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戴胄不满地质问孙伏伽,“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两个苦读诗书,混迹官场多年,好容易才熬到今日。结果突然被一个刚出茅庐,靠着拍马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比上了。你心里不舒服,不服!怎么你现在舒服了?服了?” “没有没有,我哪里服了!我就是顺嘴感慨一下。”其实孙伏伽看了秦远的模样之后,忽然动了心思,想到自家的女儿还没有婚配。他还琢磨着秦远这样有身份和样貌的年轻人,一定有很多人家争相抢着让他做东床快婿。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刚好跟秦远在同一个地方办差,若能利用这样的机会岂不是美事一桩。偏偏自己之前随口对戴胄说过那样的话,孙伏伽现在就不好直接表态说自己看上了秦远,很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 唉,怪他一时爽快嘴,现在追悔莫及! 再说秦远,在大理寺走动一番之后,就把樱桃分给小吏们。并告诉他们,这些樱桃本来是另两位少卿的。 小吏们自然高兴,他们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没有收到过上级赏的果子。赏樱桃这种吃的东西跟赏钱不一样,樱桃就是表达一种单纯的情意,有时候这情谊可比钱更令人愉悦。 他们吃着少卿们给的樱桃,感觉到了少卿们浓浓地体恤下级的情义。这种被上级重视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心情特别激动和荣幸,如此便更愿意用心卖力干活。 其实平常该干的活他们也会照样干,但是这次吃了樱桃之后,新任大理寺少卿吩咐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都立刻去做,而且会很用点地去干。 秦远先让小吏帮忙拿近五年来大理寺负责审判的案子。他要先了解一下这边办案的习惯和步骤。 小吏立刻应承,主动跟告诉秦远表示,他们会把大小案子分类甄选出来给秦远说明。 “那就太好了,难为你们如此有心。”秦远笑地温柔,言谈斯斯文文,特别和善,而且说话的时候看着人的眼睛。 本来模样长得就好,声音又好听,态度又这般好。 因为大理寺的另外两位少卿,平时吩咐他们话的时候从来不抬正眼看他们,说话的语气也是随着心情而定,经常呵斥。因有前两位少卿做背景对比,小吏们碰见秦远这样温柔亲和的上级,顿时就心情澎湃了,对秦少卿的好感度蹭蹭持续地往上涨。 小吏们高高兴兴地去把档案倒腾好,擦干净灰,来来回回小心翼翼地搬。 戴胄和孙伏伽说完话之后,发现隔壁院忙络了起来,小吏们进进出出。戴胄便招了一名小吏询问,得知是秦远在张罗看案卷。 孙伏伽站在戴胄身后感慨:“瞧着倒像是个干实事的。” 戴胄眼尖至极,他指着小吏领口的污渍问他是什么。 小吏讪讪地低头,告诉戴胄,是他刚刚吃樱桃的时候不小心弄上了。 戴胄立刻明白了,秦远把樱桃赏给了这些小吏们。 “成何体统!”戴胄斥责小吏一声后,转头对孙伏伽道,“我刚跟他说咱们这不盛行送东西,他后脚出去还是做了!根本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孙伏伽瘪嘴,微微挑了下眉,权算是附和了戴胄。 戴胄呵斥走了小吏,就背着手在屋内徘徊了两圈。 孙伏伽劝他息怒,“不过就是给小吏们赏点樱桃,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糊涂!同是少卿,他送了樱桃,我们没送,他这便是收买人心!” 孙伏伽愣了下:“有这么严重?” “当然。你今天是怎么了?”戴胄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孙伏伽,率先走出门,朝隔壁去。 小吏们正高兴的把案件分类。有的还乐呵呵地主动跟秦远回禀,当时这桩案子发生的时候是何等情况,由谁来审理,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秦远边看边点头应和,显然小吏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认真听。他越是这样,屋子里的这些小吏就越喜欢卖力地跟秦远讲。 戴胄进屋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样热闹的光景。他之前从来不知道,大理寺的这些小吏们还能这么活泼。 大家都忙活着,戴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人看到他来。戴胄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屋子里实在是太闹了,这一声咳嗽其实没人引起多少人注意。不过离戴胄比较近的一名小吏闻声抬首,他看见了戴胄后,惊讶地喊出声。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所有的小吏都老实地朝戴胄行礼。 孙伏伽随后赶了过来,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他就去瞧秦远的反应,发现秦远正面带礼貌地微笑起身,邀请他们俩进屋落座。 “闹闹哄哄,成何体统!”戴胄冲这些小吏喊道,自然就忽视了秦远刚才邀请的话语。 小吏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是我让他们如此的。”秦远文绉绉地解释道。 “哦?难道秦少卿不知何为井然有序么?” “当然知道。可我知道又如何,我还知道活泼热闹。没必要事事都要井然有序吧,集市就是热闹了才有趣,我这里也是热闹了才有兴趣。毕竟谁也没规定过,看案卷的时候一定要枯燥乏味地去瞧。” 这些小吏都是在为他办事,秦远断然不能由着他们被戴胄训斥。否则他以后在大理寺说话就会毫无威信,无人再为他真诚办事。 “秦少卿还真是巧言善辩,大理寺这么肃穆的一个地方,居然被你比喻成集市。” “大理寺公堂确实是一个肃穆的地方,但我办公的屋子是什么样子该由我决定才对,戴少卿未免管得太宽了些。难不成是我屋子里的吵闹声扰到隔壁了?”秦远命小吏去隔壁听听看,是否能听到这边的闹声。 戴胄的脸色顿时就黑了。秦远这分明是话里有话!隔壁若听不到声音,他却特意找来,就说明他在故意观察且针对秦远。 “可能是大家处事方式不同,不管怎么样,最终能办事就行吧。”孙伏伽尴尬地从中调和一句。 他不敢说太多,他怕说多了被戴胄发现他已经‘变心’了。 戴胄无语地回看一眼孙伏伽。戴胄没打算放过秦远,转头继续质问秦远:“秦少卿刚才是不是分给这些小吏樱桃吃了?” “戴少卿还真挺喜欢关注我的,是呀。” 秦远说最后两字的口气很特别,用‘是’肯定之后,俏皮地带了一个‘呀’。就这么轻轻的一个音,让戴胄感受到了浓浓的挑衅之意,且隐约觉得对方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戴胄心中的怒火急剧上升,他赤红着脸,对秦远严厉指正道:“才刚我们怎么对你说的,我们大理寺崇尚清风峻节,禁止贿赂!” “下级官员对上级官员,或平级官员之间的赠礼,或许因为动机不纯,可称之为是贿赂。可是上对下无所图的单纯赠予,我觉得最多就叫赏或体恤。比如戴少卿家过年,一时高兴打赏些钱给下面的人,难道就称此举为贿赂么?我这还不是给钱,不过是分些樱桃给属下。这樱桃,据我了解,好像在市面上并不算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何至于令戴少卿特意过来指责我?” “你这是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戴胄气地脸色更红,并纠正秦远例子举的并不恰当,“我在家打赏的不过是下人,这里是大理寺,是府衙,情况根本不同。只你送了这些樱桃给小吏们,那把其他官员置于何地。” 秦远默然,无奈地回看戴胄。 戴胄激动之下,又对秦远进行了一番斥责。明确地告诉他,在另两位少卿没有赠予的情况下,他单独进行樱桃赠予,就是小恩小惠收买下面的人心。 秦远表情毫无悔色,还轻微得扬了一下眉梢。 戴胄立刻抓住了秦远表情上的小动作,他质问他是不是不服,“若是不服,咱们就把这件事拿到圣人跟前好好理论!” 秦远恍然想起昨天长孙无忌特意来自己家,还告诉过自己,戴胄性子坚贞,脾气非常暴烈,喜欢犯颜直谏,是魏征的三倍。真没想到,现在他第一天上任,就被他幸运地给碰上了。 孙伏伽一直在旁默默地观战。他本以为秦远会吓得跟戴胄服软求情。毕竟这种事情如果闹到圣人跟前,而且还是他第一天上任,肯定会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可是此时此刻,他发现秦远的面色从容,毫无惧色,他似乎从来就没在意过戴胄的威胁。 这太可怕了,这说明秦远根本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现在,秦远心里的想法是:好遗憾啊!因为今天他刚上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一天。 如果这件事就闹到李世民跟前,让另一为大理寺卿吃瘪,脸上难看,这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儿太张扬、太嚣张。他想低调点,所以今天算戴胄幸运,让他逃过了在圣人跟前丢脸的一劫。 秦远颇感遗憾地勾了勾手指,叫来了小吏,嘱咐他一定要老实回答。 “你只管说刚才我分樱桃的时候,是怎么对你们讲的话。” 小吏应承,如实回道:“秦少卿说这本是给戴少卿和孙少卿的樱桃,二位少卿因体恤属下们,便省下来平分给大家吃。” 戴胄闻言后瞬间变了脸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秦远竟然是以他和孙伏伽的名义分的樱桃。 第53章 采花大盗 孙伏伽怔住, 恍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刚刚秦远表现得那样淡定的原因。原来他早料到有这一步, 提前做好了准备。这太聪明机灵了! 孙伏伽细细分析这件事:秦远虽然以他和戴胄的名义送樱桃, 但因为现在他和戴胄过来声讨秦远, 小吏们都知道了这樱桃是秦少卿大气, 借另外两位少卿的名义所送, 所以小吏们心里真正感激的人只会是秦远。 秦远一面得了所有人心,一面让戴胄挑不出毛病,并且用他的大度侧面反衬了另外两名少卿的斤斤计较。 这一招何止聪明机灵,是高, 非常高。 此时此刻,戴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从红变白,颇觉得无地自容。他感觉在场的每一名小吏都在窃窃地偷瞄他,这些人的每一眼都像是嘲笑。 “你们在当值办理公事的时候吃东西,确实有些不像话。”孙伏伽连忙说一句,帮戴胄找台阶下,“戴少卿其实不过就是想提醒你们一句,以后有东西尽量该在休息的时候吃。” 孙伏伽说罢,就拉着戴胄离开。 戴胄勉强冷哼一声, 黑着脸走了。 小吏们都默默无言, 看向秦远。这时候秦远什么态度,就决定了他们什么态度。 “孙少卿说的没错, 该休息的时候再吃, 我们先干着, 等晌午的时候还有更多的樱桃给你们吃!”秦远宣布道。 大家都高兴起来,正要欢呼的时候,秦远示意他们要小声。 “看得出戴少卿为人爽朗正直,这是很难得的品质,他来提醒我们是为我们好。”秦远提醒大家都安分点。 小吏们连连都应承啊,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秦少卿真真心胸宽广。他刚才被戴少卿当众那般恶意刁难,转头在背后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悦,更没有说对方一句坏话,甚至连半句牢骚都没有。 这人和人的格局真不一样,秦少卿年年纪轻轻就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果然是有缘故的。 戴胄气呼呼地回屋之后,用手连拍了两下桌子,拍的手又疼又麻,但他顾不上了。 “刚才幸亏有你帮我开脱。” 孙伏伽:“我看这位秦少卿不简单,咱们便不该一开始就轻视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便是因为之前没有仔细了解过他。” “不过是耍小聪明罢了,他故意拿樱桃引我们上套!这次是我们疏于防备,肯定不会再有下次。”戴胄不服气道。 “怎么,戴少卿还打算跟他继续杠?”孙伏伽劝他斟酌,“圣人的眼光,何曾错过。他能连续两次被圣人点名升迁,必有其中的缘故。” 戴胄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孙伏伽说得挺有道理。“对啊,他之前在雍州府做过,我与雍州府的温彦博也算能说上话,回头我请他吃酒,打听打听。” 戴胄喝了两口水之后,不知怎么又回忆起刚才的遭遇,想到自己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说得一句话都无法反驳,便越想心里头越闷堵得慌。 “刚才那一下可给他得意坏了,这会儿在背后不知怎么笑话我!” 孙伏伽招来贴身侍从,对其低声说了几句之后,打发他去了,随后侍从就领了一名小吏过来。 孙伏伽就问他,刚刚他们走后,秦远什么样。 小吏就把刚刚秦远的言辞都学说了一遍。 戴胄听完之后惊讶不已。秦远竟然没有笑话他,他不仅自我检讨错误之处,还帮他解释。 孙伏伽把人打发走之后,跟戴胄道:“瞧出来没有?这就是我们与他之间的差距。咱们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戴胄怔住,磕巴道:“这会不会是他在装?” “罢了,劝不了你。总之他是人是鬼,时间长了自然就清楚,日久见人心。”孙伏伽越发在心里懊恼之前自己嘴太快,不然可以早点和秦远打好关系,然后琢磨一下女儿婚事了。 戴胄默然没有说话,他已经听出来了,孙伏伽对那个秦远有欣赏之意。他是不太相信一个没事儿就拍马屁,喜欢拿一些果子去小恩小惠的人物,会是什么正人君子。 戴胄先写了拜帖给温彦博,随后得到温彦博同意的回复之后,他就尽快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直接去雍州府和温彦博汇合。 二人在戴胄家酒至半酣之后,戴胄才说明了他的宴请之意。 温彦博当然是把秦远好一顿狠夸,说他能力超群,对于处置一些诡谲的案子尤为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