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孙从舟冷哼了一声,从垂落的发丝间冷冷地看她。别的姑娘被他这般冷言冷语相待,早就受不了了,偏这姑娘还是笑眯眯的。也是,有求于他,自然得厚着脸皮。 “这次请先生来,是想让先生为我夫君治病。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必帮先生达成。”嘉柔继续说道。 孙从舟不说话,嘉柔倾身接着说:“听说先生醉心于研究医术,我可以帮先生寻找前朝失传的医书,或者帮先生寻找天下间难得的药材作为诊金,先生以为如何?” 孙从舟看着她,终于从齿缝间冒出几个字:“你的夫君是李晔?我不治。” “这是为何?夫君何处得罪了先生?我先替他赔个不是。”嘉柔拱手作揖道。 “我辛苦为他诊治半载,不要诊金,只要他娶我妹妹。他不娶,我便不治。”孙从舟冷声道。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嘉柔不怒反笑:“妻才能说娶,如今我是李晔的妻子,他如何还能娶先生的妹妹?而且我这人素来小气得很,不会允许他纳妾的。除了这个,先生可要开别的条件?”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这一点,其它免谈。”孙从舟说完这句,就别过头再不开口了。 原本嘉柔还只是几分猜测,现在已然明白,孙从舟不过是拿他妹妹作为借口,不想给李晔治病而已。李晔那样的性子,其实也不难看透,涉及到原则问题时,被逼迫也绝不会低头。试问世间哪个哥哥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的妹妹去给别人做妾? 若是换做别的事上,嘉柔绝不会强人所难,但事关李晔,她却不得不强求一次。李晔身上的伤,一般的大夫都无法治疗,这就更加说明有问题。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总是浮现上辈子见到的玉衡先生,那副憔悴支离的模样,还有他的英年早逝。若是李晔最后跟他一样,她可如何是好? “先生已经打定主意不治了?说什么都不治?”嘉柔又郑重地问了一遍。 孙从舟不吭声,嘉柔起身,换了一个决然的口气:“好,既然如此,先生到时候就别怪我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孙从舟连忙叫住她:“你要干什么?” 嘉柔停住脚步,却没回头,淡淡道:“我知道先生不怕死,唯一的牵挂就是令妹。我既能找到先生,自然也能找到令妹。”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果然,孙从舟连声调都变了:“你敢动灵芫一根手指头,我必叫你追悔莫及!” 他本以为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她就会知难而退,如同那个崔时照一样,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外柔内刚,居然拿灵芫来威胁他。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妹妹受到伤害。 嘉柔口气中透着几分狠厉:“孙先生,老实说我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云南王府世代征战沙场,手上早就染了数不清的鲜血,杀一两个人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夫君,我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所以你非救他不可。若你不想令妹有失,还是乖乖答应我的要求,为他治病。否则我有数百种折磨令妹的方法,你信不信?” 孙从舟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长得漂亮的女人果然都是洪水猛兽,崔时照那样的正人君子自然不屑用这种手段,但这个女人就不好说了。可他如何能为…… 嘉柔看到孙从舟在挣扎,心猛地往下一沉:“先生老实告诉我,令妹只是个借口吧?是不是他的病,已经无药可医,你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才不肯治?”毕竟这个理由,他上辈子也在元和帝面前用过。 孙从舟心中一震,好敏锐的女子!居然能猜到灵芫只是他不治李晔的借口,可她只猜对了一半。他不治李晔,是因为家仇。现在家仇跟灵芫之中,他只能选灵芫。毕竟逝者已矣,难道还要让活人陪葬么?云南王府的郡主,可不是养在深闺里娇滴滴的娘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不用多想。我如何能确定灵芫无恙?”孙从舟冷冰冰地说道。 嘉柔见他终于松口,说道:“我知道孙先生将她藏在扬州,我现在不会派人去打扰她,当然先生也可以将人转移到别的地方。但凭云南王府,广陵王府,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的实力,你们是无处可逃的。” 好家伙,这四座大山压下来,赤.裸.裸的威胁。孙从舟冷笑:“郡主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孙某自当尽力。不过孙某如今这样子,无法出门。请府上备洗漱沐浴的东西,顺便好酒好菜让我饱餐一顿,等我满意了,自会去给他诊治的。” “这好办。先生请稍候。”嘉柔微微欠了下身,开门出去。 孙从舟还未遇到一个人,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与自己对阵,并且占了上风。好像自己的想法,行为,弱点全都在她的掌握中,可明明今日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啊!再者,她为何对他的医术如此有信心?他孙从舟不过就是个无名小卒,在民间又没什么名气。 总之,这个女人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崔时照一直站在门外,见到嘉柔出来,上前问道:“如何?” 嘉柔关好门,笑了笑:“他答应了。但是请表兄准备沐浴的用具,再备些好酒菜给他。” 崔时照立刻吩咐下人去做,还是觉得意外:“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他努力了几日,本想替她将此事摆平,再把人带去她面前的。可孙从舟油盐不进,连死都不怕,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让她亲自过来。 嘉柔狡猾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表兄就别问了。” 崔时照看到她发光的双眸,嘴角也不由地溢出一丝笑意:“我不问便是。”他不笑时,如玉山巍峨,笑时便如朗月入怀,丰致翩翩。嘉柔总算明白为何都城里有那么多女子想要嫁给他了。这个男人,笑起来也是致命的。 卢氏等人恰好回府,远远看见崔时照和嘉柔站在一起说话。卢氏静静地看了许久,轻轻对崔雨容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崔雨容知道母亲看出了什么,只扶着她转身。 路上,卢氏说道:“我以为大郎不娶,是在情爱的事上不开窍,一心专注于政事。原来是我错了,他心里藏着一个人,还藏了很多年,是不是?他小时候跟着他父亲去南诏时,情根便已经种下了。怪不得都城里的贵女几乎看了个遍,都没有合他心意的,我以为他要天上的仙子呢。” 崔雨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刚阿兄看嘉柔的表情和目光,几乎都已经压制不住爱意,只有嘉柔愚钝才没发现。 卢氏叹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别人家的女子,哪怕再难,我也会成全他。可是昭昭……偏偏是昭昭……她跟年轻时的阿念还真是像啊。无需做什么,便能引得男人们为她倾倒。” 卢氏以前从不在崔雨容面前提起两位姑母的往事,今日主动说到,崔雨容便好奇地追问:“母亲,云南王妃和舒王妃,究竟有什么过节?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始终想不明白舒王妃为何要那么害嘉柔。” 卢氏以前不说,怕影响舒王妃在几个孩子心中的印象。现在舒王妃已经被囚禁,有些事说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微微仰头,回忆道:“阿念年轻时,才情和美貌都冠绝长安,引得无数世家公子倾倒,这其中也包括太子和舒王。但彼时太子已有正妃萧氏,你祖父不想委屈阿念做妾,便改与舒王议亲。没想到那年上巳节,阿念去丽水边游玩,落水被云南王所救。这件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云南王便借机求娶,你祖父万般无奈之下答应了。” “难道姑母落水,不是意外?”崔雨容问道。 卢氏点了点头:“阿念说是阿思的婢女故意推她下水,可阿思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做过。她们二人争执不下,甚至因此交恶。最后为了给舒王一个交代,大人将阿思代嫁。可我们都明白,舒王根本不喜欢阿思。这些年阿思看似拥有一切,却始终没有得到过舒王的欢心。” 崔雨容想了想说道:“母亲,会不会真的不是舒王妃所为?有人不想让嘉柔的母亲留在长安,故意借舒王妃的手,将她推给了云南王。那名推人的婢女呢?” “那婢女说是受了阿思的指使,大家便将她发卖了。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我所知,当年太子一直很喜欢阿念,还收藏着她的画像。太子妃因此找过阿念的麻烦,是她所为也说不定。但萧氏早已故去多年,真相恐怕再难找到了吧。” 崔雨容只觉得这背后的水深不见底,真正的黑手只怕不是舒王妃,而是另有其人。一方面让两姐妹反目成仇,嘉柔的母亲远嫁,舒王和太子谁也无法再肖想。另一方面舒王对崔家心存芥蒂,无法真心信赖和依靠。否则凭舒王的权势地位,崔家又岂止是现在这样。 * 自李淳上了战场以后,李晔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的动静,还让张宪紧紧盯着舒王府,不放过舒王身边进出的每一个人。可舒王每日照常上朝下朝,处理公务,他身边的心腹也没有出过长安城,好像根本没有行动。 李晔知道,舒王绝不可能放弃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放过李淳。 难道此事并非由他身边的人动手?而是假手于他人? 李晔坐在竹喧居里,仔细看着桌上展开的军事舆图。白石山人久于军中,其实最擅长的是行军打仗,李晔学的最好的也是此道。他现在对舒王如何下手,还全然没有眉目,只能看着舆图凭空猜测。他曾想过跟李淳同去,但吏部的选考马上要开始,他无缘无故消失,肯定会惹旁人怀疑。 舒王到底会派谁执行此次的任务?李晔的目光落在淮水一带,难道是虞北玄?可是据探子回报,虞北玄应当与长平郡主一起回蔡州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得再派人去蔡州探探虚实。 “郡主,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外面传来云松的声音。 李晔立刻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角落里,又拿了几本正常的书卷摆在桌案上,刚做好这一切,嘉柔就进来了。 李晔早知她不会让云松禀报,而是自己直接进来。幸而他没在密室,否则不一定来得及退出来。 “你怎么来了?”李晔笑着问道。 “你躲在这儿看书,是嫌我吵吗?不过这儿环境是挺好的。”嘉柔走到李晔的身边坐下。她这是第一次来竹喧居,周围环境清幽,确实是个安静读书的好地方。李晔在家的时候,她虽然已经尽量不吵,可总要跟玉壶还有秋娘她们说话,无法全然不发出声音。 “我怎会嫌你吵?只是先前住在这里,有些书没来得及搬回去,家中也没有存放的地方,便还是来此处查阅。” 嘉柔见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现在若不忙,跟我回家一趟,带你见一个人。” “见何人?” “一个能把你胸口的淤青治好的人。”嘉柔说道。 李晔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块小小的淤青而已,已不知她请了多少个大夫,还不死心。每日都要拿手在他的胸口比划,看看那块淤青是否变小,看到没有变化,就捶胸顿足。 “都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被你请遍了,这回又是谁?”李晔无奈道,“昭昭,我真的没事。” “是不是没事,请他看过便知。”嘉柔把他从榻上拉起来,“四郎,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李晔也不想她在此地多待,免得看出什么破绽,便任由她拉着走了。 此刻,孙从舟已经收拾干净,坐在李家的堂屋里等着他们。给他送茶水的婢女从屋中退出来,另外的婢女仆妇都围上去,问道:“里面那位少年是谁啊?长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好像是郡主找回来给四郎君看病的。可听他的声音,不像是个少年啊。” “我听说有人天生长得稚嫩,再说十五六岁怎么可能做大夫?郡主也不会随便拉个人回来给郎君看病的。” 其它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这时,屋中的孙从舟叫道:“喂,这茶水这么烫,不能换凉的吗?罢了,你们干脆弄些酒来,要最贵的,茶喝了提不起劲。” “哎,真难伺候。”刚才去送茶水的婢女抱怨了一声,还是按照孙从舟的吩咐去做了。 等到嘉柔和李晔回府,在堂屋外的婢女们已经叫苦不迭,谁都不想再进去,纷纷跑来跟嘉柔告状。 嘉柔知道孙从舟被她胁迫,肯定要撒些怨气在旁人身上,便让她们都退下去。她和李晔走进堂屋,就看到一个穿着檀色长袍的男子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口里还叼着一只酒盏。面前的食案上下摆满了歪倒的酒壶和下酒菜,有些碟子已经空了。 嘉柔嘴角抽了一下,此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孙从舟打了个酒嗝,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李四,好久不见了。” 李晔没想到竟是孙从舟,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看向身侧的嘉柔。她是从何处把此人挖出来的?孙从舟当年可是放过话,绝不会再为他诊治的。 孙从舟坐起来,懒洋洋地拍了拍身前的位置:“你过来。我看看这两年,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李晔走到孙从舟的面前,行礼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孙从舟对嘉柔说道:“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你去外面等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嘉柔皱了皱眉头,她好歹也是堂堂郡主,被人这样呼来喝去的,还是平生头一次。但为了李晔着想,她顺从地退去外面。 等门一关上,孙从舟忽然伸手直取李晔的面门。李晔迅速偏头,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你要做什么?”他问道,周身已经腾起杀气,与方才截然两人。 孙从舟又欺身上前:“装手无缚鸡之力装了那么久,不想活动下筋骨吗?玉衡师兄。” 嘉柔站在门外,就听到屋内的动静很大。好像桌椅倾倒,门扇震响,哪里像是治病,分明像在打架。李晔可是柔弱书生啊!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她本想破门而入,但转念一想,孙从舟本就刁钻,也许是什么特别的通经活络的方法也说不定。万一她进去,惹他不快,不给李晔治了,反倒坏事。 她静下心,又仔细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 李晔压着孙从舟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孙从舟扭动着喊道:“痛痛痛,你快放手!郡主可是大费周章才把我请来,废了我,你的病也好不了,岂不是教她白费苦心?” 李晔看向门外,放开手,退后一步:“治病你便好好治,为何要动手?” 孙从舟活动着肩膀说道:“我说过不会再为你诊治,可郡主用灵芫胁迫我,还不许我出出气了?再说我又打不过你。师兄,你是老师最为得意和疼爱的弟子,在他老人家身边的时间最长。老师曾说你文可□□定国,武可上阵杀敌。怎么要龟缩在这里,扮一个柔弱书生?” 李晔沉默了片刻,才说:“开阳,我不欲强人所难,治不治病全在你。但你若敢泄露我的身份,我不会顾念同门之谊。” “我记得老师临终所托,不用你提醒。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给你看病的。”孙从舟去拿了药箱,坐在榻上,见李晔不动,拍了拍桌案,“你坐下啊。” 李晔这才撩开衣袍坐下来,伸手给他。他搭脉,表情像换了个人,不再说话。 时光静静流淌,日影偏斜。屋中的香炉燃尽香料,已不再冒烟。 孙从舟收回手,神色凝重:“两年前我为你治病之后,你本已恢复得与常人差不多,这两年情况又急转直下。胸前的淤青给我看看。” 李晔有些犹豫,孙从舟才不管他扭扭捏捏的,伸手就扒开他的领子。一块拳头大的淤青赫然出现在白玉般的胸膛上。孙从舟按了按那块淤青的周围,观察李晔的表情。 李晔虽觉得疼,脸上也是一片淡然。 “这伤是如何搞得?你简直是胡来!”孙从舟本想破口大骂,但对着李晔的俊脸却发作不出来,“你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外伤倒也罢了,像这样的内伤是会折寿的你可知道?你是不是嫌命长?” 李晔笑了笑,把衣服拉好:“何人会嫌命长?不过人终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