,“我看那个杨姑娘才没福气,腰细得像柳条似的,指定生不出儿子,早晚被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