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可是现在,大嫂情况看起来明显不大好,陈茵把脉的时候,心里那股子恐惧和芥蒂便又浮现了出来。陈茵抖着手,根本摸不准脉搏,可她这个模样落在陈冬葵的眼中,只以为这是张青青病的十分严重,眼看着就要不好的意思。 “茵……茵茵……你大嫂她,不好了吗?” 陈茵没有说话,她收回按着张青青脉搏的手,闭上眼睛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系统看着陈茵对给人看病竟然这般抵触,不免深深地担忧起来。毕竟之前看陈茵采药制药的又是给家里人诊脉开方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后遗症的样子,它就天真的以为穿越一场,宿主的心理问题也跟着好了。 没有想到,在这儿等着它呢。 “宿主,你冷静一点,想想你当初三岁就跟你爷爷辨识草药,十五岁就已经能够开方,二十三岁西医诊断学硕士毕业,你想想你学了那么多,到最后却只是连诊病都不敢的胆小鬼吗?病人就在你的面前,你真的能够忘记你曾经跟着你爷爷发下的宏愿,真的能够做到力有余却眼睁睁看着病人痛苦吗?你真的甘心吗?” 陈茵抿着唇,她不甘心。 学医并非是被逼迫,实际上她家中虽然世代行医,但是却并不要求子孙一定要走上医途。选择什么样的前程,全看各人的心意喜好。走上医途,陈茵完全是出自于真心的喜欢。 穿越之前的那一场事故,在她那一颗医者之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让她逃避了自己的职业。 穿越之后,原身的情绪也对她有着不小的影响。 原身她偷偷地看医书,偷偷地学着辨认草药,带着满心的自卑,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凭借着医术,得到别人的认可。也在心里不止一遍的想象过,当她医术大成,一定要那些说她克亲不详的人都后悔的场面。 种种情绪,之前一直被陈茵压制着,而如今在面对张青青这个病人的时候,第一次爆发了出来。 她也想要利用自己的所学,好好行医救人,可若是心里的那个坎儿过不去,她就永远无法面对病人。又或者说,她无法用一颗医者之心去面对病人。 “宿主,你不甘心,那就勇敢一点。任何人都分好坏,分讲理和不讲理,我们不能因为那些不讲理的,就将所有人都一竿子打死是不是?你再想想你爷爷你姑姑他们每年收到的锦旗,想想你小时候街坊四邻都对你友好疼爱,想想病人家属一声声的感谢。若不能为病人解除痛苦,你学医又有什么意义?” 系统劝慰的话就在耳边,那声调无所起伏的电子音,却让陈茵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是啊,除了那一场事故的记忆,她还有着很多让人觉得暖心的回忆。 爷爷年纪大了,在小区公园散步的时候中风晕倒,是那些邻居也曾是爷爷病人的人将爷爷送去了医院;她小时候不小心跌落人工湖中,被好心人救了上来,后来才知道那人曾是爷爷的病人,他说是爷爷教会了他做人要有善心。 奶奶当时就说道:“种下一颗善良的种子,总有一天你也收获善良的回报。” 这些善意的回报,暖心的记忆,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她做不到如圣人一般,有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可身为医者,她也不该只因为那场被她直面围观的事故,就失去了成为医者的勇气。 她还记得她辞职的时候,院长曾挽留过,“你是个好苗子,我可以给你放个假,让你好好的放松一下,或者也可以找个心理医生倾吐一二,若你就此放弃这个职业,那真的是太可惜的。” 回去之后,爷爷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她,“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恶劣的人哪里都有,善良的人也从不缺席,她想,要克服她心理上的抗拒,就从挑选病患开始。既然做不到对病患一视同仁,那么索性就不去逼着自己做到了。 若现在,她面临的病人是曾经那些用无意或者恶意的心,在原主耳边说着那些摧毁人信念的话的人,她一定掉头就走。 可面前这个是原主的大嫂,现在也是她的大嫂。 是一个将自己的小心思表现的有些可爱的女人,她想,自己该是愿意试着走出那一步的。 陈茵心里闪过诸多的念头,可时间也不过片刻,她复又伸出手,搭上了张青青的脉搏。 在陈茵思绪纷杂的时候,刘菊芬一声吼着将陈冬葵打发出去请方大夫了。她见陈茵已经恢复过来,就说道:“你嫂子这是急症,你不敢上手也没什么,乖,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队长家里一趟,拖拉机得准备好,若是不行,还得去一趟县医院。” 在刘菊芬心里,方大夫的医术治治小毛病还行,碰到急症重症,他基本是束手无策的。所以,这个时候她得做两手准备。 陈茵点点头,“妈你去吧,跟队长打好招呼,这里有我看着,嫂嫂不会有事的。” 张青青十分吃力的睁着眼睛看着陈茵,陈茵眼睛一片坚定,“嫂子,你怀孕了,肚子里有小宝宝了,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你自己也要坚强一点。” 张青青眼中闪过惊诧,不过她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刘菊芬走到门口,听到陈茵的话,脚步顿了顿。 陈茵又问了她一些症状,下身出血血色鲜红,烦热口苦,腰痛如折,心悸不已。且因着张青青自己也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是以房事未禁。 陈茵有些后悔,当时说好要给家里人诊脉的,最终也只给了刘菊芬一人诊了脉而已,若是她再坚持一下,早些发现嫂嫂怀有身孕,许是不会有今日之祸。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治是可以治的,但需要补气摄血,滋阴清热,所以用到的药材比较难得。生产队卫生所药材是不齐全的。 张青青目前的情况是很典型的先兆流产,由房事不节,损伤冲任,相火妄动,致使胎漏下血。再加上白日里气怒交加,肝火大动,叫这情况更加严重了。冲任隶属于肾肝,中医上认为,肾为胎孕之本,脾主统血而载胎,而现在的情况是血热忘行而损伤胎气,唯一让陈茵感到欣慰的是,目前情况还没有大崩堕胎。 了解了张青青现在身体的情况,陈茵心中有数,药方也已经拟定出来,主要还是峻补其气以摄血,滋阴清热而固胎。药方有些复杂,在生产队卫生站根本抓不齐这些药。 “嫂子,你现在这个情况并不要紧,我先开一副药,等药抓来喝了就没事了,所以你且不必自己吓自己。如今正是深夜,我先去爹的房间找找他留下的针砭用具,先给你暂时针灸缓解一二。” 方大夫没有来,而且张青青的心里也不认为她现在的情况,方大夫会有什么办法。现在这个情况,好似也只能信任眼前的小姑子了。 她咬着牙点点头,没一会儿陈茵就取了一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行医箱过来,行医箱里面放着一本手写的医案,一本《伤寒论》,里面有一整套的中医用具,一个小方格中放着两个瓷瓶,瓷瓶里面装着几粒药丸,一瓶里面是陈汉生以前自己做的蛇药。 塘坝村地处南方,靠山多虫蛇,是以他的行医箱里面会时时备着蛇药。 另一个瓷瓶里面放着的也是陈汉生自己做的药丸,里面只剩下四粒了,是陈汉生用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好药材做成的救命药。陈茵在陈汉生留下的手记中看到关于这个药丸的记载,用于提摄五脏五行之气,不管病人病症如何危急,服下该药丸可保两三日无虞。 而某些疾病,送医、请医或者想治疗之法或许差的便是这两日的功夫,所以说称这个为救命药,当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而在陈汉生手写的那本医案的封面上,是陈汉生写的一行字——“在医言医,恪守正道。大易不言卜!不以宿命、因果,影响治病救人!” 看着苍劲的字体,陈茵不可谓不震动。透着这本厚厚的医案,一代大医仿佛就站在陈茵的面前,让陈茵有种自惭形秽之感。手里握着这本医案,陈茵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替张青青针灸过一番之后,看她面色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陈茵这才放下心来。 她又取了一张纸,用陈汉生留下的钢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拟的药方: 记:证由房事不节,损伤冲任,相火妄动,致胎漏下血。 拟峻补其气以摄血,滋阴清热而固胎。 方:生芪60克,当归、白芍、九地、红参(另炖)、煅龙牡、阿胶(另化)、苎麻根、白术各30克,黄芩炭15克,寄生、川断炭、杜仲炭、菟丝子、盐补骨脂各30克,艾叶炭、炙草各10克,三七3克,胡桃4枚。 煎取浓汁600毫升,分三次服用,间隔三小时服用一次。 在药方的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姓名和日期。 第011章 坚冰破 陈茵盯着自己写下来的药方,整个人都还有些怔怔,心里某一个地方,仿佛坚冰被凿开了一道裂缝,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甭管这个药方会不会被用上,甭管按照她现在的年纪,医术是否会为人所信,至少她现在做到了把脉问诊对症开方。陈茵从来都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迈出第一步尤为困难,等到那只脚迈出去之后,你就会发现,你曾经以为千难万难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又过了一会儿,方大夫和陈冬葵一块儿匆匆赶来,刘菊芬也跟他们前后脚的回来了。 方大夫过来看了一下,一边询问病情一边诊脉,而后才下结论说:“病人这是怀孕了,现在有流产的征兆,只是咱们卫生站条件简陋,没有保胎针。这种情况,中药我也是不敢开的。” 他只是跟着陈汉生学了辨认草药,又学了一点常见病症的药方,就连如何把脉都还是他后来自己摸索出来的,毕竟在医疗资源如此紧缺的条件下,很多西医辅助诊断器材县里的医院都很稀缺,更别说生产队的卫生站了。 张青青和刘菊芬听闻方大夫的话,心里也没有什么触动,毕竟她们原本也没有对方大夫抱有什么希望。 张青青将目光转向了陈茵,“茵……茵茵……茵茵刚才给我针灸了一下,我感觉好受了很多,刚刚茵茵也开除了药方,妈,要不然让方大夫看看茵茵的药方,若是方大夫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按照茵茵的药方抓药行不行?” 方大夫转头看向陈茵,他跟陈茵相处了好几天,知道她熟悉各种中药,卫生站现有的西药她也十分了解,炮制药材的身后手法娴熟,没事儿的时候两个人也会交流一下对于各类病症的看法,方大夫原本以为陈茵可能是理论知识扎实,每每有病人来时,从不见陈茵发表什么意见,这一点更加坚定了方大夫的猜测。 这会儿听到刘菊芬儿媳妇说陈茵不但会把脉诊病,还能开方针灸,方大夫内心确实十分惊讶。同时内心也蠢蠢欲动的想要看一看陈茵开出来的药方。 陈茵便将之前的诊断结果说了一遍,又将她开出的方子给方大夫。 方大夫接过方子,只看陈茵的字迹和方子最下方的落款,便连连点头,“有你父之风啊。” 他诊脉水平一般,开方水平更加一般,但是等到他听到陈茵说了一遍病症并且看到了药方之后,就好像是对着一道难题,原本束手无策,等到看到了答案和解题过程,再代入到题目当中,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妙,妙啊。这个方子极为对症,可用。” 陈茵顺便问道:“方大夫,县医院的保胎药保胎针,是不是就是一些黄酮之类的?” 方大夫点点头。 “针对我嫂子这种情况,保胎针基本不会有什么作用。” 方大夫认为陈茵开出的方子有用,他在陈茵签字的旁边,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陈茵看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感动来。 方大夫这样做,是在为她担保。两人不论医术谁更高明,论起信服度,自然还是方大夫更高一筹,病人现在情况危急,他为了让病人打消疑虑而签上自己的名字,是为病人所想。若服药后真有万一,旁人怨怼闲言碎语更多的也是冲着他去,这是为保护她。 方大夫医术一般,可也为一方人解除不少痛苦,感冒发烧头痛积食等等常见的小病症,方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而这个时候的农村医疗工作,更需要的反而是如方大夫这样的人。 更为难得的是,方大夫有一颗大医之心。 陈茵扪心自问,方大夫做的事情,她大概是做不到的,至少现在的她,还做不到。 刘菊芬和陈冬葵站在一旁,始终做不了决定。若是一般小病症,由着陈茵开方子也就是了。就好像上回她吃的陈茵开的方子,又比如让陈茵给老太太诊脉。可现在这个情况,却是马虎不得。 怀孕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从来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若陈茵的方子不行呢?要是张青青肚子里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那他们兄妹姑嫂之间,岂不是会留下巨大的嫌隙? 刘菊芬头一次生出了后悔了念头,怎么闺女偏偏就喜欢学医了呢? “冬葵,你来决定。” 刘菊芬知道,在这种时刻,让陈冬葵去做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是有些残忍的。可是躺在床上的是他的媳妇,肚子里也是他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也唯有他来决定了。 床上张青青忽然开口说道:“我信妹妹,就按照妹妹的方子来吧。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也怪我自己,这也不是第一胎了,我竟然还这么大意的没有发现。” 大概是之前陈茵给她针灸这事儿,带给了她极大的信心,又听了方大夫的话,张青青心里对陈茵越发的信任起来。 借用了队里的拖拉机,陈冬葵拿着药方连夜去了县里卫生所抓药,因为连夜拍门还被好一通埋怨。 要抓回来陈冬葵就交给了陈茵,陈茵拿着去了厨房,煎药之前她先检查了一下药材,发现药材品质十分不错,每一样都是她那个时候没法儿比的。 药煎好之后,就立刻给张青青服下去。 “会没事的,你现在闭上眼睛,稍微眯一会儿,三个小时后之后我再来喂你喝药。” 张青青只觉得小姑子面容冷静,给她一种自己这也不算什么大病症的感觉,点点头果真闭上眼睛眯起觉来。 服药五分钟之后,陈茵再次给张青青把了脉,而后说道:“药已经见效了,出血虽然还未完全止住,不过已经好了许多了。” 陈冬葵脸上的紧张担忧,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稍稍卸下。刘菊芬一直崩着的脸也略微放松下来,接着又对陈茵说道:“你嫂子这里你哥哥守着就行了,你先去睡一会儿,明天还得用你,不休息好怎么成?” 陈冬葵也连连点头,“妈说的对,你快去休息,等会儿我给你嫂子喂药,若有什么情况我去叫你便是。” 陈茵点点头,“那我就去歇一会儿。” 方大夫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病例,无论如何也是不肯走的。这会儿又在夜里,刘菊芬倒也没有赶他,只让他在陈玄参的房间里歇着。 第二天一早,陈茵醒来略微洗漱一下就去了大哥的房间,一边给嫂子诊脉一边听她大哥说道:“不久前服了第二次药,血已经完全止住了,妹妹你看还有什么不对吗?” 陈茵问症之后知道张青青血止住了,心悸腰痛也都好了。 脉敛,尺部弱,面色苍白,舌上生有薄白苔,食纳不佳,又在原方基础上去了九地、龙牡、黄芩,三七,又加了三仙炭各10克,姜炭5克,开方让陈冬葵去抓药。 服药之后,半个小时,陈茵又给她诊了脉,这个时候情况已经基本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