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当然, 众人心中也不免有疑惑:昨日小公主诞下时, 女医和稳婆报信都说母女平安, 可见庄贵嫔的身体是无恙的, 怎么突然就血崩而亡了呢。 太突然, 太蹊跷。 但皇后都这样说了,皇帝也下了追封的圣旨, 厚赏了庄家满门, 给庄贵嫔的生母封了三品诰命,提拔她的嫡亲兄长占了个肥差, 还把她的女儿放在了皇后的膝下养着, 庄家上下都对皇家的恩典感恩戴德,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也不敢多言半句。 再说了, 送进宫的女人不就是这么两个作用嘛,一来是为母家增加荣光、谋求福祉, 二来是为皇家生儿育女。现在庄贵嫔两样都做到了,虽然红颜命薄没享到福,但这样的结局,多数人是满意的——能得到陛下的这份优待, 庄家送进宫的这个女儿,死的不亏。 从凤仪宫请安出来,盛南晴和萧容华都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 雨还在下着,没有昨日那般凶猛,细雨蒙蒙的,如针如雾。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在这朦胧的烟灰色中,眼前这座宫殿显得越发寂寥。 好半晌,萧容华柳眉微拧,轻声呢喃道,“她,就这样死了?” 死的太过干脆,让人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盛南晴看向那顺着伞端缓缓滴落的雨帘,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指尖感受到几滴冰凉,“是啊,就这样死了,宫里的人命真是脆弱。” 她的语气淡淡的,但透着一种悲凉。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到要分开的岔路时,萧容华忽的侧身抓住了盛南晴的手。 盛南晴一怔,不解的看向她。 萧容华那双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眸子此刻格外的亮,她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们都尽量活久一些。” 这句突然的话,让盛南晴脑子短路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她反握住她的手,给出一个安慰的笑,安慰庄容华,也是安慰她自己,“好。” 初夏这场雨格外的绵长,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沐兰都要愁死了,再这样落雨,初月阁外面移栽的那些花儿都要被泡的烂根了。 五月十三,庄贵嫔的棺椁葬入妃陵,永乐宫的宫人们哭了一路,然后领了新的差事分散到各宫,永乐宫那朱红色大门缓缓合上,上面虽然没有贴封条,但在后宫众人看来,是封了的。 五月十四,雨继续下,京畿周围也受到连续降雨的影响出现涝灾。景帝忙于公务,没时间也没心情来后宫。但这日傍晚时分,有人瞧见冷月阁的仪常在前去勤政殿求见景帝。 景帝一开始不见,但仪常在执意等着。后来见站着等不到皇帝,她跪下来等。跪着等不到,她连伞也不遮了,就由着冷冷的雨淋在她身上。 她跪的小脸苍白,摇摇欲坠,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最后景帝还是见了她。 没人知道仪常在跟景帝说了些什么,长福公公或许知道,但也没人敢去问他,问了他他也不一定说。 但第二天,一道懿旨就从凤仪宫发了出来,“常在柳氏,妇行有亏,骄纵无礼,即今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迁至宗庙长安宫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回宫。” 这一消息,像是块大石头砸进了看似平静的后宫,顿时激起无数浪花来。 众人都在想:仪常在又怎么作妖惹到陛下了?这次竟然直接把她贬到宫外宗庙去了!这可是比贬入冷宫还要丢人的惩罚,丢入冷宫好歹还在宫闱内,保不准有翻盘的机会。丢去宫外的话,那可真是被厌弃到了极点。 不知内情的人只能发挥想象随意想象,但知道内情的人,比如柳太后,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气的晕倒了。 女医说是肝气郁结,需要静养。 既然要静养,后妃们也不能组队去寿康宫表“孝心”了。 景帝倒是第一时间去探望了柳太后,但母子俩好像聊得不是很愉快,景帝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是黑的。 因着这一系列的事,后宫的氛围比较低迷,就跟这闷热的天气一般。 端午节过后,仪常在就要出宫了。 临走之前,盛南晴鬼使神差冒出前去送送她的念头。 宏伟的宫门前,停着两辆简单的马车,行李不多,宫女也就两个。 当见到盛南晴时,仪常在有些惊讶的笑了,“没想到最后来送我一程的,竟然会是你。” 盛南晴摊了下手,“我也没想到。” “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看我笑话的?你不会这么无聊吧。”仪常在语气轻松的开着玩笑,没有半点被贬的郁闷。 “我就是有点好奇,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被贬到宫外……”盛南晴盯着她,淡淡道,“但现在见到你,我心中的疑惑解了大半。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你要离开?” “你猜。”仪常在的眼眸亮了亮,她竟然能看出是自己主动要离开。 “我不猜……”盛南晴最讨厌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有话就直说呗,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 “这皇宫就像是个大笼子,上头趴着一只蛰伏的兽,在里头的人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这怪兽一口吞掉,连呼救都来不及。相比于这金碧辉煌的怪兽笼子,宫外虽然艰苦些,但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睡也睡得踏实点。” 听到她这话,盛南晴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真不愧是要去宗庙念佛的人,通透。” 仪常在笑了笑,“之前我执念太深,现在领悟了,就只想逃了。其实我还没放下红尘,要不是曾经当了皇帝的女人,我还想找个合心意的男人嫁了。但没办法,皇家丢不起那个人,我要真那样做了,我爹为了保住国公府,肯定第一个杀了我。” 她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让盛南晴笑出声来。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盛南晴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了句,“那你一路保重。” 仪常在略一颔首,“嗯,你在宫里也好好活着,别死得太早了。” 盛南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努力不去当好人,争取当个祸水?” 仪常在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她由宫女搀扶着上了马车,盛南晴朝路边退了两步。 忽的,仪常在掀开了车帘,探出个脑袋来,“盛南晴,我这一走,这辈子怕是再难相见。看在你送我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忠告……不要对皇帝动情,否则你会受伤的。” 对上她那双真挚又明亮的眼眸,盛南晴微微笑了下,“嗯,我记住你的话了。” 车帘放下,伴随着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哒哒哒的朝着那高大恢弘的宫门奔去。 马车越走越远,宫门一开一合,最后马车彻底消失不见。 那朱红色宫门,还真像怪兽那张血盆大嘴。 盛南晴这样想着,哼笑了一声,对身旁的暖玉道,“回吧。” 马车上。 仪常在看着越来越远的皇宫,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婢女芙蓉喟叹一声,“小姐,庄容华她那是咎由自取,你完全没必要这般惩罚自己,气到了太后,又给国公府丢了脸……” 仪常在往后一倒,嘴角扯了扯,“别说了,你要再说,我就把你赶下去,你和我娘背着我做的那狠毒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小姐,奴婢,奴婢那是一心为你着想……” “难怪她突然那般恨我,之前我还很不理解,只当她之前的温柔友善都是装的,生了位份就本性暴露了。不曾想到她那次落胎,却是因为我害的……” 仪常在觉得这一切真是十分可笑,她一直以为是庄黛儿对不住她一片情谊,现在想想,却是她欠了庄黛儿一条性命。 芙蓉还想再说,仪常在却是闭上眼睛念了一句佛偈,又轻声叹道,“我将用余生来恕这罪过,愿她的魂魄得以安息。” 宫闱里的是是非非,她再也不要搅和了。 ** 仪常在的离去,除了给后宫多添了一件谈资以外,并没其他的影响。 倒是消停了没多久,宫内却接二连三的传出谣言来。 谣言最先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传出来的,那个时候庄贵嫔刚下葬没多久,有巡逻的太监经过长乐宫时,听到里面有女人凄凄的哭声。第一个人这样说,引不起多少重视,但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谣言就变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尤其是两个低品级的妃嫔自称夜里看到白衣女鬼后,这谣言就渐渐在后宫扎了根——庄贵嫔死不瞑目,怨气太重,所以出来作祟。 许皇后听到这谣言时,正在哄四公主安嘉睡觉,襁褓中的小娃娃长大了不少,玉雪可爱。 她确认四公主熟睡后,起身吩咐奶娘好好照顾着,这才带着白露一起回了主殿。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许皇后揉了揉额头,这些日子她全心全意的照顾四公主,睡眠少了许多,难免有些憔悴。沉默些许,她淡淡的吩咐道,“你们传令下去,禁止再在后宫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发现造谣传谣者,严惩不贷!” 白露面色肃然的应了一声,缓了缓,又轻声提醒道,“娘娘,禁是一方面,也得安抚一下这宫内的情绪才是。这段时间宫中连连出事,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的……不如让佛道两家进来做两场法事,不论是假鬼还是真鬼,做一下法事也好安抚众人的情绪。” 闻言,许皇后琢磨片刻,旋即颔首道,“嗯,治人心如治水,堵不如疏。白露,你去将淑妃……算了,这几天莲婕妤状态不好,淑妃一颗心扑在她身上,怕是也走不开……你去将贤妃和德妃请来,我与她们商量一下这做法事的安排。” “奴婢遵命。”白露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 许皇后的办事效率很快,七日后,就把白云观的道士和广林寺的僧侣分别请到了上清宫和慈悲堂,道士摆道场驱邪祟,僧侣念经超度亡灵,连续做了七天的法事,宫内一时间也变得太平祥和起来。 这种气氛的变化,盛南晴感受很明显——之前初月阁的宫人有些疑神疑鬼的,这会儿一个个都变得心安和乐,仿佛从内到外都被净化了一遍。 不得不说,宗教信仰赐予古人的精神力量真不是盖的! 七天七夜的法事做完,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听到窗外传来的第一声蝉鸣,盛南晴就知道难熬的夏天到了,不过今年的夏天会比去年好过一些,毕竟她现在是嫔位,每天都会得到一定量的冰块消暑。 此时,她正犯懒的趴在桃红色绣葫芦花纹软枕上,就这样躺着不动,身上仿佛都闷出一身湿腻腻的汗。 “好热啊好热啊,什么时候能来冰块啊。”她不成调的念叨着,这个样子没半点主子的形象。 好在一般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暖玉她们四个,对自家主子这没个正形的德行早已习惯了。这会儿守在身旁的是暖玉和珠儿,听到盛南晴这牢骚,皆笑着安慰道,“好主子,且再忍两日,等到六月十八冰窖开了,一准有冰可用了。” 还得等呐…… 盛南晴长长的叹了一声,此时此刻无比怀念起空调和电风扇。她这刚想掰手指算日子,就听外面传来小喜子的通报声,“主子,萧容华身旁的绿芙姑娘来了。” 绿芙是萧容华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萧容华派了她过来,定是有要事。 盛南晴从榻上爬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绿芙很快进来,她着一身清新自然的翠绿色宫服,恭恭敬敬的给盛南晴行了个礼,抬头面上似有为难之色,抿了抿唇才道,“盛嫔主子,我们容华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071章 “诶, 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啊?” “二皇子突然病倒的事啊, 宝华宫这会儿都乱成一团了,听说贤妃娘娘急的嘴上都起燎泡了。” “二皇子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每年都要病上好几回, 这有什么稀罕的?” “这回不同!这回二皇子病的蹊跷, 听说本来是好好的, 但在御花园撞见萧容华和三皇子后, 回去就病了。不但连着梦魇, 还满嘴说胡话, 着实病的不轻。女医说是邪风入体,贤妃娘娘心中不安, 还亲自去问了白云观的道士, 你猜怎么着——” “哎哟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那道士掐指一算, 说是二皇子是水命, 三皇子是火命, 水火不容,两位皇子的命格相克!这回二皇子病倒, 全因三皇子命格太过霸道,所以将二皇子给克病了。” “啊, 怎么会这样……” 两个小宫女托着衣物边走边聊着,忽见前头一行人走来,赶忙闭上了嘴,乖乖退到一旁候着。 那匆匆往云台殿赶去的不是旁人, 正是盛南晴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