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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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鸰点头,“无妨。” 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想说,且容她去会会这位与众不同的诸大人。 第47章 刚还隔空斗法大显神威的两位大仙瞬间给官差带走了, 顿时将这些百姓们闪得慌, 一个两个愣在原地, 如同忽然失了头雁的鸟儿一般迷茫,喃喃着说不出话。 若是平地里蹦出个人来红口白牙的说黄大仙是骗子,大家当然会觉得这是污蔑, 可那位展仙姑摆明了道行高深, 就连黄大仙自己也承认了的, 他还想与人家一同切磋、探讨哩! 试问这样一位高明的仙姑,一不图财二不为名, 会无缘无故冤枉旁人么? 莫非,那黄大仙果然是骗子?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 不管是展鸰对诸清怀, 还是诸清怀对展鸰, 双方都已神交已久,中间也曾有数次碰面机会, 只是两人都出于各种考量避开。一直到蓝源夫妇到来,展鸰去帮忙画像,这才初次见面, 如今算来,还是第二回 。 夏白先命人将黄大仙及其一干党羽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然后便带着展鸰和席桐去了诸清怀平时处理公务的正厅。 进去的时候, 诸清怀正在品茶。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半旧莲花纹直缀棉袍, 扎着青色儒巾,简简单单, 板板整整。 早年这直裰本是僧侣打扮,后来随着佛教兴盛水涨船高,也被人推崇,十分风靡,如今文人雅士更是爱的紧,若谁没有几件讲究的直裰穿出门去,简直要被人笑话死了。 诸清怀生的儒雅,更兼眉目清正,穿着这一身越发得益,端的是少有的美中年。 想来是最近诸多繁忙,这才多久不见?他就瘦的多了,只是精神头倒是更好了,翩然出尘的气质更胜从前,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便好似……翠竹成精,说不出的雅致。 因是好友的爹,展鸰也没好意思多看,只是不由得想,若是诸清怀一朝想不开了去诓骗世人,光这通身的气质吧,就比那黄大仙之流有说服力的多了。 见他们进来,诸清怀也不拿架子,放了茶盏叫他们坐,当下开门见山的道:“才刚听下头人来报,展姑娘似乎并未依计行事,可有甚么缘故?” 吆喝了大半日,又绞尽脑汁的忽悠,展鸰也实在是喉咙冒火、头脑发晕,并不同他来虚的,坐下之后先痛痛快快吃尽一盏热茶,又不紧不慢嚼了几块酥皮枣泥核桃糕,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 席桐微微挑眉,一开口便好似冰水肆意流淌,“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平时直来直去,并不代表他看不透,只是对这些弯弯绕绕本能的不喜。此时见诸清怀将心眼儿耍到展鸰身上,自然不悦。 他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管你是知州还是知府,都是一般的懒得遮掩。 展鸰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慢慢用杯盖刮着茶水表面的茶梗,几乎能感觉到胃中点心一点点被茶水润开,越发舒坦了。 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当官的想协调好方方面面自然更难,只是人家问什么就乖乖说什么……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夏白若有所思,到底是诸锦耐不住性子,张口问道:“什么事?” 诸清怀有些意外的瞧了席桐一眼,忽然笑了笑,点点头,“话虽如此,却也想听听两位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承认了,语气也比方才自在许多。 这才是平等公开的对话,展鸰安抚性的拍了拍席桐放在桌上的手,也不扭捏,在脑海中略略理顺了思绪便道:“非我不愿不忍,而是不能不可。” 昨天晚上她跟席桐两人熬夜做那些吓唬人的符咒时,就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细节被忽视了,只是两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直到今天展鸰替那对中年夫妇的儿子“占卜”,她才瞬间醍醐灌顶: 他们最初版本的计划可能无法完全推进! 原本他们想的是当众揭穿黄大仙的骗局,将他批的一无是处……符咒倒罢了,可这么一来,就势必会牵扯到占卜,因为卜卦是这两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占卜,恰恰是碰不得的。 最大的阻力便是来自皇家,来自朝廷,来自整个大庆朝的百姓! 哪怕是科学高度普及的现代社会,占卜算卦依然大行其道,无数人趋之若鹜,更别提在“鬼神”横行的封建社会。头一个,圣人就极其崇信卜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乡间百姓,都对此一道深信不疑。而朝廷中更设有专门的龟鹤所,便是汇聚天下占卜大师的所在,专门为王公贵族们占卜。 不管是他们真心推崇,还是为了平衡佛道两教,但占卜之术几乎是全民认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的更实际一点,好歹什么抓鬼、除邪祟的都有实打实的证据,拿出那些溶液来现场演示一番百姓们就会恍然大悟,可占卜呢?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事情,怎么证明? 谁也无法证明它是真的,可同样的,也没人能够证明它是假的! 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到,常年在政治圈儿打滚的诸清怀不可能想不到,可他为什么? 想到这里,展鸰下意识看向夏白,后者被她看的一怔,又本能的望向诸清怀。在得了诸清怀的颔首之后,夏白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今日一早,大人就嘱咐过了……” 言外之意,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展鸰能掌控局面自然是最好的,大家都省事;而即便她弄砸了,也已经消磨了黄大仙的气焰,开了好头,夏白他们只需要随便找个诸如“聚众闹事”的由头便能将他们带走,之后就都好说了。 这才对了,展鸰点点头,总算觉得一直缺着一块的拼图归位,一切都完整了。 夏白有些歉意的冲她跟席桐抱了抱拳,却听上头的诸清怀忽然来了句,“并非本官有意隐瞒,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若是提前知会了,谁知这位展姑娘能否接受?临时闹开必然全盘皆输,倒不如先瞒着。 展鸰和席桐起身行礼,“大人多虑了。” 尽管席桐的表情还有些臭,不过却也明白诸清怀说的是实话。 本来么,为官一方的当政者就该是这个样子,也无需把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都细细解释,不然效率低下不说,也确实容易出纰漏。 见他们是真的不在意,诸清怀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赏,心下也松快了些。 此二人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和最器重的下属交好之人,若是因此事起了龌龊,他也不会好受。 如此甚好。 “我已派人去往其他州镇打探,不日就有结果,届时叫了苦主来,一同揭穿他的真面目才好。” 即便现在展鸰将他的戏法公之于众,也不过是点江湖骗术,且黄大仙这两天统共也没骗多少银子,即便百姓们发怒也有限。若他顺势认罪,依律也不过打几板子就得放了,反而不美。 展鸰点头,又正色道:“于占卜一道我实在是个外行,虽不推崇,却也觉得无需一棍子打死。若是用的好了,反而有助于民生安定。” 其实日常生活中的占卜很大程度上发挥的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好比她劝的那对夫妇和后面被逼着生儿子的女人……如果真能往正确的方向引导,百姓们不管干什么都信心十足、欢欢喜喜的,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诸锦打从刚才就没说话,却也敏锐的觉察到周围气氛先松后紧,如今终于彻底松快下来。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姐姐你还是个外行?我倒瞧着是个大家!爹爹,你不在现场不知道,展姐姐好生厉害,生生将那黄大仙比下去了,大家都心悦诚服,一个个的喊仙姑呢!” “哦?”诸清怀笑得和煦,如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长辈,“我倒是想听听了。” 展鸰一看他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就有些发毛。如果可能,她是真心不想跟这些玩政治的深交。 心思太细密太复杂,稍不留神就给他们牵着鼻子走……哪怕跟这些人对坐喝茶吃点心呢,全身上下的弦儿都不得放松,若是隔三差五就这样,她非消化不良不可。 展鸰先给他们演示了一遍江湖术士们常用的戏法,什么捉鬼、驱邪、空手下油锅的,又自嘲一笑,“至于我,不过是推理罢了。攻心战,心理诱导加上一点观察以及合理推测,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诸锦他们却不信,也似懂非懂的,就听夏白惊讶道:“可是方才那夫妇二人分明一言未发,展姑娘你便什么都料到了!” “猜的!”展鸰笑道,“他们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既然两人都身体康健行动自如,那么不是问父母便是问儿女。” 众人点头,确实。 展鸰看向席桐,对方冲她举了举茶盏,示意她继续。 你就躲懒吧!展鸰斜了他一眼。 席桐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不善言辞。 展鸰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只得继续道:“世人所求无非功名利禄、康健与否,我见他们满面忧愁,却又不是火烧眉毛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再者,这几日城中许多药铺义诊,若是有病的,只管那里看去,又怎么会有人舍本逐末,放着好好的大夫不看,却先跑来这里?如果不是看病,那么十有八九是关乎儿女,便是卜卦。” 诸锦追问道:“为何不是看风水?” 展鸰反问:“你见过几人看风水带着女人的?” 时下女子地位低微,许多事情都是不许沾边的,看宅邸风水便是其中之一。 众人点头,夏白又问:“那你又如何得知他家有儿子,还知道去青龙寺求的签不好?” “大凡这个年纪的人,只要身体好,总能熬到生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展鸰脸上就带了点儿旁人看不大懂的冷笑,“世人如诸大人这般看重女儿的又有几许?又何须巴巴儿出来算卦?即便算,恐怕也是婚姻大事,而此事往往会交托给媒人,爹妈轻易不会出马。至于签,若是在青龙寺求了上上签,他们又何须愁眉苦脸?更不必再来麻烦第二回 。” 听到这里,就连诸清怀也多了几分兴趣,不由得追问道:“那若是他家中果然没有儿子呢?” 就好比自己,一把年纪了,不也只有一女承欢膝下么? “所以我说一半是猜,”展鸰笑眯眯的,“若是没有,自然另有一套说辞,也不过混过去就罢了。” 经她这么一掰扯,众人只觉得如拨云见日一般,细细回想,果然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若想在瞬间将这些细节整合起来,绝非寻常。 展鸰解释完了之后,几人非但没觉得稀松平常,看她的眼神反而越发敬重了。 诸锦最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当即一脸求教的问道:“好姐姐,那你同那夫妇说的什么叫他们儿子转着圈儿的走,也是糊弄人的了?倒也有趣。” “那倒不是,”展鸰摇头,“符咒是叫他们有个心理依托,转圈儿么,听他们的意思,那书生身体羸弱,即便满腹才气,也未必能受得了考场之苦。眼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埋头苦读,而是先把身体锻炼好了,可若是直接说,他们心焦气躁,哪里能听不进去!少不得费些功夫描补一回。” “换方向是怕他走的腻烦了,中间停一会是觉得他肯定一口气吃不下这么大的运动量……这法子虽然简单,却极其有效,等他累的什么似的,哪儿还有心思想些杂七杂八的?自然是倒头就睡。睡得好了,精神头自然好,神思清明,饭也能多吃几碗……如此下去,岂有不遂心顺意之理?” 说的众人都笑了,诸清怀也满面笑意的摇头,罕见的风趣了回,“虽然难免促狭,却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如此看来,占卜果然不能戳破,不然岂不是给他们当头一棒?” 毕竟展鸰的招数是给他们“占卜”之后提的,若是当真大肆宣扬占卜是无稽之谈,那么文昌君的符咒自然就是耍人玩儿的,后头的炼体之法也就没必要遵从…… 听了这话,展鸰心头一动,“大人不信佛么?” 诸清怀笑的淡然,“左不过人自己骗自己罢了,眼下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管的了什么来世?若果然有那阴司报应的,还要官府衙门和律法作甚?” 若果然佛祖在天有灵,他当年为了妻子四处请医问药求神拜佛,恨不得一颗心都挖出来供奉,何曾见佛祖菩萨显灵过?什么救苦救难,可见都是人自己编出来骗自己的。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对视一眼,都觉得里头有故事。 如今圣人都信佛,虽不至于打压其他教派,可也算上行下效,在任官员也大多或真或假的信佛,诸清怀这么说,几乎就是明晃晃说不信了,倒是稀罕。 诸锦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黄大仙桌子起火是不是他们做的,展鸰就看着席桐笑,“此事还需请教席少侠。” 见她有意给自己表功的机会,席桐推脱不得,只好瘫着一张脸言简意赅的说了:“琉璃、冰晶之类透明的凸面可聚热,彼时正午阳光正好,我只需远远地站着,将光汇集到桌布之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其引燃。” 从一家客栈进城之前,他们俩还特意下了一趟地窖,用里面存放的冰砖简单的打磨了个凸透镜。因天气尚冷,一路上用棉花包捂着,倒也没化多少。 自古以来,连三岁孩童都知道水火不相容,此刻他却信誓旦旦的说乃是以冰取火,怎能不叫人震惊? 这回算是连诸清怀都听住了,诸锦更是等不得,一迭声的打发丫头去弄了冰来如法炮制,果然点燃了纸张、布帛! 众人兴致盎然的说了一回,太阳就渐渐西沉,小九忽然兴冲冲进来报告:“大人,才刚有人飞马来报,说是平西村那头有一村妇认出黄大仙乃是坑害她孩儿性命的元凶,愿意来指正!如今她正在家中收拾行囊并状纸,明日一早便能到了!” “好好好!且派人看住平西村所属衙门长官,辖下出了人命却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他难辞其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诸清怀也忍不住一连叫了三个好,又对展鸰和席桐道,“你二人此番堪当头功,待此案一结,再论功行赏!” 这是好事,也是该得的,展鸰和席桐也不是那种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傻子,当即大大方方站起来谢了。 要说大庆朝其实还是挺人性化的,律法严明,有法必依,而且还特别鼓励大家协助破案!律法条文中明确规定,百姓之中如有协助断案者,可依据功劳大小给予嘉奖。若是小功劳,那么当地父母官就能做主了,而若是大功劳,当地官府给一份嘉奖,还能再上报朝廷请求进一步犒赏。当然,后者往往得是轰动一时的大案,而且难免牵扯党派之争,十分复杂,能不能批下来也两说。 退一万步讲,即便批下来了,能否真正发放到个人手中,以及发多少,也得看当地父母官。碰到诸清怀这种厚道的,自然分文不少;可若是碰到王丙这种喜欢从油锅里捞银子花的,只怕层层盘剥之下,真正的有功之人反而成了陪衬。 天色已晚,展鸰也怕展鹤在家苦恼,便跟席桐起身告辞。 诸清怀亲自送他们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