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胜负

    “啪——”

    清脆的敲击声，赵自强又落一子。那敲击声好像钟鼓，把薛舞从某种状态中敲醒。她眨眨眼睛，盯着赵自强看了两眼，确认了自己的摄影师还在拍摄，又回到了对局分析室。这一次，她不再走神，而是认认真真的听起了围棋。

    “其实赵自强的弱点是很明显的，上午的白陆和下午的康海都已经发现了。他的布局能力弱，棋感几乎没有，喜欢通过近身肉搏拉低双方的布局差距。但是如果对手一味避战，在防守的同时谨慎布局，赵自强也不会有太好的办法……”

    “……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大家看白棋的这一步，连消带打，不仅把黑棋的一冲给挡住，还切断了这两颗子的联系。现在这两颗黑子成了鸡肋，救不救都是问题……”

    “黑棋的这一步走的好，围魏救赵。现在问题反而在白棋这里了。之前如果在这里提子的话，没什么问题。现在黑棋多了一个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虽然对于薛舞来说，她还是不懂围棋。但是台上两位老师的话，她大概还是能听明白的。看样子，赵自强这盘棋下的很辛苦，对手毕竟是职业棋手，实力的差距还是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起刚刚在对居室看到的那位阳光下的少年，薛舞就单纯的对他有了信心。

    那么自信的少年，又怎么可能输呢？

    对局还在继续，对局分析室的议论声也越来越低。高手之间的对战到了中盘，一般的业余爱好者就很难跟上思路了。王春和李安疆的棋力也就是一般般，讲到这里也有些抓瞎。他们对局势的分析和双方思路的推断，渐渐的也偏离了实战。两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

    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从前排站起，薛舞认出了他。那是和康海一起过来的叶金霖五段，职业棋手。王春自然也认识他，干脆利落的让出了解说的位置。叶金霖也不客气，几步上前，继续讲解。

    “这位小棋手确实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很特别的棋手。他的算力很强，特别是在中盘，局势变化多样、扑朔迷离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用一些时间思考，或者直接凭着感觉落子。但是他不同，他每一步都基本上控制在三分钟以内，不少棋甚至能在十几秒内落子。这说明棋盘的态势一直在他的掌控之内。这种掌控力，不要说在业余棋手中，就说在职业棋手中，也是不多见的……”

    听起来小天才好像会赢？

    听到叶金霖称赞赵子强，薛舞有些开心。这么有趣的少年，如果在这里输了，可就对不起他放出去的那些大话了。

    对局还在继续，对局分析室的气氛却渐渐活跃了些。叶金霖毕竟有着职业水准，讲解分析很到位，深入浅出。虽然分析赵自强的棋路时也会犯错，但是对康海，却读的很准。当时间进行到一百六十余手的时候，叶金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到这里，白棋已经无能为力。黑棋的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精准，没有俗手也没有无理手。这种从对局开始保持状态到对局结束的稳定状态，如果不是他亲眼见过他，还要以为是哪位棋坛高手到场了呢。”

    轻轻笑了笑，叶金霖和一群人前后相拥着去了对居室。在那里，赵自强和康海正在对裁判的结果做最后确认。两人都没有什么太大表情。看到叶金霖过来，康海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赵自强。

    “这小子厉害。”

    “那是，换了我估计也够呛。”

    叶金霖轻声一句，原本是为了安慰康海，却没意识到身旁的两位记者立刻记下了这句话。之后，双方友好聊天，叶金霖和康海要了赵自强的手机号，说这次行程紧张，以后联系。之后王春和黄一白把这两位棋手送到了车站。棋院的其他人则找了馆子聚会。因为赵自强拿了冠军，还战胜了职业棋手，大家都有些兴奋。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王春和黄一白中间也找了过来，喝的酩酊大醉。赵自强因为年纪小，大家也让着，反而没喝太多酒。他和周可然、向东来一起把大家送回家，自己才回到了那间位于老旧宿舍楼内的房间。

    “你回来了？”

    推门进屋，坐在门口的冯玉兰连忙起身。赵自强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装着奖金的信封和奖状，交给了妈妈。

    “妈，你看，我赢了，这是奖金！我今天还赢了职业棋手！我是围棋天才！”

    冯玉兰微微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接过那个红包，打开看看，不敢相信。她又仔细的看了奖状，反复的阅读着上面的字迹，许久才轻轻擦了擦眼眶。

    “赢了就好，赢了就好。我的儿果然厉害。来，喝碗鸡汤吧……”

    看着妈妈又端出一碗鸡汤，赵子强有些无奈。他晚饭吃了很多，又拗不过妈妈的好意，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喝完了那碗鸡汤。之后，他才又问起了下棋的事。

    “妈，我们打赌，我可是赢了。我是不是可以下围棋了？”

    “……”

    冯玉兰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犹豫。在她朴素的观念中，只有读书才是改变命运的方式。下棋，就算下的再好，又能怎么样呢？不过，自己的儿子似乎真有天分，如果耽误了，好像也不太好。

    她纠结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拖延的借口。

    “这件事情太大，妈再想想，行么？”

    “好的，妈，不着急。”

    赵自强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走下棋这条路，之所不急不躁，是因为他有信心说服自己的母亲。今天的两位记者，一个电视台一个报纸，自己说话又那么有爆点，肯定会上新闻。等上了新闻，妈妈自然能知道自己的实力。

    和冯玉兰聊了一会，两人都有些困了。赵自强强撑着打了两局，才昏昏睡去。而他的母亲，则坐在外间，看着、抚摸着那个奖状，嘴角挂着笑，眉梢挂着愁。

    ————————————

    8月16日，赵自强早早去了棋院。王春和李安疆都在，见了他一通猛夸。李安疆因为输了赌局，这时候已经很配和王春的工作了。王春也很得意，自己挖掘了这么一个弟子，又涨面子，又解决了工作中的问题，很是高兴。赵自强帮着两位老人做了些基础性工作，终于找到机会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王老师，我想当职业棋手，您看行么？”

    坐在王春的办公室里，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身杆笔直，态度坚定。王春看着这个精彩艳艳的少年，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那是没问题。你的实力已经绝对可以当上职业棋手。今年10月份，就是一年一度的定段赛。你可以考虑参加。具体的，我回头会告诉你怎么做。不过，既然你提出了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讲清楚。”

    赵自强点点头。他对职业围棋一窍不通，面前的老师则是围棋圈的老手，听听他的建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一，是你的年龄问题。大多数的职业棋手都从小学棋，六岁、五岁甚至四岁。你从十六岁才开始学棋，比他们已经晚了太多。虽然你现在的棋力不错，但是因为接近成年，未来的成长空间却不好判断。有这么一种可能，你进入职业棋手圈子后，却发现自己的棋力无法提升，长期在二流棋手甚至三流棋手中徘徊。这样的风险，你愿意承担么？”

    “我愿意。”

    对此，赵自强倒不是太担心。他对自己的头脑有信心，也不觉得学棋晚就一定不能成为超一流棋手。毕竟，就算他，也听人说起过刘前锋的故事。

    “那很好”，王春其实对赵自强也很有信心。就算他学棋晚，但是一开始能有这么强大算力的棋手，却极为罕见。在他看来，赵自强在算力上的优势，已经足以弥补他在年龄上的劣势。

    “第二，是职业棋手的生存状况。职业棋手的收入主要来自比赛对局费、奖金。如果你参加围甲联赛，还能拿衙门的工资。哪怕如此，如果你不是超一流棋手，拿不到顶级赛事的前三名的话，只是一流棋手的话，一年全部下来的收入，可能也就在五六十万。二流棋手更少，二三十万已经算是不错。这种收入水平在洛安算是极高，但是等你到了大城市，比如汴梁，就会意识到，这也不是太高的收入。而且做职业棋手，意味着你需要放弃学业。你脑子这么好，好好读书的话，未尝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拿到更好的收入。而且职业棋手的巅峰期只有十几年，等你到了三十多岁，计算能力下降，收入也会减少。说不得还要面临转型的问题。这一点，也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知道了，老师。”

    对职业棋手的收入水平，赵自强还是第一次得知，比他预计的要差上不少。不过哪怕是二流棋手，应该也差不多能赚出给妈妈换肾的钱。真要等到读书找工作，再赚钱养家治病，四五年时间已过，冯玉兰根本等不起。所以，他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