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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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坎?谢青鹤问。 死。伏传说。 死了才能回来。我知道不是真正的死,可与那个世界彻底断了联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能再见,经营的一切都不再拥有,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谢青鹤早已习惯了诀别,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上次入魔归来,伏传就红着眼眶说失去了一切,他以为自己讲过的道理已经说服了伏传。 如今想来,他所说的道理,不过是告诉伏传,失去是必然的事情,人都要接受生命中一切亲密或疏远的人事物远去,这是颠不破的真理。然而,伏传的症结在于,他拒绝去接受必然要失去的一切。 谢青鹤张了张嘴,也觉哑然。 他离不开伏传,想要带着伏传一起入魔。 可是,伏传拒绝去一个必然要诀别的世界,不想与注定失去的一切产生联系。 他不能强迫伏传去接受,也不能用花言巧语哄骗伏传去接受。哪怕他有手段操控伏传,也有能力去影响伏传。只要不是伏传的本意,他就不能费心思去谋算。 不喜欢就不去。谢青鹤给了他一个安抚的亲吻,没关系的。 谢青鹤甚至没有提醒伏传,入魔对修行有决定性的好处。小师弟不想入魔,他可以再想办法。入魔得来的魂力既然可以分给小胖妞,也必然有办法分给小师弟。 第186章 我觉得关系很大。伏传趁势搂住他的脖子,抵在他的怀里,大师兄会很想我的。 谢青鹤习惯了有的放矢的谈话。伏传说过不想入魔,就是不想陪他。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伏传又坚持关系很大。这就让谢青鹤有些弄不清伏传的意图:嗯? 大师兄从前入魔无数次,次次历世数十年,回来还能安之若素地坐在这里喝茶,还记得跟我聊几十年前谈过的前一个话题,那都是因为大师兄从不挂念我。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我觉得,大师兄离不开我了,对么?说这番话时,伏传嗓音低哑,他也不看谢青鹤的眼神,低着头,很认真地玩着谢青鹤胸膛上的水珠,用指尖把它滚来滚去。 谢青鹤沉默片刻,第一次犹豫该怎么措辞。 他确实已经离不开伏传了。可是,伏传又说不想入魔。 他不可能不入魔,也不可能违背小师弟的本心,强要小师弟陪伴入魔。 他对伏传说不去也没关系,不是真的没关系,不过是做好了长久相思的心理准备而已。人活着总有许多求之不得的难处,与人结侣相恋更是如此,哪可能事事如意? 哪晓得伏传话锋一转,又有牵扯之意。 谢青鹤不知道小师弟究竟怎么想,怎能轻易吐露心意? 他知道伏传心爱自己,只要他亲口承认离不开伏传,伏传很可能就会违背本心为他妥协,该怎么措辞就得慎重,他不希望伏传为自己让步。 这是我的修行。谢青鹤已经察觉到伏传情绪异样,尽量让这个话题轻松随意一些,各人道不同。你只管自己,不必替我深思熟虑。我入魔许多年了,这些事自会处置。 伏传却说:算上前一世入魔的经历,我与大师兄结侣几十年,大师兄对我仍是这样清冷脾气。若不是大师兄此次回来对我太过热情我真要怀疑大师兄是不是不喜欢我,对我只是客气? 谢青鹤被伏传搂着脖子,伏传一只手还要玩他胸膛上湿漉漉的水珠,这姿势太不体贴,只要伏传稍微缠得紧了就勒脖子。谢青鹤被他搂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这小子见状得意,居然还越勒越上瘾。 谢青鹤告诫地拍了他一下,他才软了下去,乖乖伏在谢青鹤的胸膛上,拿鼻子对着水珠呼气。 大师兄,你如今入魔,只是为了修知道吧?伏传问。 谢青鹤点头。 我跟你一起入魔,只借皮囊修行,参悟知道,不与那个世界的人交朋友,好不好?伏传说。 他对这个问题显然深思熟虑过了,且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 只要不与人多接触,不与入魔世界的人产生感情联系,一样可以达到回避的效果。 谢青鹤总觉得小师弟的情绪有些不妥,对他的要求也没有一口答应,想了想才说:这件事我们摊开来说。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事,你不是一定要随我入魔。这事你明白吧? 哪晓得第一句话就受到了伏传的强烈抵制,伏传当着他的面摇头:大师兄,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事,是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那时候你去了莽山,整整六年。我每天都很想你,明知道你在莽山修行,也不敢去找你,只怕耽误了你疗伤。后来你告诉我,那段时间你都在闭关修行,没怎么感觉到时光流逝,我才松了一口气至少,我那些思而不得的痛苦,你都没有尝过。 我以为你会等我调整好,带我一起入魔。伏传声音低哑,我不知道你会独自去。 不是十年二十年,大师兄,六十年。你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六十年。我不知道你又进了怎样污朽糟烂的皮囊里,不知道你受过怎样的委屈和痛苦,不知道你认识了什么人,过着怎样的人生对于凡人来说,那就是完整的一辈子。从生到死。 我们已经是道侣了。我这么渴念你,每日每夜都要与你在一起,但凡少了一回都觉得吃了好大的亏。我不知道,大师兄,你是怎么忍得住离开我六十年的? 伏传的情绪越来越坏,说到这里时,他彻底从池边坐阶翻身而起,死死将谢青鹤怼在池子里。 你还说,不跟你去也没关系。大师兄,你打算离开我第二个六十年,第三个六十年?无数个六十年?这么长时间看不见我,也一点儿都没关系? 伏传刚开始与谢青鹤谈论此事时,口气中还带着得意与兴奋,认为大师兄终于学会在意自己了。 说着说着提及往事,当日的思念与别离涌上心头,就变成了对谢青鹤的不满与质问。 不管是上一世意外离别的六年,还是谢青鹤一声不吭独自入魔的六十年,以及此后被轻描淡写许诺分别的无数个六十年,全都成了伏传情绪的炸点。 说到底,就算伏传心知肚明,谢青鹤的克制与忍耐是尊重他,是真正地爱他 他还是有心结。 当初他那么心爱谢青鹤,却被谢青鹤赶下山,逼着他去见识更多的繁花胜景,他有相思苦,也有别离苦,更有求不得苦,苦闷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到后来谢青鹤近乎施舍地与他结侣,与他同吃同住,却始终不肯与他亲近,他的失落惶恐更是深刻地留在了生命中,根本无法被弥补。 他在这段感情里太过被动。谢青鹤好不容易对他动了心,又表现得太过冷静理智。 从前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谢青鹤,谢青鹤给他好的坏的他都接着,珍而重之不敢有一点儿挑剔,然而,委屈和受伤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现在他知道谢青鹤是真的爱他,在乎他,但凡有事联想到了从前,那些独自忍受的煎熬就自动翻了出来,不自觉地想要找补。 伏传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性。 当初他非要拉着谢青鹤在露台边上做亲密之事,就是为了弥补当初玉露茶事件所受的厌弃。 直到谢青鹤意识到他的心意,抱着他说了无数次心爱,哄他疼他,他才肯抱着谢青鹤大哭一场,将此事彻底揭过。若是谢青鹤不肯体贴他这一点痛处,他或许就会默默地记一辈子。 然而,他这回炸得实在不是时候。 谢青鹤在处理此事时的所有冷静理智,都源于对他的心爱,对他的保全,没有一丝私心。这绝对是圣人级别的体面。但凡谢青鹤自私一些,不是那么心爱他,都做不到这一点。 而且,许诺从今以后独自忍耐对伏传长达数十年的思念,对谢青鹤来说也很艰难。 伏传却发了脾气。 保全尊重你,你不高兴。 非得强行操纵你、迫使你不甘滥行,才是爱,才是在乎? 被正面怼脸控诉了一通,谢青鹤也有些恼怒。 然而,他的身份与经历都控制着他,让他对伏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保持着冷静与克制。 沉默片刻之后,谢青鹤才尽量轻缓地说:你不要胡搅蛮缠。我不愿强迫你入魔,与,我是否想念你,是两件事。他对伏传最严重的指责,也就是胡搅蛮缠四个字。 伏传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可是,他知道大师兄太了解自己,这番话既然鬼使神差地喷了出去,就很难收得回去。 被大师兄硬邦邦地反驳了一句,伏传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抉择对大师兄来说也很艰难。否则,一贯从容温和的大师兄不会应对得这么硬朗。 回想起大师兄昨夜一次次说我很想你,一次次贪婪热切地索取,伏传特别后悔心疼。 他靠在谢青鹤怀里,慢慢抱紧谢青鹤的腰身。 两人毕竟结侣多年,伏传才靠过来歪过头,谢青鹤就知道他后悔了。 大师兄 好了,师哥都明白。谢青鹤用手安抚他,轻轻抚摩他湿漉漉的背脊,以后咱们都在一起。你想做大师兄的贴身挂件,大师兄就把你揣在怀里。不过,诸事皆有例外,我也不能保证入魔之后,一定不让你与外人接触 不是不与外人接触。就如同我们现在偶尔下山处置事务,平时隐居深山,有事处置了就走,不要太多牵扯我只当是换了个地方,与大师兄一起修行。伏传说到这里也有些沉闷,我知道,这仍是我心修不尚的毛病,我该慢慢接受的。 谢青鹤摇头说:各人有各人的修法,也不是说见惯不怪、心如止水就一定好。你心修不好是天生的性情,人性如此,如何勉强? 伏传激动起来把他怼在池子边上,难免脱水站立,这会儿脊背上已经被寒风吹得冰冷一片。 谢青鹤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腰背,将他拉进温水中:冷不冷?好啦,乖? 伏传老实地沉进水里,挨在他的怀里,垂头小声说:我今日胡说八道。明知道大师兄是心疼我,却故意找茬和大师兄吵大师兄,我抄十卷《道德》赔罪好不好?不要生气。 谢青鹤被他逗乐了,情侣间吵架,还有抄书赔罪的? 伏传的脸也被寒风吹得带了一丝寒意,谢青鹤贴着他的耳根处亲了一下,柔声安慰道:不怪你生气,是师哥不好。若是平时对你热情一些,你也不会这么患得患失。 大师兄对我一直都很好。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那么说。只要想起大师兄会有无数个年头和人生都不与我一起分享,余生里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我就恼恨得失了分寸。伏传紧紧贴在谢青鹤的怀里,脑袋挨在他肩上拱啊拱,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不会了。 他一边说,谢青鹤就一边轻拍他的背心,安慰着他。 耐心地等伏传把话说完,谢青鹤才尽量温柔地安慰说:你心中有困惑疑虑都可以说,大师兄都可以给你解释。今日这番话也不是说得不对,只是稍微控制一下情绪明知道我在乎你,想念你,何必非要用猜忌指责的句子来质问指责。说了又马上后悔。我不过刺耳片刻,是你自己刺心难忘。 听谢青鹤承认刺耳二字,伏传更加后悔愧疚:大师兄 谢青鹤确实很了解伏传。 伏传情急之下质问指责他,症结不在今日,而是在从前。 伏传年轻时追求他的那段经历,让二人对待这段感情的心态完全不同。谢青鹤从来不担心伏传离弃自己,伏传却总是怀疑大师兄就算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伏传信任谢青鹤的人品与承诺,不担心谢青鹤与他无故断契分手,却担心被谢青鹤隔绝在生活与心门之外。 就算伏传一时情急说了些不理智的指责字句,这会儿也已经后悔了。感觉到怀里的小师弟呼吸短促,忐忑不安地拱着自己,谢青鹤能有什么反应?他爱怜地捏了捏小师弟的耳朵,说:乖。 当初冷淡地拒绝了小师弟多少次,如今就得用一百倍的我心爱你哄回来。 二人从池子里出来之后,伏传要去写信,谢青鹤就去厨房准备些吃食。 伏传写给李南风的申饬信措辞相对温和,也没有让寒江剑派的弟子亲自去龙城送信,而是让外门弟子把信送到了嘉宾馆李南风派来的使者手里,这也让这封信的性质看上去不那么严厉。 伏传不想深究三师兄这封信背后藏着什么猫腻。 他不想让三师兄再来找麻烦,也不想跟三师兄翻脸,写封信敲打一下就行了。 写完信之后,伏传就将坐席撤了,屈膝跪在木质坚硬的榻板上,垂首抄经。 他正经坐在板凳、坐席上的时候,总是安静不下来,一会儿趴着,一会儿歪着,还能把屁股底下的板凳当坐骑,翻来覆去折腾得吱呀作响。唯独面前放上一本经典屈膝跪下,整个人就乖得不行。 谢青鹤新做了两切烧肉,炊米饭时顺便把午间的剩菜蒸热,又烧了个冬瓜汤,端菜进门。 见伏传还在榻上写字,他招呼道:吃饭了。把茶桌腾出来,还是想在饭桌上吃? 伏传已经抄了半卷道德,闻言连忙收拾好茶桌上的笔墨纸砚,去厨房帮着把剩下的菜端出来。 落座时,谢青鹤才看见伏传把掀旁边放着的坐席取回来,重新安置在身下。刚才小师弟写字的时候,榻上居然没有坐席?写什么字要专门把坐席撤了? 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不许跪经?谢青鹤问。 谢青鹤真有些生气了。他很注重沟通效率,一次能解决的事绝不拖到二次谈判,讲过一遍的课也不想讲第二遍。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跟伏传沟通良好,不管是哪一种身份,二人都能直话直说。 唯独跪经这件事,怎么都说不通!伏传是屡教不改,死也不改。 伏传提起筷子正要吃饭,被谢青鹤问了一句,便露出个可怜的表情。 谢青鹤也不能不叫他吃饭。伏传能在他跟前耍赖任性,他不能跟着伏传闹。只得将怒气镇压了下去,给伏传夹了几筷子菜,缓下容色,说:吃吧。 伏传吃了两口饭,又看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