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程勿一滞。 女瑶干脆利索,刷地拽下她的衣领,她玉白色的修长脖颈上,一片青红痕迹,间或还有牙印。一大片都是那样的,在她旧伤已结疤的颈上,分外显眼。可见施暴人的手段残酷,疯狂。 程勿心虚了:他隐约记得他亲女瑶来着,怎么就亲成这样了啊…… 女瑶俯下身,手指勾住他的下巴,让他仰脸,她目光含笑地望着他。 女瑶欣赏着程勿的面容。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才十七岁;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快要及冠了。 她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程勿却陌生得快要认不出来了。属于少年郎的那种雌雄莫辩的秀气退了很多,脸部轮廓深邃许多,眉目黑了很多。但因为他相貌实在出色,仍带着明秀感。 程勿一点都没长歪啊……美少年成了美青年,女瑶甚满意。 她衣领下拉,程勿眼睛不受控地瞥向那里。女瑶也发现了,她望着他笑,夸他道:“牙口不错。” 程勿脸倏地红透,低下了眼睫。 被女瑶扯着下巴看脸,程勿心中又羞涩,又得意。为色所迷……他其实有点知道他长相出色,女瑶也不能免俗,喜欢盯着他的脸看。所以很多时候,跟人打斗时,程勿都会有意无意地护住自己的脸,不让脸受伤。现在他得到了回报,当女瑶凝视他面孔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的爱人真的回来了。 然程勿睫毛颤啊颤,心思几变。女瑶面上言笑晏晏,但他心里还记得她在大殿上被五使提醒的“夫君”一事。 程勿挣扎几番后,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他唇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女瑶一阵茫然。 她应该问他什么? 程勿眼眸抬起,盯住她。 心大的女瑶一下子头痛,她素来不擅长应付程勿的各种小心思……女瑶咳嗽一声,试探般地问:“问你难不难过我夺走了你对斩教的控制权?” 程勿呆住:“……” 他茫然:“不……我不难过啊。” 女瑶:“哦,问完了。” 程勿:“……” 所以她知道不知道他骗她是夫妻的事啊?她有没有想明白啊?她是打算秋后算账么?她到底在不在意啊? 程勿忍不住自己要开口问了,女瑶突然想起一事:“啊时辰到了,小勿我来给你换药。” 女瑶亲自给程勿换药啊,程勿憋了半天,决定不能破坏这么好的气氛。他硬生生把自己的惶恐压下去,磨磨蹭蹭地坐起来,等女瑶慢悠悠地拿着纱布剪刀过来,程勿在慢条斯理地脱中衣…… 女瑶面无表情:“你是脖子受伤了,不是上半身受伤了,好么?脖子上换个纱布,你不需要把衣服都脱光,好么?” 程勿失落地:“哦。” 他再瞪女瑶一眼,咬牙:不识情趣的女瑶,过了三年后还是一点不变。气死他了! 女瑶真是一点都没体会到程勿百转千回的心情,她被程勿瞪得也很莫名其妙。但是想到程勿有时候就是这样,女瑶释然了。她坐下帮程勿颈上的伤换纱布,凉凉的酒水擦过他的颈。看到青年秀颀的肩颈,女瑶微出神。 程勿和女瑶的成长环境是不同的。女瑶从小就不断地参加战斗,被师父白凤训练得武学素养极高。当她武力睥睨江湖时,同时,她身上也是大伤小伤无数。女瑶没有细嫩剔透的好肌肤,她身上伤疤多得是。救治及时了可能会不留痕迹,但大多时候都是新疤贴旧疤。 不像程勿。 他的脖颈,真的只能看到剑划过的那么一次伤。 女瑶不动声色地问:“小勿,《淬阳诀》你现在练到哪一步了?” 程勿早等着她问了:“已经到‘苍水’末篇了!” 女瑶唔一声,道:“厉害。” 因为伤在前颈,女瑶包扎的时候,两人是面对面地坐着。程勿低头,说话时喷出的热气,落到女瑶脸上。程勿的灼灼目光也看着她:“到‘苍水’篇的时候,《淬阳诀》的纲要都已经被我掌握了。这个时候,我已经能破.身了。” 女瑶抚着他脖颈的手一顿,从自己的心思抽回来。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程勿一眼:“……” 这个死小孩。 程勿被她那一眼看得重新红了脸低下头,他心里忐忑想:女瑶听明白了么?她神经那么粗大,他这么说,她有听明白吧?他用不用说的更直白些? 程勿张口就要再说的更清楚,不想门外传来侍从声音:“教主,谢公子今日的信送到了。” 女瑶:“哦。” 程勿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敏感十分:“谢微?!” 女瑶:“是……” 程勿温和的神色一变,目中厉色生起,锐意如剑般劈开。他扣住她手腕,一扫方才“小白兔”的柔弱样,问:“你为什么还在和他写信?你爱的到底是谁?” ☆、第101章 2 女瑶再三保证自己和谢微没什么关系, 程勿将信将疑,仍要监视她给谢微回信。毕竟如女瑶这般女子, 正常男子想倾慕她, 会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等掂量完后,男子大都偃旗息鼓, 不会再想和女瑶发展什么关系了。程勿跟女瑶这么久, 在他看来,对女瑶念念不忘的谢公子是位勇士,也是他最大的敌人。 “确实只是武林盟的事。”女瑶任由程勿检查她和谢微之间信件。 最后, 女瑶确实是在程勿的监视下,给谢微回的信。 程勿:“你背着我跟谢公子聊天写信!” 女瑶:“不敢不敢了。” 下笔回信,因并没有实质性内容,女瑶运笔如飞。至于谢微提的武林盟的事, 女瑶只是大概跟程勿说了说。程勿眸子幽黑,盯着她回信,并没有对武林盟的事发表任何意见。女瑶迟疑了下,也没当场问程勿对此的看法, 问程勿是否愿意担上武林盟这个责任。 女瑶想:他大约是不愿意的吧。 多年前, 他们还在小玉楼的时候, 程勿就说过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愿望。那愿望是归隐山林, 而不是在江湖上猛龙过江。现实离程勿的梦想实在太遥远……女瑶心中顿了再顿,决定还是让程勿开心两天吧。 这段时间, 确实是程勿最开怀的日子。 没有任何感情比“失而复得”更显得珍贵了。 程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和女瑶在一起, 无奈女瑶是斩教教主, 她刚回归斩教,她有一堆事需要忙。但就算这样,程勿也已经满足——忙碌的女瑶,总比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好。 过了两日,确定女瑶教主是真的回归,斩教对天下人承认了这个消息后,关起山门,自家来庆祝这般喜事。当夜落雁山齐聚魔门十二派,各门派皆来瞻仰消失已久的女瑶教主。落雁山上烟火绽放,缤纷炫目。肉林酒池,灯火达旦,共祝魔门在女瑶教主的带领下,和朝廷建立友好合作关系。 酒宴最开始是已怀有身孕的圣女白落樱与其夫君夜神招待各位来宾。一直以来,白落樱并没有太多机会把夜神领给魔门中人看,因夜神自己不说话不来事,先前斩教气氛低迷氛围不合适,到此夜,白落樱才有了机会。 酒宴到一半,女瑶和程勿一同出现。女瑶坐于高座,接受众门派的顶礼膜拜——当夜尘沙被天空中的星云吹散,群星之下,万象之巅。须臾万象,千秋不朽。 程勿立在外围,看万人之上,女瑶那般了不起,所有的人都爱她,怕她。他喜欢的姑娘,是这个江湖的王者。她曾经短暂离开,今日再次回归。江湖充满她的传说,她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江湖。程勿唇角微上扬,心中浮起浓烈的自豪感。 他的爱人! 之后入了席,女瑶才与程勿坐到一起。期间,不断有人过来给女瑶敬酒。 女瑶豪爽,起身一饮而尽。 程勿只坐在一边看。因他起身要喝酒时,女瑶替他拦了一下:“小勿受了点伤,不宜饮酒。” 程勿一愣后,就顺理成章地继续坐着了。仰头看着姑娘沉静的侧脸、挺拔的身量,他的心吃了蜜一样甜,看着女瑶的眼神亮得如同天上星光。他脖颈受了那么一点儿皮肉伤,女瑶就替他拦酒,女瑶对他多好! 反正程勿本来也不怎么喜欢饮酒……他酒量其实并不好,喝多了头晕得厉害。他靠的只是内力高深,可以把酒从体内逼出。之前喝酒,一是为了逢场作戏,二也是女瑶死了,他心里难过,平常不表现,只能在特殊场合借酒消愁。 倒是女瑶真的好能喝酒…… 一坛又一坛,面不改色。 程勿敬佩地看着女瑶,眼睛发亮地看着女瑶:女瑶不愧是江湖大神,喝酒都喝得如此大将之风。周围人被她喝倒了一片,女瑶都面不改色。 女瑶嘴抽了抽:程小勿就知道用敬佩的眼神看她……大约她在他眼里无所不能吧。 然而她废了武功后,已经不是以前的女瑶了。酒量确实了得,但也不可能如程勿想的那般千杯不倒啊。 程勿不开窍,女瑶又喝完了一坛后,坐了下来。她坐得平稳,但迎着青年灿亮的钦佩目光,女瑶唇动:“我喝多了,头晕恶心,为了不出丑,小勿你送我回房。” 程勿:“……” 他特别震惊地回过神:“你怎么可能会喝多?怎么可能会头晕恶心呢?” 女瑶:“……我不光会喝多,会头晕恶心。和我在一起,你还会看到我吃喝拉撒。程勿,我是正常人类,不是妖魔,好么?” 程勿哼了一声,心想你是我心中的神,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他要反驳时,因内功甚高,风中飘来几许闲语八卦,他不由自控地便听到了周围很多人的议论话语: “教主和教主夫君一直坐一起,看来传言是真,女瑶教主与她夫君当真恩爱无比。” “当是如此。教主的夫君把持斩教多年,在女瑶教主回来后,还愿意把权力让出来。这么大的诱惑……一般人的夫君岂能做到?程大人也是爱极了女瑶教主。” “教主算是一手将她夫君培养起来啊。我尤记得多年前,教主在魔门内部通缉她夫君,那情.趣,一般人可消受不起。我至今还记得当时青莲教灭门后,大家把程大人的画像拿出来认脸。那时大家都说程大人是教主的爱.宠,谁能想到会成为教主夫君呢?只是这样算起来,程大人比女瑶教主年龄小很多吧?” “女瑶教主的年龄很难说吧?练武到他们这种程度,年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教主和教主夫君恩爱无双是肯定的。” 程勿脸色轻微一变,偷看女瑶脸色。女瑶一点反应也无,他一时猜不透她是内力差了没听到那些人称呼他是“教主的夫君”,还是女瑶听到了但不在意。程勿心中忐忑,他刺探女瑶情绪时被女瑶发现。女瑶撇头疑惑看他,程勿当即扶起她起身,欲盖弥彰般快速道:“我扶你回屋去醒酒,你好好醒酒吧!” 千万不要让女瑶听到什么“夫君”不“夫君”的话。 女瑶硬是被刚才还很淡定、刹那间慌手慌脚的程勿给叉下去了。她“呃”了一声,原本想跟在酒席间盯着自己夫君喝酒的白落樱叮嘱一声,谁知程勿好像怕什么一般,拽着她的手臂托住她腰身,运用轻功飞纵,瞬间就远离了酒宴。 女瑶被飞得头更晕了:“……” 她是老了么?她怎么越来越不能理解程小勿了? 按说她睡了三年之久,他也长大了不少。少侠长成青年,心思该成熟了很多,该没有年少时那么难猜了才对。然为什么她家小勿的心思还是这么难猜?是她没进步,还是他进步得太快? 进了寝宫,与外面的声音隔开,程勿将女瑶拖抱到床榻上。他完全听不到外头的闲言碎语了,放下心后,程勿殷勤地跑进跑出,给女瑶端茶倒水,好醒酒。女瑶坐在榻上,一膝盖曲起,一腿放平,靠着扶手而坐。 内宫有夜明珠相照,窗户大开,星河在天上流动,璀璨光华一道流在女瑶身上。 女瑶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撑着额。程勿如此勤快地进进出出,喝了一口醒酒汤后,女瑶低着眼,眼皮下的瞳孔猛缩。多年在生死搏斗中杀出来的警惕心,让她即使喝多了酒也不会晕得失去控制,她只一顿,就看出程勿步伐轻快,气息绵长——哪里有这几天她照顾他时他表现出来的虚弱感? 程勿仗着自己脖子疼,在她怀里窝了好几天。她一有怀疑他就生气她的不信任,然而现在看……程勿果然伤势根本不重,或者说他武功极高,这点伤根本影响不到他。 女瑶撇了撇嘴。 这个死小孩,又骗她。 不过女瑶也并不生气就是了:她知道程勿骗她并无异心,他只是太喜欢她,太想找各种借口缠着她而已。 程勿出去换湿毛巾了,女瑶一个人坐在榻上,仰着脖子看窗外繁星,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寒意拂窗而入,星夜下,似有银瓶乍破、玉水流光之声。女瑶盯着夜空,因喝多了酒,她面颊红似晚霞,眯起的眸中醉意流转。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勿太喜欢她了啊…… 她盯着星空许久,乱糟糟的,脑中很多事情浮光掠影一般闪过。各种顾虑,各种犹豫,各种爱,各种怜,各种不甘……然后一层层,抽丝剥茧一样从她的心海上拂开。拂去尘埃,面见本心。 天下第一,武功盖世。要守住那层关,就不能破身。否则终是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