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他们坐上了疾控中心附近的一路公共汽车,并没有商量好要去哪里,只是看着那辆车空荡荡的就上去了,然后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 虽然春节已经过了,但是冬天还没有完全离开,天早早就黑了,两旁的行道树全都顶着光秃秃的枝丫。城市里到处还残留着节日的痕迹,商场门口的大红灯笼还没来得及取下来,可是已经不再有节日期间的热闹,反倒是衬托出一种萧瑟冷清来。 方渐远靠窗坐着,余海阳就在他身边,一直握住他一只手。 他盯着窗户外面看,直到天色越来越黑,外面的景色逐渐被玻璃上的倒影所模糊,他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体,歪着头慢慢靠在余海阳肩上,说:“如果我真的染上艾滋怎么办?” 余海阳用一种沉静的语气回答他:“我陪着你好不好?” 方渐远突然笑了一声,是那种讽刺的笑,他说:“你又骗我了。” 余海阳抓着他的手,送到嘴唇边亲了一下,“不会有事的,小远。” 第48章 余海阳没有回家,方渐远也没有回去学校,他们在一个小旅馆开了间房住下来。 前台听说他们要大床房的时候,用奇怪甚至略带厌恶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 房间里阴冷泛着潮气,卫生间的东西看起来也不怎么干净。 方渐远在床边坐下来,余海阳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说道:"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再吃一点好不好?" 吃晚饭的时候方渐远吃得很少,他没什么胃口。这时候他也只是微微低下头,对余海阳说:"我不想吃。" 余海阳握了握他的手,站起来把房间里的电视打开,说:"刚才我看到隔壁有个小粥铺,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完粥。" 说完,他没有再问方渐远的意思,拿了房间钥匙走出去。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余海阳回来,提着打包回来的热粥,还带回来了干净的毛巾和牙刷。 他把东西放在电视柜上,拖动椅子坐到方渐远面前,拆开口袋一只手托着装粥的塑料碗,另一只手用小勺子舀起一勺蔬菜粥,喂到方渐远嘴边,"吃点吧。" 方渐远双手放在羽绒服口袋里,双腿并拢坐在床边,盯着小勺子看了一会儿,张开嘴让余海阳把粥喂进了他的嘴里。 余海阳忍不住笑了笑,他继续一勺一勺地喂方渐远喝粥。 方渐远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喝着喝着粥,眼泪就无声掉了下来。这是他今天见到余海阳之后,第一次掉眼泪。眼泪落在勺子里,落在碗里,落在余海阳的手指上。方渐远始终没有更多的表情,他麻木地喝着粥,直到余海阳停下来,把碗放到一边。 "小远,"余海阳的声音好像也快要哭了,他站在床边,弯下腰要去吻方渐远的眼泪。 方渐远却突然惊恐地看着他朝后面退去,他抬起手胡乱地擦眼泪,对余海阳说:"会有病毒的。" 余海阳伸手去抓他的肩膀,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说道:"不会的。" 方渐远要挣开他的手。 余海阳激烈地说:"那我陪你好不好?"说完,他竟然想要去吻方渐远的嘴唇。 方渐远剧烈挣扎起来,就像是生死边缘的搏斗,他推开余海阳,顾不得还没有脱鞋便踩到了床上,连滚带爬地缩到大床角落,戒备地看着余海阳,"不要,我不要你陪我。" 余海阳站在原地看着他,双眼通红,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一声,说:"好,我不乱来,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我们什么都不做。"说完,他绕着床边朝方渐远走过来。 方渐远伸手扶着床边从床上下来,他说:"我去洗脸。" 他想绕过余海阳去卫生间,却在经过余海阳身边时被他抓住了手腕一把抱住。 余海阳按着他的后颈,亲他的头顶,说:"乖,我们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方渐远这一次再也忍受不住,在余海阳怀里哭得全身颤抖起来,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声音。 晚上,房间里关了灯,两个人睡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余海阳睡着了也紧紧抓住方渐远的手,像是害怕他会偷偷离开。可是方渐远根本就睡不着,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在黑暗中紧闭着嘴唇,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余海阳的耳朵后面柔软的皮肤。 余海阳没有惊醒,方渐远小声说:"算了,我们一笔勾销了。" 第二天,余海阳陪着方渐远去疾控中心拿检测结果。 方渐远在取报告的窗口签了字,却不敢伸手接报告。 后来还是余海阳伸手接了下来,他拿着报告看一眼方渐远,方渐远低着头,眼神是一种无望的空洞。 余海阳于是抬起一条手臂抱住方渐远,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拿起报告单,深吸一口气才去看结果。 方渐远身体渐渐发起抖来,他闭上眼睛,甚至不敢去听余海阳手里纸张磨擦的声音。 过一会儿,他感觉到余海阳动作激烈地晃动他,然后一只手按着他后颈逼迫他抬起头来,他看到余海阳哭了,可是一边哭余海阳脸上一边又露出笑容。 "没事,小远,"余海阳嗓子都哑了,"是阴性,你没感染。" 方渐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余海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抓住余海阳的手臂,"真的吗?" 余海阳把报告在他面前摊开,"你看。" 方渐远低头去看,确确实实在上面显示结果是hiv抗体阴性。他盯着报告看了一会儿,又仰起头去看余海阳。 疾控中心领报告的窗口并不止他们两个人,可是余海阳已经抑制不住情绪,捧着方渐远的脸接连亲了好几下。 方渐远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激动,他一直看着余海阳,明明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却又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余海阳牵着他的手从疾控中心出来,站在路边对他说:"你从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街对面有一个老婆婆推着三轮车在卖烤红薯,带着香味的热气在冷风中一路飘散了过来。 方渐远盯着街对面发愣。 余海阳问他:"想吃吗?" 方渐远点一点头。 余海阳松开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说完,他不顾车流,朝马路对面大步跑过去。 等余海阳买了烤红薯,再回来原来的地方,发现方渐远已经不在了。 方渐远坐在逐渐远离的公交车上,一直从玻璃窗看着余海阳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仔细整理随意挂在脖子上的围巾,绕了两圈将自己紧紧围起来,安静地看向前方。 整部电影到此结束。 第49章 《渐远》杀青那天晚上杀青宴,何征和夏星程都喝了不少酒,后来夏星程陪着何征在露台上抽烟。这个餐厅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待着。 夏星程问何征:“何导,你说过这个故事是你一个朋友的故事。” 何征懒懒趴在露台上,一只手夹着烟伸到了护栏外面,他看着远方,只是轻轻“嗯”一声。 “那——”夏星程似乎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合不合适,“他们最后真的没走到一起吗?我说方渐远和余海阳的人物原型。” 何征把烟递到唇边,含住了深深吸一口,又懒洋洋把手臂伸直搭在阳台的护栏上,他才不急不慢地说道:“但凡艺术创作,总是对现实经过加工的。” 夏星程说:“我可以问哪一部分吗?” 何征这回朝他看过来,用手拍一下他的肩膀,“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别问了。” 因为何征这句回答,夏星程反而难过起来,他朝前方看去。 何征继续说道:“真的很艰难,不限于那个年代,到现在也依然很艰难,谁走不下去都是正常的。” 夏星程将双手伸进外套口袋里,他说:“我明白。” 电影拍完,夏星程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他坐第二天上午的飞机回去,下飞机在机场看到了许多来接机的粉丝,其中有不少人带着相机一路追着他拍照。 从他参演何征的电影到现在,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人气在不断上升。这其实有些奇怪,因为何征的电影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宣传,都是八卦媒体或者粉丝自己挖掘出来的消息。 之前每一次的人气上涨都是在一部作品上映之后,只有这一次是还在拍摄阶段就为他吸引到了新的粉丝,夏星程不太明白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杨悠明和何征受关注的程度太高了。 他今天没有化妆,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不够露出来的眼睛还是显得有些疲惫,而且没什么光彩。他一路往外走的时候都在跟粉丝挥手示意,直到最后上了接他的保姆车。 黄继辛帮他拖着行李箱,在他上车之后把箱子也全部堆进了车子里面,然后上车坐到夏星程身边,吩咐司机开车。 夏星程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把口罩揭掉。 黄继辛盯着他看,这时说了一句:“看你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夏星程莫名其妙,“什么啊?” 黄继辛说:“人都又瘦了一圈。” 夏星程叹一口气,“天气热嘛,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拍戏人也累。” 黄继辛没有说话,就看着他。 夏星程说:“你看我干什么?” 黄继辛对他说:“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 夏星程诧异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主动让我休息?休息多久?” 黄继辛手指在大腿上敲了敲,说:“半个月吧,给你时间出去旅游一趟。” 夏星程紧紧靠着椅背,偏过头去看车窗外面,过一会儿说道:“不了,还是工作吧。” 黄继辛“啧”一声,“这样吧,你回去好好睡两天觉,然后我再来找你聊工作的事情。” 夏星程点一点头。 黄继辛把夏星程送回家之后就先离开了。 夏星程的行李箱堆在客厅里也懒得收拾,直接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回去房间里躺下来睡觉。 刚开始躺了很久都没睡着,明明身体很疲惫,大脑却有一种异常的兴奋。 前些日子忙着拍戏没有时间想太多,现在静下来,脑袋里全部都想的是杨悠明离组之前他们拍摄的电影最后几场戏。 他想起在公交车上看着杨悠明在路边找他的场景,眼睛和鼻腔一下子就开始泛酸,然后他竭力阻止自己想下去,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 手机被他开成了静音,他看到有一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都是朋友知道他回来了,约他出去吃饭的,其中还有一条是他妈妈发来的,问他要不要抽空回一趟老家。 夏星程回复了妈妈的微信,说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其他的那些邀约暂时都放到了一边。 他手指在手机桌面的图标上反复扫过,好几遍之后点开了微博,有很多转发评论还有各种私信,他都没有时间去仔细看,不过粗略扫过一眼,然后点开了自己的关注列表,在里面找到杨悠明。 自从杨悠明拍完戏离开之后,就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夏星程点开他的微博看了,发现他的微博也一直没有更新,最新一条仍然是他刚进组不久时发的那条微博。 虽然理智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下去,可是夏星程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他搜索了杨悠明的名字,发现依然没有任何新的消息,就好像这个人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