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盛凰夜合寝
陛下从不踏入帝侧殿。 詹南鸿也算是顺当今陛下之势,挟宫人苛待居于帝侧殿之中的人。 詹南客居于帝侧殿主阁,每每有宫人来清扫,都会视主阁为无形,绕到其余偏阁去。 主阁之中,近身宫侍,陪侍,应侍,全都没有。仅有詹南客一人。无人侍奉的帝侧大人,并无反抗,也无申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沉默的独自生活在那里。 这几日,落叶落得狂妄,铺满了宫道上的厚厚一层。 零零碎碎的脚步踏在残叶上,发出沙沙脆裂的声响。一行宫人手捧御用,正往帝侧殿里赶。 内务司的大人们也知道这帝侧殿无人顾应,此时怕是惨不忍睹。故而多派遣了些清扫的宫人跟随,去将那里好生打理一番。 谁曾想,当一行宫人们来到帝侧殿主阁时,这里并非是所想象的那样不堪。 自踏入帝侧殿主阁,宫人们看着脚下一片枯叶都不见影,干净的地面一直延伸到了主阁内屋。 树干旁靠着一只枝木扫帚,所有的枯叶都汇集在了那里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执扫之人似是并未事毕,而是中途离去将其暂时搁置。 宫人们一路进入到了主阁内屋。 借窗纸透过的天光倾落,所见这里的每一处都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看来,尊贵的帝侧大人一直亲力亲为,屈尊干着这下人的活。 一束柔和的光线从窗缝中直射下来。方好落在一张精致的侧脸上。 向来戴着面遮的帝侧大人,此时摘下了遮掩,一手撑在桌台上,一手拿着杯盏仰首而饮。 余液顺着高扬的脖颈顺流而下,略过滚动的喉结,隐入衣领之间。 女侍们垂着的头不住悄然抬起,眼睛胆怯的偷瞥着帝侧大人的真容,逐渐红了面颊。这是女帝的男人,自是不能肖想,故而迫得自己头低得更深了一分。 “帝侧大人,今晚是盛凰夜,陛下寝时亲临。” 带头的宫人行礼言道。 詹南客放下杯盏,用拇指擦拭过唇下余液。他转头向那一行人望去。 “天呀!” 一女侍惊呼出声,手上捧着的御用失手砸落在地。深知失礼,她跪身在地急忙将御用拾起,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詹南客的脸上。 方才只见侧脸,得以所见全貌时才发现,他另一侧的唇角延至耳垂有一道骇人的深痕。 詹南客发现了众人的惊恐。慌忙拾起了桌台上的面遮,戴在了脸上。 “帝侧大人饶恕,惊扰到您了。”带头的宫人抽回了惊然思绪,躬身行礼,而后吩咐着身后的宫人各司其职布置御用。 从始至终,这位帝侧大人一言不发。即便被宫人冒犯也毫无在意。饮完那口水后他便走了出去。屋外,响起了一下又一下的扫叶声。 “还不过去搭把手,愣着干嘛?平日里过了眼就算了,今日是盛凰夜,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抓去问责我们一个也逃不掉!”带头的宫人指使道。 虽未违令,但正要出去的宫人嘟囔着:“陛下都不理会他,还会为了他来兴师动众问我们的责?” “陛下不理会他,怕不是因为——”布置的女侍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窃窃而语,面色恐慌未散。 一旁的同执应道:“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 “太吓人了。” “是啊,听说这帝侧大人故意受邀不去狩猎,就是为了逼陛下合寝。陛下是百般不愿!” “谁会愿意啊……看着那脸都慎得慌!陛下是为了两国之谊,付出良多……” —— 繁星点缀在夜幕之中,若隐若现。 晚风徐徐过处,掀起帝銮锦绸扬空。 帝侧殿前,帝銮停落。 小满从帝銮走出时,面色阴云不散,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着两侧衣裙。本要跨出迈步的脚忽然停滞,他转身吩咐道: “谁都不要跟来。” 话落时,她看向了一侧的魏执。 魏执垂着眸,姿态恭敬,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从微颤的睫羽中感知到那隐忍的涟漪。 她再不敢看他。她怕所有决绝又将毁于一旦,只能头也不回的朝殿内走去。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 悲念消磨逐渐变得愤恨交加。 本以为,这位詹南来的帝侧会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一声不吭。谁料就如师央曾说的那样,他还是会有所心思。狩猎受邀故意缺席,缺席后也不曾请罪,这是对她这个阎崇帝的不满。他在无声敲打着她的冷落?迫着她与他夫妻之亲? 想到詹南鸿的那副丑恶面孔,他的弟弟怕与他没什么两样。 如此想着,小满推门的力度携着恨意毫无收敛。 詹南客被推门声惊得一怔。 见小满走进,他如宫人所嘱的那样跪身行礼。 “本帝不留寝,帝侧要做什么,就赶紧做。” 身前,锐利而冰冷的声音响起。 一字一字的扎在了詹南客的心上。 她的排斥,她的疏离,她的厌恶。 毫不掩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就如扼住了他的喉咙一般,让他难以喘息。 交迭在额前的手微微扣紧。 他迟迟未起身。 小满不耐烦于此,径直走到了床榻旁,将外袍褪下后躺在了床上。 她索性闭着眼,厉声道: “还跪在那里做甚?再耽搁,本帝就走了。” 紧闭的双眼漆黑一片,唯有听觉仍随着那人的动作。 只听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很轻很慢。直至在身旁时停止了下来。 感觉到有一个温度靠近自己,小满浑身一颤皱着眉偏过头去。似乎那人感知到了小满不适的细微,他顿了顿,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如羽。 不一会儿,小满的身上被盖上了被褥。并且仔细的掖好了每一处角落。 又止了片刻。 脚步声远去,带着殿门被关合的声音,屋内一片寂静。 小满猛的睁开眼睛,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为何? 这不是他费尽心机想要的吗?为何走了? 殿门外。 一个颀长而单薄的孤影依靠在门旁。 他仰着头,任凭璀璨繁星映入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参透入隐隐得见的苦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