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皮蛋

    特里斯是一个勤奋的年轻人，同样有着对科学的向往，对真理的渴望，他性格开朗，工作勤恳，当初没毕业就以优异的成绩和几项令人瞩目的实用性发明而被特招进了季忠手下的科研小组里。

    就像是一个长辈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季忠作为主宾受邀参加了特里斯的结婚典礼，新婚燕尔的年轻人总是令人羡慕，新郎体贴温柔、英姿焕发，新娘美貌善良、钟秀可人，可谁曾想好好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然地失踪了。

    虽然没有人傻到会去相信警方最后给出的自杀定案，但时间一长，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即便有时会挂念一番自己曾经的同事，但知道斯人已去，即便没人见到过特里斯的遗体，但这么久过去了，人们渐渐都已经接受了悲剧的发生。

    直到后来，季忠遇到了这只浣熊。其实并不是他发现了浣熊，现在想来，应该是浣熊主动找上了季忠。

    当时的它就已经是成年浣熊的体型了，它的动作很灵敏，脸上有一圈滑稽的白色花纹。

    在这样一座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里出现了一只浣熊，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要知道浣熊从来都不是一种适宜的宠物选择。

    不是没有国家曾经试图引进并宠物化这种有着可爱外表的物种，但是……均告失败。

    人们发现浣熊无论如何都无法驯化，即便是人工繁殖的几代个体，也拥有与生俱来的神经质。其中最惨的是日本，他们引入浣熊打算宠物化，失败以后弃养浣熊，再加上有偷跑出来的个体，导致浣熊在野外迅速壮大队伍，毁掉了日本许多古老的木质建筑（多为庙宇或神社）。

    后来发生的事让季忠记忆犹新，这只浣熊……偷走了自己的手机。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一只半米高的猫科动物，是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窃走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的，他很快就发现了手机的失踪，并且也原路回去寻了一番，不说手机值多少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能遗失的重要信息在里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只浣熊抱着自己的手机哀叫嘶吼的画面，过了大约有五分钟，浣熊放下了手机，朝着季忠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没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捡起地上的的手机，上面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一条陌生的号码。季忠不知道这只浣熊是不是真的有着它自己明确的目的性，还是只是通过随意敲打键盘的方式意外中拨通了这串号码；就像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手机究竟是在不小心遗失后被这只浣熊给捡到，还是真的是浣熊成了精。

    季忠当时并没有试图按着号码打回去，不然他或许能早点意识到一些东西。

    又过了几年，他再一次遇见了这只浣熊，不过地点却是在基地的关押密室里。

    它被关在了一个独立的栖息所中，定期会有人来给它做各方面的检查，包括心理方面，多年的观察早已证明这只浣熊拥有成年男子的智力水平，甚至犹有过之，长期的监禁生活让它患上了严重的抑郁。

    季忠没事也会去看望这只奇怪的浣熊。

    后来被人告知了有关它的详细信息，接着是一段隐秘的收容培训，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季忠对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新的认识，在经历了三观重塑的过程后，他对科学失去了敬意，世界的真相让他很是有些无所适从。

    从来不喝酒的他也开始变的酗酒，轻微的烟瘾也变得严重起来。他每日里无节制的抽烟喝酒，黑白不分作息颠倒，在湖里游泳，感受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窒息

    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不让自己好过，过去他对世界有多热爱，现在就有多悲哀，他鼓励自己的伙伴走出来，自己却依然被困着。

    为什么会认为浣熊是特里斯呢，季忠将身子往墙上靠了靠，后来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长长的把烟呼了一口，又慢慢地尖着嘴向前面舒的吐出了一口白色的烟气，在他朦胧的心里，无端的酿起了一阵极平静极淡漠的哀感。

    浣熊不止一次的企图逃跑，但每次都会被抓回来，迎接他的是更为严厉的看管，以及……更优越的生活条件。比如伙食，从一开始的猫粮，到现在专门有厨师会根据它的口味精心烹饪他喜欢的各样菜式，季忠在那时就发现了它和特里斯的偏好竟是出奇的一致。

    ——都喜欢皮蛋。

    一个西方人狂热的迷恋着中国的皮蛋这种黑暗料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人印象深刻了，至于一只浣熊同样也喜欢皮蛋，这两件事加在一起，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有时候厨师会做一盆皮蛋瘦肉粥端上来，季忠这时候就会去拿个小碗过来给自己也盛上一碗，看着浣熊不满的的龇牙咧嘴，他的心情就会好上一些。

    一人一熊每天的日常让季忠内心里已经把它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更何况，它的基因图谱完全就是一个人类。

    但是它的遗传编码被进行了严格的保密处理，以至于没有几个人知道它曾经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人，如果是，又会是谁。

    季忠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在特里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进屋里专门要了份皮蛋，拨好皮，切开后亲自撒上蒜末淋上醋，季忠推开了用来临时关着“特里斯”的房间的门，隔着铁窗将皮蛋推了过去。

    “老伙计，尝尝这个，我听他们说这是是用吃粮食长大的土鸡生的蛋腌出来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浣熊知道自己以后怕是就再难见到季忠一面了，加上它本来就患有严重的抑郁，一直都是靠着药物勉强维持着情绪的稳定，心情低落之下，竟是连最爱的皮蛋也吃不下去了。

    在临走之际，季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问出心底的那个问题，虽然他明知道这是严重违反规章制度的出格行径，也清楚违规后可能会被降级处理的可怕后果，但他就是要弄个明白。

    浣熊好像看出了季忠的意思，隐蔽的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后，就头也不回的往监管室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