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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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活得实在太明白! 再往后,她跟潘掌柜真就有点儿忘年交的意思。 “这是新做的烤鸭,潘掌柜、潘公子且品鉴品鉴。”她叫小五上了半只。 潘圆慌忙起身接了,“不敢劳动展姑娘。” 潘掌柜算是展鸰的前辈,他与展鸰是同辈人,却不好干坐着。 展鸰笑了笑,又对潘掌柜道:“不怕说句您老恼的话,令郎青出于蓝,日后潘家酒楼必然越发红火啦!” 潘圆有些不好意思,连道不敢,潘掌柜却笑呵呵的,捋着胡子假谦虚,“谬赞了,谬赞了,哈哈哈!” 做老子的,自然是希望下头一代更比一代强,所以展鸰这么说,他非但不会恼,反而美的慌哩! 展鸰就笑,“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我不说您自己个儿何尝不清楚?这十里八乡的,多少人羡慕您呐!” 她这确实是实话。 潘掌柜有两个儿子,长子潘方为人粗豪爽朗,于厨艺上头没多少天分,难得为人大气,如今便管着外头一应采办、账目和买卖往来。次子潘圆为人和软腼腆,厨艺却好得很,对经营酒楼也有些天分,如今便管着里头。 这兄弟两个都随了潘掌柜为人处世的好心性儿,一家子正直实在人。 前不久展鸰跟席桐俩人私底下还说呢,只要这家人不鬼迷心窍想不开,光是这两代三个人吧,就至少能保潘家酒楼再红火三五十载! 潘掌柜果然吃了烤鸭,十分夸赞,又对潘圆道:“你比展掌柜还痴长几岁,可是这天资,却差得远了。” 被当着外人的面数落,潘圆也不恼怒,反而很是诚恳的点头,“父亲说的是,展掌柜年纪轻轻聪慧过人,我不及也。” 展鸰哪里敢贪功?忙道:“本也不是我首创,都是,嗨,都是我师父教的,我便是有些改进,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因她频频端出现下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叫人想不注意都难,先前同潘掌柜说的时候还道是从旁人那里学的,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谁知次数多了,潘掌柜就渐渐觉得是她一味谦虚,反而越发推崇她。 展鸰无奈,又不愿将旁人的功劳都拉到自己身上,索性给自己编了个已然仙逝的师父,果然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潘圆就笑,“展掌柜客气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即便师父再出色,若是做徒弟的天资有限,也弄不出什么名堂。” 他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根本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家的竞争对手而故意诋毁。 潘掌柜含笑看他们说话,心中却不免遗憾: 若是儿子的婚事略晚一些……这二人年纪相当,瞧着性格也对付,难得展姑娘为人沉稳大方,倒不失为一个好媳妇的人选。 倒不是说现下的二儿媳妇不好,只到底太过和软了些,操持小家没的说,可对家中事业,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罢了,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之八九,既然错过了,那就是无缘,多想无益。 做不成夫妇,做个知己朋友也是好的。 他老了,这位展姑娘却才刚刚崭露头角,听说又与知州千金从往甚密,又听说连知州大人也十分欣赏。所以哪怕她自己无心称霸,日后也必然不容小觑,崛起已是既定事实。与其两虎相斗,却叫旁人坐收渔利,倒不如先把关系打好了。 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饶是日后自己撒手去了,有今日一点薄面在此,但凡潘家酒楼有个什么,想来展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不会袖手旁观。 唉,为人父母的,总是想尽可能的替子女铺平了路不是吗? 几人说了半日,潘掌柜又说分店开张之日去捧场,这才去了。 晚上展鸰跟席桐、展鹤一起吃饭还说起这事儿,“潘掌柜这人实在没的说,活的忒透彻。人但凡到了这个份儿上,基本上外界什么狂风骤雨的都影响不到了。” 她果然做了水煮肉片,红彤彤一大盆汤里浮着老些肉片,鲜嫩麻辣,一口肉片一口米饭,说不出的过瘾! 席桐也十分欣赏潘掌柜为人,听她说后也跟着唏嘘一番。 “对了,说起朋友,”展鸰忽然好奇道,“我来这里才几个月就认识了不少人,你都来了半年之久,想必不会没有信得过的朋友吧?” 话少也不妨碍交朋友的吧? 席桐夹肉片的动作顿了顿,果然表情微妙的道:“若说朋友,倒也算有一个……” 第49章 难得听席桐说起朋友, 展鸰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不断催促道:“哦?能得你另眼相待的必非常人, 快说来我听听。” 说真的,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展鸰头一次听席桐亲口承认另一个人是他的朋友。 席桐果然认真思索片刻, 一开口却忽然先笑了声, “他为人有些乖张。” “当时我在南边, 有个县令自己贪赃枉法不说,还纵容怂恿亲戚横行乡里, 诸如霸占良田、强抢民女之流的恶事当真罄竹难书。我正心烦意乱,越发见不得百姓过得猪狗不如,就想着顺道过去警醒一下, 不曾想有人捷足先登。” 展鸰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是你那个朋友?” 席桐嗯了声,从青花瓷盆里捞了几块肉片, 又特意在红彤彤的汤汁里涮了涮才心满意足的放入碗中。 红色的汤汁立刻沿着洁白的米粒滑下去,氤氲的蒸汽中仿佛也被沾染了火辣辣的香气,浮浮沉沉间勾人心魄。 席桐吃饭认真, 不管是什么都分外郑重,很容易带起同桌人的食欲, 展鸰也跟着吃了几口。因这盆菜放足了葱姜蒜花椒辣椒等物, 厚重尖锐的滋味简直深入骨髓, 若谁在吃的时候一不小心岔了气,一股浓烈的刺激便瞬间窜至五脏六腑, 好似能把肺给咳出来!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了小半碗米饭,这才听席桐继续道:“我去的时候,他已将那县令从他第十六房小妾屋里拖出来,要将两人剥光了衣裳吊到城门口。” 展鸰愣了半晌,噗嗤笑出声,结果给自己呛到了,瞬间咳的惊天动地。 席桐过去给她拍背,又倒了水,先使劲吹了吹才递过去,“不烫,快喝些润润,冲下去就好了。” 展鸰咳的眼泪汪汪,咕嘟嘟喝了水又自己趴在桌上乐了半天,“你没劝?” 这样极端的手段,十个席桐也想不出来! 席桐重新坐回去,笑笑,“劝了,所以最后两人都穿了里衣,小妾绑在自己屋里,只吊了县令一个人。” “哈哈哈,该说好歹手下留情了么?”展鸰不禁唏嘘,“不过在这个讲究风雅的社会,衣衫不整吊着给全城百姓看光,之前那县令又那般嚣张,中间落差之大何止云泥?真是生不如死了。” 席桐吃完了一碗米饭,又吃凉皮,一边往筷子上绕面皮一边不紧不慢道:“一开始我觉得不大好,可后来想象,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今儿这凉皮的醋蒜汁儿还是他自己调的呢,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到底不如展鸰那常年做的,隐约有些失了味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展鸰笑道,“对那样的人,温和派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好歹是一方父母,朝廷在册官员,杀不得、伤不得,也只能戏弄、吓唬了。 展鸰自己嘶溜着啃鸭脖。因卤的入味,煮的时候长,细小的骨头都酥了,根本不必吐,略一用力也就跟着嘎巴嘎巴嚼碎了,满嘴喷香。 偶尔咬到一个花椒,嘴巴里就跟着了火似的,木呼呼的没知觉,若这时再喝一点热水,那滋味可真是酸爽。 “吊完了之后呢?”她可不觉得那样的人被吓唬一次就能改过自新,没准儿反而恼羞成怒,变本加厉的折磨百姓呢。 说到这里,席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下才老实道:“他说这官儿得的都是不义之财,就,就要劫富济贫。” 展鸰长长的哦了一声。 她算是知道席桐那一大包银子、银票是哪儿来的了。 虽然有些不自在,可真说出口了也就那样,席桐又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当夜就分别了,只是我却觉得那县令吃了这样大的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就乔装打扮一番,去外头小店住下了。” 没有他们两个人的画功,伪装后的席桐大摇大摆的观察了好几天,迎面遇上过好几回衙役都没认出来。果不其然,那县令勃然大怒,刮地皮似的敛财,于是席桐又在一个晚上趁黑摸了进去。 任谁睡到五迷三道的时候,夜里一睁眼看房梁上吊着个人,直勾勾盯着你看,还把冰凉的匕首往你脖子上比划都得吓够呛! 那县令吓个半死,嗷嗷叫的嗓子都哑了,连滚带爬的磕头喊爷爷,又一迭声的保证日后做个好官,并于次日将搜刮来的钱财原样返还。 若是旁的事,他好歹还能摆出县令大老爷的款儿来通缉人贩,可这个?他哪儿敢!到时候逼急了,那俩歹人直接跑到知州、知府老爷们前说了实话,他如何解释?区区一介县令,统共一年才多少俸禄?瞎子都该知道那堆金山银山有问题! 从县衙出来之后,席桐再一次变装,小半个月后再一次将故态萌生的县令抓了个正着。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直接给那县令剃了秃瓢,对方硬生生吓破了胆,连着发了好几天高烧,之后再也不敢有歹心了。 前前后后待了一个月,基本确定不会有变之后,席桐这才继续北上。 本以为就这么着了,谁知席桐又在一次进山剿匪的时候碰见了上回那个人! “嘿,你这一路上过得够精彩纷呈的,也没闲着。”展鸰打趣道,起身去翻出一小篓山楂来,准备等会儿煮山楂饮。 席桐抽出匕首,跟她一起剔核,听了这话就笑,“我那会儿浑浑噩噩的,心里空落落的,也没个底,若再不找些事分散注意力,只怕就要崩溃了。” 这山楂极好,红彤彤圆溜溜,皮薄肉厚,掰开一个里头亮莹莹的透着沙。他忍不住丢了一个进嘴巴,酸甜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刺激的口水疯狂分泌,叫人不由得眯了眼睛。 展鸰点头,“那倒也是。” 或许外人瞧着她总是乐呵呵的,可刚来那会儿也着实不安,只是硬逼着自己每天忙得陀螺似的连轴转,都没工夫去想七想八的,这才渐渐的好了。 想开也就好了,人嘛,到哪儿不是活着?如今他们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时也得到了许多,换种活法未尝不是一条新出路。 “那回我去一户人家投宿,夜里来了山匪,抢东西不说还烧房子……” 那一带的山民十分朴实,热情又好客,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路人也没有半点排斥的心,不收住宿银子不说,还专门给他杀鸡,又取了家中好酒…… 现代社会压力大、风险大,尤其是大城市之内的人心冷漠已久,何曾有过这样的淳朴?席桐花了好几天才适应,只觉一颗心都给捂热了、捂化了。人家不要银钱,他便帮着砍柴、扫院子,做些力气活,只觉亲热的不行,哪里能眼睁睁看着村民吃亏?第二天就循着痕迹摸过去了。 山匪虽然号称有几十号兄弟,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席桐一个人进山就跟回家似的,搞了几个陷阱就把土匪窝弄的鸡飞狗跳,相互猜忌起来。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渐渐确定还有另一个人在暗中做跟他一样的事。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那群担惊受怕的土匪都快崩溃了,结果转头就见自家粮仓起了火! 当时席桐也惊着了,他这几天千方百计的避开粮仓,为的就是捣毁土匪窝之后还能剩些东西还给百姓,可这一出几乎就使他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流。 等那群土匪捆猪似的丢做一堆儿,只能哼唧的时候,席桐终于见到了那个同样在暗中动手脚的人,还是熟人。 天下之大,能再次相见也是有缘,两人先将土匪直接送去见了官,然后便去酒肆吃酒,越聊越投机。 那人名叫肖鑫,是个游侠,为人豪迈不羁,惯好行侠仗义抱打不平。 两人又在当地盘桓数日,这才分开了。 都是生性洒脱之辈,也没做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的依依惜别,只是相互留了话,大约往什么方向去,若是便宜只管留个讯号云云。 “……我的刺客黑马也是在那儿无意中找到的,”席桐道,“因人数较多,倒也不好劫富济贫,我们便只略取了一点银子,有自用的,也有拿下去还给下头百姓的。” 展鸰就跟听故事似的,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追问道:“然后呢?” 席桐最受不了她这种眼神,不自觉错开视线,“没了。” 见展鸰面露失望之色,他只好又补充道:“不过我留了讯号,或许他什么时候找了来也未可知。” “那可就有意思了,”展鸰笑道,“我还真想见见这位敢把县令吊在城门楼子上的牛人!” 席桐剥山楂的动作不易察觉的顿了顿,旋即恢复正常,又若无其事的道:“他啊,一脸大胡子,又黑黢黢的,身材魁梧,瞧着跟头熊似的。” 展鸰眨眨眼,仰头想了会儿,噗嗤一笑,“果然是副好汉的身板。” 席桐垂了眼,不经意间将山楂扎个对穿,“想吃山楂糕,酥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