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间呢喃 第70节
第56章 奶茶。 梁喃到泗潭的时候正是凌晨三点多, 冷风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哆嗦,没多犹豫, 匆匆打了辆车去医院。 医院里很安静,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在蔓延, 泛着寒意。 明明是凌晨,但梁喃到病房的时候, 赵悯的身边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皆是闻讯而来。 白雅坐在最里侧。 瞧见梁喃,白雅连忙招了招手:“喃喃, 过来些。” 梁喃穿过重重人层, 来到白雅旁边, 病床前。 病床颜色惨白, 像失了活气一般。 上面的老人脸色苍白, 布满了岁月雕刻过的痕迹,沟壑遍布,眼皮垂着, 瞧不见眼珠子, 像是睡着了。 梁喃去年见赵悯时赵悯的身体就已经有些不太好了,但还是有功夫去指点她弹琴,回忆起老人曾经的种种, 再看到现在这幅模样,她的喉腔里瞬间像含了一片绿柠檬片, 又酸又涩。 她停顿了两步,才缓慢移动到老人边上,还未靠近时,赵悯便像能看见她一样, 开起口来:“小喃来了呀。” 声音轻颤着,有些嘶哑,听起来很含糊。 几乎是瞬间,梁喃的鼻尖一酸,热泪顷刻喷涌进眼眶中。 她极轻地“嗯”了声,坐下来,长吐了一口气,才唤:“老师。” 赵悯缓慢地抬起眼皮,只堪堪露出了一条小缝,却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他勾起唇,弧度很小,但可以看出是笑的:“听说小喃比赛里获了第一啊。” 梁喃连忙掐了一下手心,将眼眶中不受控的泪水憋回去,强撑着笑起来,用和之前一样的,开玩笑的语气撒娇道:“是。那老师有没有想好要给我什么奖励呀?” 赵悯停顿半晌,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很快,他慢吞吞地笑起来,皱纹挤在眼角:“那就,把我那架琴送给小喃。” 梁喃怔住,瞳孔霎时紧缩。 赵悯扭头去唤白雅:“小雅,帮我拿给小喃。” 直到微凉的触感透过衣衫传到肚腹上,梁喃才反应过来:“老师……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白雅说:“给你了,就接着吧。” 梁喃眼睫颤了颤,垂眸。 一架棕紫色的伏羲式古琴被白雅捧在怀里,灯光流转,静默无声地泛着潋滟的光泽。 即便被使用了很久,但上面一些损坏都没有,和新的似的,能看得出来是被主人细心爱护的。 顿了半晌,梁喃双手稳稳地接过那架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琴特别重。 需要她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完全捧起。 耳边传来赵悯的声音,苍老遥远,像是从古寺庙里传来的:“小喃,好好爱它。”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一下子喷涌,不要钱地往下掉。 梁喃紧咬着唇,目光移向老人的方向,其实已经被泪水浸染得看不太清了,但她“嗯嗯”地不停地点着头。 她心里清楚,赵悯不单单是为了让她爱这架琴,更是让她不忘了古琴。 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古琴。 不愧他琴痴的名声。 梁喃想。 赵悯是在早上六点三十八分、日出之时走的。 病房里放着他的成名曲《云水谣》,朝阳洒了一床的金辉。 面带着微笑,走得很安详。 …… 赵悯逝世的消息在圈内引起不小的动荡,一时冲上了微博热搜,他的古琴曲播放量达到亿次,进一步地将古琴文化推到众人的视野中。 但是葬礼依照了他的意愿,并未因此大办,只请了些相熟的人。 葬礼过后,白雅看着网上的热议,有了些许想法,和赵家人还有周明碑商量,要不要为赵悯办一场追忆会。 赵家人和周明碑都欣然应允。 追忆会定在了赵悯逝世的一个月后。 天气已经转入深秋,枯黄的树叶铺了地面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地作响。 追忆会总共有三天,主要内容是由白雅演奏赵悯所创的曲目。 时间定在了上午九点开始。 梁喃七点的时候起了床,她穿了一条黑色的大衣,洗漱完化好妆后就去外面吃早饭。她点了一份小笼包还有粥,慢吞吞地吃完后,一边付钱一边在手机上打好车。 深秋已带了些寒意,站在路边,稍微一阵风吹来,梁喃连忙把大衣裹紧了一些。 “妈妈,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弹的。” 边上忽然传来一道女孩的声音。 梁喃闻声望去。 女孩围了一圈薄围巾,遮住小半边下巴,但仍能看出她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个头不是很高,背后却背了一个有些长的包。 梁喃眯起眼睛看。 是古琴琴囊。 女孩的妈妈轻嗤道:“都学了几样了?你哪次不都是这么说?” 嘴上是嫌弃的,却还是买了。 女孩扯着妈妈的手臂撒娇,瞪大着眼保证道:“妈妈你信我,我这次肯定好好学,我也要和电视上的那个姐姐弹得一样好听!” 妈妈说:“你可得了吧,你能弹得有人家十分之一强就算对得起我给你花的钱了。” 女孩“哼”了一声:“你不也说这个好吗?!你等着吧,我肯定能学好!” 母女俩的笑闹声逐渐远去,成为了模糊的两个色块。 梁喃怔怔地看了很久,直到她们在路口转弯离去,才收回视线。 部分记忆似乎被唤醒了,梁喃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这家熟悉的乐器店,半晌,轻微勾唇笑了笑。 梁喃到演奏厅的时候白雅已经到了,没多久,陈小雅也到了,手里还拎着刚买的早点:“你们吃早餐了吗?我买的多,要不要来点?” 梁喃和白雅摆摆手示意不用。 白雅化起妆,梁喃和陈小雅去准备其他事,时间流逝,有些早到的已经接二连三地入了席,徐语这才姗姗来迟。 瞧见她,白雅的脸色很难看:“你可以再晚一点。” 徐语似乎这才恍然,连忙道:“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会早点。” 白雅盯着徐语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问:“你最近怎么回事?你的状态很不好,练琴的时候也很不专心。” 徐语只一个劲儿地点头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会注意的。” 白雅又瞥她两眼,语气严厉地提醒道:“一定要专心些,你原本和喃喃是差不多的。你再这么不专心的话,小雅你都要比不上了,更别提喃喃了。” 闻言,徐语眼睫颤动两下,“哦”了一声应答。 眼见着要到九点了,梁喃便去外面迎接。 人来得很多,主要是为了追忆赵悯,但有的也是为了听曲。赵悯的曲子难弹,能弹出那种感觉的人寥寥无几,白雅是难得的一位。 远远地,梁喃就看见了一道黑影过来。 她视线顿住。 顾间穿了一款黑色的薄款大衣,走动间,下摆慢条斯理地摇晃。 待离得近了,梁喃才发觉,他头发似乎比之前短了一些,应该是剪过头发。 顾间是跟着周明碑一同来的。 “周老,您来了。”梁喃先跟周明碑打招呼。 “嗯。”周明碑点点头,往里走。 梁喃目送着周明碑进去,余光里看向顾间。 顾间却没看她,跟上周明碑的步伐。 擦肩而过。 鼻腔间涌入熟悉的冷调沉香味。 夹杂着丝缕极淡的烟草味。 梁喃凝视两秒,微蹙了眉。 但很快有别的熟人过来同她打招呼,她便去应付。 等和那人说完话,她刚吐出一口气,边上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你还好吗?” 梁喃扭过头,对上顾间的眸子,只一秒,顾间就移开了。 梁喃想了想,笑起来答:“其实赵老年纪也大了,走的时候也无病无痛的。虽然……我很不舍,但对赵老来说,也挺好的了。这么一想,我也没什么难受的了。” 顾间点点头。 梁喃想到什么,说:“那天晚上……” “我喝醉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间打断。 顾间垂着眸,说:“冒犯到你了,很抱歉。” 梁喃鼓起腮帮子:“没事,我知道你应该是喝醉了。” “但……”顾间眼睫颤动两下,覆在眼底的阴影也跟着颤动两下。 他话说到一半,抬眸望向梁喃,突然弯唇笑起来:“说得都是真心话。真心祝福你,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 “……我永远都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