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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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姐姐,大过年的,其实实在不该过来烦你,只是我义父义母心急如焚,义母又身怀有孕,实在撑不住……” “无妨,”展鸰打断她的话,“人命关天,便随你走一趟。正好你们两个带这么些人走我也不放心。” 又对席桐道,“你也一起吧。”虽说是乌合之众,到底人数众多,又有诸锦这位不会功夫的千金,须得谨慎些。 席桐点头,“自然是要一起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诸清怀的官声确实不错,想来那蓝氏夫妇的人品倒也勉强可信。只是事分轻重缓急,如今关乎他们儿子的下落,若是一个不小心,谁知展鸰会不会被迁怒? 好歹他们两个人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便是龙潭虎穴也敢一闯! 说走就走,展鸰先去安抚了展鹤,又拜托桃花同弟弟解闷,出来后又嘱咐一遍铁柱和二狗子,这才走了。 若是其他的事,他们自然可以带着展鹤,可此事非同寻常,人家找孩子,自己却带了个孩子去,岂不是明晃晃的戳心窝子么? 想来王雄和那黑店的人都在此处,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没有第三波敌人,客栈应该是安全的。 一行人回到黄泉州,夏白先命人将这一干嫌犯关押起来听候审讯,然后便与诸锦、展鸰和席桐去了诸清怀所在的正厅。 “爹爹,干爹干妈,”诸锦先帮着介绍了,“这便是我同你们讲的那位展姑娘了,这是席少侠,与她师出同门,听说也精于此技。” 知州大宅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席桐既然跟了来,总得有个正经理由,诸锦也怕自家长辈不分时候场合的讲究起什么门第、规矩来,这才率先出声。 蓝夫人此刻还未清醒,蓝源见展鸰与席桐都这般年轻,心中不免打鼓。 到底是诸清怀引荐的,且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蓝源也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疑虑,先对着展鸰和席桐起身作揖,“有劳二位了!” 两人忙还礼,“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 人家好歹也是五品知州,哪里有叫他拜自己的道理! 诸清怀一早便命人准备好了炭条和白纸,几人简单的寒暄过后,展鸰便请蓝源回忆所丢失儿子的样貌。 蓝源想了一回,“再到十月便五岁了,圆脸,眼睛像我,却又大些;小嘴巴,红润润的……最后见时还是白白嫩嫩的,只如今,却不知如何了。” 说完,又叹了一回气。 那边展鸰和席桐也是相顾无言,无声叹息。 原因无他,这位蓝大人提供的信息都太过笼统,根本没有特别明显的标志性特征,即便展鸰竭力画出来,恐怕也会像好些孩子,几乎不太能够起到找人的功效。 她只好实话实说,又耐着性子引导,“恕我直言,大人,您须得再仔细回忆一番,尽可能的细化,最好是令郎独一无二的特征,或是当时穿戴的什么。不然本来画像与真人之间难免有些细微的差异,回头又要找木匠刻板印刷,这一来二去的,差的就更大了,若不仔细些,只怕张贴出去也无甚太大的作用。” 蓝源也是头一回接触这般凭空作画的神技,本就有些紧张和不确定,这会儿被展鸰一催,更是茫然,想了半天,竟只给出“辄儿甚是聪慧”一条新信息,可这跟没给有什么分别? 见展鸰还是眉头紧锁,一处的席少侠更是面无表情,蓝源也没法子,只好打发人去后头,“去瞧瞧夫人醒了没有。” 展鸰微微挑眉,借着调整画纸的动作转脸跟席桐交换了下唇语,“典型的丧偶式育儿。” 显而易见,这位疼爱长子的蓝大人实际与儿子的接触并不如想象中的多,以至于完全想不起除了表面之外的细节。 席桐偷偷的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回了句:稍安勿躁。 展鸰哼了声,对蓝源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 都是当爹的,这位蓝大人比起诸清怀可就大大不如了。还是个儿子呢,便如此粗心,若是诸锦这样的女儿,他真的能如诸清怀一般十年如一日无微不至的照顾、事无巨细的过问吗? 不多时,后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夹杂着中年女子飘飘忽忽的声音,“果然,果然是那画手来了么?我儿,我儿啊!” 声音越来越近,诸锦也过去迎接,很快便从四副山水屏风后头绕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美妇。那妇人衣着华贵、面色发白,站都站不稳当,好歹诸锦和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扶着,这才没有摔倒。 诸锦将事情说了,蓝夫人又挣扎着起身同展鸰和席桐道谢,二人只得站起来回礼。 重新落座之后,蓝夫人眼中已然滚下泪来。 她接过丫头递的帕子抹了一回,抽抽噎噎道:“自从我儿被恶人掳走,我夫妇二人当真是寝食难安……” 说到这里,她已经哭的讲不下去了。 就连诸锦这土生土长的大小姐都有些受不了贵妇们动辄哭泣的行为,更何况展鸰和席桐这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当下虽有些同情,可更多的还是脑袋里嗡嗡作响,只是不方便出声制止罢了。 亏得诸锦机灵,见展鸰和席桐表情渐趋僵硬,忙端了杯茶,又柔声劝道:“干妈,我知你与干爹疼爱弟弟,只是此刻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须得请展姑娘与席少侠帮着将画像做出来,咱们也好早日接弟弟回家。” 如此这般劝了几回,连着蓝大人和诸清怀也出言安慰,蓝夫人这才罢了。 当妈的跟当爹的果然不同,蓝夫人努力回忆片刻,倒也真补充了几点,“他带着个长命锁,至于什么花样,那是乳母挑的,我这……对了,辄儿很是懂事,当时还要掐花与我戴,右手上扎了两下,伤口颇深……” 她的话还没说完,展鸰的表情却渐渐变了,一颗心也跟着砰砰狂跳。 席桐头一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低声问道:“怎么?” 展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心中不断翻滚的复杂情绪,却顾不上回答,只是强作镇定的追问道:“还有么?” 蓝夫人愁眉苦脸的想了半日,终究摇摇头,十分虚弱的道:“一时半会儿的,我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不如叫乳母来问问。” 展鸰心中忽然涌起一点怒意,哪怕她自己明白这怒意的由来或许并不单纯,可依旧无法克制,只能任凭它们在胸腔之内熊熊燃烧。 合着这对爹妈,当爹的不如当妈的,当妈的,还不如个奶妈子?! 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席桐越发担忧了,“没事吧?” 展鸰深呼吸几次,强行平复烦乱的心绪,“无妨。”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乳母果然来了。 听了主人吩咐之后,乳母虽有些惊讶,可到底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她这一开口,可比蓝氏夫妇说的详尽的多了。 什么哪里有一点芝麻大小的胎记,哪只脚略大一些,哪只眼睛又略小些,哪颗牙齿长得略有些歪,甚至与小少爷蓝辄平日里的生活习惯都无一遗漏。 可乳母说的越多,展鸰的表情就越发难以保持镇定,最后连诸锦都发现了她的反常。 “展姐姐?” 展鸰觉得呼吸困难,好似这房间内的氧气都被人抽走了似的,只要再多呆一刻,她要么窒息,要么暴起伤人。 “对不住,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展姑娘?!” 众人俱都被这一变故惊住,待要起身挽留,却见展鸰和席桐已然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几人面面相觑,刚要说什么就发现才刚展鸰画的画被丢在地上了,诸锦赶紧过去捡起来,可翻过来一看就吓了一跳,惊呼出声道:“鹤儿?!” 第35章 谁都没想到展鸰捡到的孩子竟然就是蓝辄。 诸锦喊出这一句之后, 蓝源夫妇就冷静不了了, 抓着她问因由, 诸清怀对各中曲折并不了解,也实在没见过女儿口中那个叫“展鹤”的孩子,一时插不上嘴, 正巧瞥见夏白在门口打手势, 便顺势出来了。 夏白将前不久一家客栈发生的骚乱说了, “人都一个不漏的带回来,且收押在牢房内, 大人现在要去审审么?” “你说这里头有谁?”诸清怀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丙王同知之子王雄。”夏白一字一顿的重复了遍。 就见诸清怀微微挑了挑眉毛,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没急着说话,夏白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是立在身侧等候吩咐。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寒风卷起墙角堆积的雪沫,吹得二人衣角猎猎作响。虽然寒风刺面, 可此刻竟令人觉得有些痛快。 忽听诸清怀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得很!” 王丙在黄泉州盘踞多年, 横行乡里,百姓积怨已久。诸清怀早就想将他除了, 另提拔一位能干务实的好官, 奈何王丙虽已呈颓势, 可到底烂船尚有三千钉,兼之他这几年行事越发谨慎, 露出来的首尾始终不痛不痒,诸清怀一时也奈何不得。 若不能一击即中,他只能暂时忍耐,不然打草惊蛇不说,上官若见自己一味检举些琐碎小事,时候久了难免厌烦,反而遂了王丙的意。 如今王丙之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恃强凌弱,且被抓了个正着,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王丙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但不思为民分忧,以报答圣人知遇之恩,反而欺上瞒下,自己祸害百姓、鱼肉乡间,又纵容长子肆意打杀,俨然践踏律法,视皇恩于无物,实在可恶!”诸清怀捻着胡须原地踱了几步,“我必要上报知府大人,再亲自请了折子!” 三言两语就扯到律法和圣人身上,瞬间给王同知父子扣了一顶一般人根本担不起的大帽子,再想摘可就难了…… 机不可失,他如果不抓住此次机会,顺着这个口子撕撸开来,日后越发奈何王丙不得了。 夏白称是,可又不免担忧,“大人,王丙不过区区一介同知,如何会有这般包天狗胆?此事说小不小,可说大,也实在不算大,难保不被他在朝中的靠山压下来。” “不错,”诸清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只靠这些,自然是不成的。” 这个夏白的确是可造之材,堪称文武双全,功夫好,人可靠,难得脑子也活泛,嗯,不错,不错的很呐! “本官正打算亲自写个告示,稍后你叫人张贴出去,但凡有欲告发王丙极其党羽罪行的,本官必然一查到底!” 如若一己之力拉不下王丙,那便煽动万千!请万民之愿! 二人正要往书房去,那边诸锦就追了过来,满面急色道:“爹爹,干爹干妈他们要出城!” —— 席桐知道现在的展鸰很不对劲,不过他没问,因为他大约已经猜到了缘由。 来的时候着急,回去的更快,似乎是眨眼功夫,席桐就看到了一家客栈的影子。 回家了。 他才来了几天,却已然将这里当成了家,这是在现代社会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曾经他住过的处所虽多,也不过栖身之所罢了,冷冷清清冰冰凉凉,开门关门只有自己…… 可是现在,他们很可能要失去一名成员。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欢快的跑了出来,瞧见他们之后还跳着挥手,只是挥了几下便又扭着圆滚滚的身子折返回去,席桐哑然。 待二人的双脚重新踏上地面,展鹤又蹬蹬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两条热乎乎的大手巾,身后跟着桃花、铁柱等好几个人,都生怕他跌倒了。 小朋友聪明伶俐,难得又乖巧懂事,大家都很喜欢他。 去而复返的展鹤飞快的凑到跟前,献宝似的将手巾高高举起,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铁柱替他们牵了牲口,见状笑道:“才刚桃花那样照顾孙木匠,大爷瞧见了,也跟着学哩!” 展鸰就觉得鼻梁发酸,两眼发涨,喉头跟有什么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席桐瞧了她一眼,弯腰接了手巾,分了一条递给她,又用大手揉了揉展鹤带着皮帽子的小脑袋,“真乖。” 湿热的手巾似乎换回了展鸰的神志,她这才如梦方醒的眨了眨眼,然后将手巾盖在脸上,用力擦了几下,拿下来的时候,一张脸都有些红。 “谢谢鹤儿,鹤儿真棒。”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干脆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一口,这才进屋。 她真舍不得呀。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情绪反常,展鹤远比平时来的更加乖巧,短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肉乎乎的脸也贴上去,展鸰心里就更难受了。 见素来开朗的大掌柜一反常态不说话,二狗子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好以眼神询问跟在后头进来的铁柱。铁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