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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山 第180节

    他的说法把她逗笑了,“你还真打算把她留成老姑娘啊?”

    “什么老姑娘不老姑娘的,你放心吧,我们女儿以后不愁嫁。”

    第158章

    说是这么说, 顾玉汝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之后几天里,她特意把时间空出来,留在家里教女儿一些关于女工女德方面的事情。这些她并没有什么经验, 她只能像当年她娘教她那样, 用自己来言传身教。

    所以她又把旷了多年的厨艺和女工捡了起来。

    这一切都让八斤花容失色, 开始两天她还有兴致,毕竟是以前没玩过的,等兴头过了,她开始意识到其中的厉害。

    厨房的事也就罢了, 现在她娘还没让她上手, 只是让她在边上看着,帮着打下手,可那个女工——至今她学了几天,还是只能缝一个小布头,缝得歪歪扭扭不说,手指头也没少受罪。

    “铁娃哥,你看我的手。”

    八斤伸出十根纤纤玉指。总体来说, 八斤的手很好看,却并不如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那样白皙细嫩。她喜欢往外跑, 喜欢舞刀弄枪,自然白不了,但也不黑, 而是那种十分健康的肤色,手掌和手指上有许多薄茧。

    而今天这一切,都不如她手指上那些针眼触目惊心。

    薄镇微蹙着眉, 先去外面找来一小盆温水, 替她擦洗干净手, 又从屉子里找来药膏,替她细细的涂上。

    这药膏是他常备的,八斤从小到大总是容易把自己弄出点小伤口来,她又不敢让她娘知道,就跟铁娃哥偷偷私下处理,于是薄镇备这种药膏也备成了习惯。

    “还疼不疼?”

    “可疼可疼了,我以前学鞭子时,也没这么疼过。”她可怜道。

    “十指连心,当然疼。”

    涂上最后一根指头,他放下药膏,看她可怜的样子,又一个劲儿把手往他手里塞,他叹了口气,将小手捧了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

    小时候八斤每次哪弄伤了,铁娃哥都是这么做的,他越是这么做,八斤越是委屈,可怜巴巴的。

    “铁娃哥,你说我娘最近跟魔怔了一样,让我学这些做什么,家里也用不着让我去做衣裳啊,咱家的衣裳什么时候用自己做了,都是外面做好了送家里来。”

    薄镇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大东家在想什么,八斤现在也不小了吧?

    这么想着,他将目光放在八斤的小脸上,眉心不禁又紧蹙了几分,却还是笑着安抚道:“你如今也不小了,大东家估计是想让你先学着,也免得以后你成亲嫁人什么都不会做,惹来夫家嫌弃。”

    “成亲?嫁人?”八斤一脸震惊,“我才多大,我成亲嫁人干什么?难道我娘想把我嫁出去?我才多大我娘想让我嫁人?”

    显然她自己也有点慌了,不然也不会语无伦次。

    “大东家怎么会现在就让你出嫁,只是为了以后做准备,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情虽不用你做,但不能不懂。”

    “我既然不做,我为何要懂?”八斤说得理直气壮,又目含疑惑。

    薄镇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门突然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是薄镇的随从,一个叫豆子的伙计。

    “铁爷,广利行的梁东家……”

    “出去!”

    这声厉喝不光吓了八斤一跳,也吓了豆子一跳,下意识道:“铁爷……”

    “以后进来记得先敲门。”薄镇放缓了神色,顿了下,他又道:“你去与梁东家说,我现在有些事,过后我会上门找他。”

    豆子连忙应是出去了。

    等门再度阖上,薄镇转头来看有点发愣的八斤。

    她发愣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薄镇竟将她从膝盖上扔了下来,本来她是坐在他膝头的。

    薄镇有点头疼道:“八斤,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你要和男子保持距离,人前人后都要如此,你说你方才坐在我腿上,若是被人看见了,你……”

    “可是……”

    八斤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一头雾水,她本来就觉得委屈,最近她娘管她训她,现在铁娃哥又这么对她,她顿时受不了了。

    “我以前坐你腿上,小时候你抱着背着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方才你也没说,现在突然来训我,你不讲理!”

    说完她就哭着跑了,薄镇愣了一下,连忙追了出去。

    是的,八斤没有说错,明明是他的疏忽,也是以前这样习惯了,一直到豆子进来他才反应过,又因为担忧过度不免反应过激。

    八斤算是他从小带大的,从她牙牙学语蹒跚学走路时,他就跟在她后面,怕她摔了怕她哭了,有几年他就像八斤的影子。

    连薄叔当初都说他太紧张八斤了,只是偶尔让他领她出去玩,看着她,没有让他这么紧张。可他却是习惯了,那几年在薄家,走到哪儿都要看看身边有没有那个小胖丫头的影子。

    后来她越长越大,他操得心越来越多。

    已经成了习惯,现在才发现那丫头不知不觉中竟长大了,其实不光是她不习惯,他何尝不也是。

    ……

    八斤很懂事,每次闹脾气,都不会跑太远,怕家里人找她不到担心,所以薄镇很轻易的就在楼下的园子里找到了她。

    小小的一个人,缩坐在那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哪有平日的鲜活。

    “八斤……”

    她哼了一声,别开了脸不理他。

    不过只要有回应,就说明还没有那么生气。

    “铁娃哥跟你道歉,是我反应过激了。我也是想着你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若是被人看见你和男子过于亲密,会坏了你的名声。”

    “可你是铁娃哥,又不是别的男子。”

    她还气着,脸上还带着轻微的泪痕,八斤从小到大都极少哭,这次会哭说明心里真得很委屈了。

    薄镇又是高兴,又是无奈。

    高兴的是铁娃哥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无奈的同样也是这个。

    “可我即是你的铁娃哥,也是别的男子,你现在长大了,该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有别。”

    八斤擦了擦眼泪道:“铁娃哥你别哄我了,我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你又不是别人,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八斤,讨厌我了,才想跟我生疏?”

    “我……”

    看着这双眼睛,薄镇竟有些语塞。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铁娃哥怎么会讨厌八斤?只是人言可畏,你现在还小不懂,可铁娃哥不能装不懂,若是坏了你的名声,杀我千遍万遍都赔不起,所以……”

    见他纠结复杂成这样,八斤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什么叫坏了我的名声?铁娃哥,你是不是怕人误会我是你的小媳妇?所以才要跟我生疏?”

    可这话直接把薄镇说傻了,愣了半天,才黑着脸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浑话?”

    八斤见薄镇不答她,反而逼问她从哪儿听来的浑话,也没做隐瞒。

    “我是听虎叔和成叔说的,虎叔还说你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铁娃哥,你是不是因为要娶媳妇了,不想让人误会我是你的小媳妇,才要跟我生疏?”

    薄镇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当时是个什么场景。

    肯定是虎娃哥和成子哥说笑,没想到被八斤听去了。

    这种玩笑话他以前就听过,那会儿他还小,八斤也还小,虎娃哥就打趣他像个小丈夫,成天行走就把八斤牵着,比看小媳妇看得还紧。

    还跟薄叔说,算了算了,看铁娃守得这么紧,以后就把八斤许给铁娃当小媳妇,当时把他臊得好几天躲着人走。

    薄镇绷着脸,紧着牙道:“虎叔是个老不正经的,你不要听他瞎胡说,我没也没打算要娶媳妇,你不要乱想……”

    八斤现在哪里懂得薄镇说这句‘不要乱想’有没有什么问题,她盯着他脸上可疑的红色,猜测自己可能说对了。

    一想到铁娃哥要娶媳妇了,她就一阵阵难过,可爹说是人长大了都要娶媳妇的,虎叔成叔他们娶媳妇了,铁娃哥也要娶媳妇,以后等水生大了,也要娶媳妇。

    她平添一种只有自己一人的孤寂感,心里想着人果然长大了不好。

    铁娃哥长大了,水生长大了,她也长大了,他们要娶媳妇,她则要嫁人,还要学什么女工烹饪。

    一想到这些八斤就头疼,不过她历来不是个喜欢生过夜气的性格,一时生气伤心,过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再加上薄镇一直有意哄她开心,最后演变成她要吃糖葫芦,要铁娃哥亲手买的,吃完糖葫芦后,开开心心被薄镇送回了家。

    临进去之前,薄镇对八斤说:“大东家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有些东西即使以后用不上,你也要学,因为学了才能懂。”

    八斤心不在焉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

    见女儿回来了,顾玉汝心里也一松。

    之前八斤借口想午睡却偷跑去了玉春行,她前脚出门,她后脚就知道了。

    这期间她也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女儿逼得太紧了,现在见八斤高高兴兴地回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想了很多。

    用罢晚饭,顾玉汝把薄春山一个人撇在屋里,去了八斤的房里。

    “娘,你怎么来了?”

    “娘没事来陪你说说话。”

    爹呢?难道爹不需要娘陪?转念八斤又想到这些日子娘对她的说教,不禁头皮都有些发麻了,她娘不会又来跟她讲这些吧?

    见女儿表情,顾玉汝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好笑道:“你不是要睡下了,娘陪你睡一会儿,说说话。”

    八斤刚洗完澡,穿了一身粉色的寝衣,缎子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顾玉汝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也这么大的时候。

    她也是刚洗漱完,发髻散了,只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母女二人便上了榻,躺着说话。

    “是不是娘这阵子管着你,总是对你说教,你不太愿意?”

    这话问得有些直白了,八斤不想说谎,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脸纠结地闭着嘴不说话。

    顾玉汝叹了口气:“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不过我那时候跟你不一样,咱家都宠着你,没什么人管你,即使偶尔你言行有什么过格的地方,反正没外人看见议论,家里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娘却生长在那个小巷里,哪家有点事,转眼间就能传得人尽皆知,娘从小被人夸着长大,因为这种夸赞太多,无形就形成了一种束缚,哪怕有时心中不情不愿,却不得不为了人言可畏而去伪装自己。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有很多疑问。为何女子要学女工厨艺,男子却不用学?为何女子言行举止要端庄要大方,不能任性小气?为何女子要笑不能露齿,走路不能急慌慌?为何这世上男子可以纳妾,女子却要忍着?太多的为什么,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娘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