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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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怎的,张远心里忽然就有点不痛快,“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随意透露,骨肉反目的多着呢!更何况只是故人!” 赵戈也跟着点头,便是陈淼,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若是这男子是千里迢迢来寻仇的,他们轻易将展姑娘的行迹透露了去,岂不是害了她? 席桐却忽然笑了,如高山上冰雪初融,又似春风乍起吹皱的一方湖面,整个人都温和柔软起来,“那么,有劳张捕头帮忙带句话,就说有位叫席桐的故人来访,展鸰姑娘见是不见?” 此言一出,张远和赵戈彻底没话了。 人家都知道展姑娘的名字!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了,展”张远刚说完,却见对面的展鸰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喜和愉悦。 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眼底涌动着浓浓喜意,嘴角不自觉上翘,如同上等美玉的面庞上光华流转,声音微微发颤的问道:“他果然说他叫席桐?他在哪儿?” 见她这般反应,张远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他将展姑娘当朋友,人家旧友重逢,自己该替她高兴才是,可为何……偏偏高兴不起来? “我们先前怕他来者不善,说好了先过来问问你的意思,如今既然知道是个误会,回去便叫他来罢了。”张远闷声道。 “多谢多谢,有劳有劳!”此刻展鸰内心汹涌澎湃的惊喜简直无法言表。 还有什么能比你忽然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在这全然陌生的世间,还有另一位过命的旧友与你相伴来得更令人愉快和庆幸的么?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她实在没想到,席桐竟然也来了! 见她自从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合不拢嘴,张远心中越发烦闷,忍不住多了句嘴,“你们,是朋友?” 展鸰认真思索片刻,忽然灿然一笑,“最好的朋友,可性命相托。” 回去的路上,张远只觉得心里好似揣了一个秤砣,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他不止一次暗骂自己多管闲事。 若是他不问,不说…… 他看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忽然头一次盼望它没有尽头。 循着纸条上的地址往那边走的时候,席桐的心情是难以克制的激动,而当那座客栈远远映入眼帘时,他甚至忍不住打马走的更快。 然而等他行至近前,却忽然紧张起来,本能的勒住马缰。 枯草衰黄,炊烟袅袅,本该是清冷世间好一处人间暖境,便好似茫茫沙漠中疲惫的旅人忽然看到一眼清澈泉水,该是放松和安逸的。 可他在害怕,无端的害怕。 怕这一切只是个匪夷所思的巧合,怕等会儿见到的并非期望中的人,怕接下来发生的所有都脱离轨迹…… 胯下黑色骏马还没跑够就被喊停,有些烦闷的原地打转,时不时的尥蹶子,一头鬃毛肆意飞扬,明晃晃的表示不满。 席桐失笑,翻身下马,一下下抚摸着它的脖子,“好马儿,我的心跳得厉害。” 狂热的欣喜与反复的恐惧交织,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心情,叫他踟蹰不前却又渴望靠近。 黑马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直勾勾瞅着他,里头满是不解。 席桐自嘲一笑,刚要说话,客栈那头却径直有人迎了上来,笑容可掬的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儿有上好的饭菜,滚烫的炕头,远近闻名的实惠。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如进来坐坐,歇息一回再赶路吧!” 席桐略一思索,顺水推舟的点点头,“好。” “客官,恁这匹宝马甚是神俊!”那伙计刚要伸手去牵马,那匹高大的黑马竟高高扬起前蹄,竟是嘶鸣着要踢他! “哎呦!”伙计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退开了,黑马却又打了个响鼻,狭长的马脸上竟颇人性化的流露出点鄙夷。 “小兄弟,没伤着吧?实在对不住,它着实顽皮了些,又不大爱叫人碰,我该早说的。”席桐歉意道,又拍了马头一下,拉下脸来训斥道,“胡闹,我说过多少回了?今儿的豆饼没了!” 往常他本会在一开始便说明的,只是今儿想得出了神,竟险些伤了人。 伙计只是没留神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倒不害怕了,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匹马嘲笑了,有些啼笑皆非。又见来人竟一本正经的训马,早就没气了。 他正想着,马怎么能听懂人话,可下一刻却见那黑马竟真尥了尥蹶子,又用牙去咬来人的袖子,被避过之后还讨好的用大脑袋蹭他。 “没有就是没有了,总是惯着你,却不长记性!”席桐一脸严肃的说,简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见他这样冷硬,黑马又打了个响鼻,这回却是蔫哒哒的了。 大宝惊叹万分,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啧啧称奇道:“小的真是开了眼界了,早就知道猪牛有灵性,没成想马儿竟比它们还剔透十倍百倍,您这匹马真是神了!” 席桐轻笑出声,“莫再夸它了。” 动物本就有智慧,尤其是这类与人类亲近的哺乳动物,很多都拥有小朋友一样的理解力和反应能力,就好比这会儿,这黑马虽听不懂人话,却懂得分辨语气,知道对方大约说的是好话,便又迅速洋洋得意起来。 席桐摇了摇头。 这马的脾气,大约是改不了了。 罢了,自己性子有些闷,它活泼些便活泼些吧。 两人一马沿着客栈前头的砖路走了一段儿,刚好遇见展鸰出来查看香肠的风干情况,大宝就道:“掌柜的,来客人了!” 展鸰抬头,就跟席桐四目相对。 果然是他/她!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好似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 大宝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看见自家掌柜的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自己带过来的这个年轻俊后生。 他挠了挠头,下意识的想出声,可话到嘴边,却又本能的停住。 怎么就觉得这会儿自己不该出声呢? 不光不该出声,好像站在这儿都有些多余!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鸰终于回神。 她张了张嘴,上前一步又停住,忽然觉得之前想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话,“你来啦。”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瞬间打消了席桐的所有忐忑。 他从眼底开始沁出真正的喜悦,“抱歉,来晚了。” 说完,两人都是噗嗤一笑,刚开始的那点生疏荡然无存,好似从未分开过,又好似重新回到了以前无数次搭档做任务的时候。 “还没吃午饭吧?”展鸰笑着问道,“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做。” 席桐还真就认真想了想,“焖面吧。” “好,”展鸰点头,“正好早起泡了些干豆角,这会儿也能用了,你先去哇,你竟然有一匹马!” 直到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席桐牵着的高头大马,不禁面露艳羡。 “嗯,”席桐让开一点,意思是叫她过来摸一摸,又有些唏嘘的道,“这边也没有车,只好买一匹马了。” 大宝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听不大懂了。 什么叫没有车?那不遍地都是车么? “你真有钱!”展鸰痴迷的看着阳光下黑马那一身上等锦缎一般油光水滑的皮毛,由衷感叹道。 这样一匹好马少说也得几百两甚至上千银子吧?自己这会儿全部身家加起来估计也就能换个马屁股! 席桐闻言笑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阳光下温柔的泛起涟漪。 展鸰擦了擦手,激动非常,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抖着伸出手去,然而……那匹马竟然不给摸! 她刚过去,黑马就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她! 还甩尾巴! 展鸰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转过身去直面席桐,非常诚恳的说:“我很有理由怀疑你是过来炫耀的。” 他这么闷的人,怎么会有一匹马精! 瞧瞧这鬃毛,发质简直比她的头发还要黑亮水润有光泽! 稍后,席桐亲自将马栓到马厩里,结果展鸰那匹大青骡不乐意了。 说好了这是我的单间的,没想到眨眼功夫你就在外头有别的马了!人和骡子之间还真是没有一点儿信任了。 展鸰就有些头大,这都什么年间啊?难道真的是因为建国后不许成精,所以这年月的动物都尤其鬼精鬼精的? 你只是一头骡子,还要什么单间啊?跟同类,好吧,近亲,跟近亲和谐有爱的分享一下不好吗? 还真是不好。 展鸰的大青骡不肯迁就,席桐的黑马更不是纡尊降贵的主儿,两头畜生隔着一丈远就开始你嘶我叫,声音此起彼伏一个赛一个响亮,连尥蹶子带刨蹄子的,闹得尘土飞扬、不可开交,引得在场其他几位客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有的人手里还抓着啃了几口的包子。 没奈何,席桐只得暂时将马栓到外头,展鸠赶紧叫了铁柱出来,吩咐他抓紧时间再扎一个马棚。 她根本就没有问,就知道席桐会留下来;而席桐也没有说,就知道展鸰肯定明白。 席桐洗了手,捡了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安安静静的打量四周。 客栈内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料香气,混杂着饭菜香味缓缓飘散,一切都叫人无端踏实。 从这里看不见后厨,可他能想象得到,现在展鸰必然是麻利的动作着。 很好,她真的实现了梦想,过上了向往已久的安稳生活。 席桐安安静静的坐着,忽然觉得焦躁已久的灵魂都跟着平静下来。这种久违的感觉令他痴迷。 不多时,展鸰就端着个大托盘出来,上头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盘子,里头堆着豆角焖面,另有几个小碟子,分别放着香喷喷的红油腌蛋、泡菜和凉拌皮蛋,外加一盘香醋鸡丝和用腐竹和豆芽拌的清爽凉菜,都是干干净净的,瞧着就叫人食欲大增。 席桐自己站起来端了,看见皮蛋还笑了下,“你连这个也弄出来了。” 他光会吃,却是个手残,这些日子在外头那是风餐露宿的……别说皮蛋,连个鸟蛋的影儿都瞧不见的时候多着呢! “尝尝吧,”展鸰去他对面坐下,笑眯眯的托着下巴,“你来的倒巧,前几天刚灌了香肠,用的还是以前你给我的方子呢。今晚上我准备做卤味,多给你弄点鸭翅膀。” 席桐本不是个表情多的人,可跟她在一起,唇角却总是下意识的翘着,或许这两个人自己都没发现。 他忽然放下筷子,从斗篷下头掏出来一个灰色小包袱,打开拿了个沉甸甸的钱袋,郑重其事的推过去,“我们,还能做搭档吗?” 他有点忐忑。 展鸰瞧了眼,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不做那行了。” 席桐抬眼环视四周,轻笑一声,“看得出来。” “不过嘛,”展鸰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透着股狡黠。她伸手抓过钱袋颠了几下,又摸到里面有几张银票的样子,“这些管你一辈子食宿尽够了。” 席桐就长长的松了口气,长久以来悬着的心忽然也跟着放下了。 有客人眼尖,看见席桐桌上的东西就嚷道:“老板娘,那是甚?怎的没听小二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