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床上之人却纹丝不动。 赵琮再推了他一把:“快醒醒。” 这可是染陶第一回 见到他们陛下叫人起身,她轻声道:“陛下,婢子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子一点点地出现在赵琮眼中,赵琮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甚至手掌还贴着那大红织锦的鸳鸯被面。 赵琮望着面前的双眸,却是突然有些失望。 这双眼眸中,没有他想象中的光芒,反而也是一潭死水。 赵十一的眸子黑又沉,直直地盯着他。 失望过后,赵琮反倒松了一口气。赵氏皇族中,有他就已足够,要那么多聪明的做什么?他的皇位坐得这般不稳当,难不成还要更聪明的人来抢他的皇位?赵琮当初是电影学院的老师,正经研究过人的眼神。他看到赵十一双眼的那刻,除了失望,还有一丝了然。 这位赵十一怕才是一位真傻子,所以才能被兄弟那般欺负,也才能那般透明,连亲爹与祖父都不记得他。倒是长了一张聪明脸,无奈是个痴儿。 赵琮是常年装傻之人,不由又升起一股同情心,他索性坐到床边,笑着问赵十一:“睡得可好?” 赵十一也如他所想那般,依然静静地躺着,仰头看他,一句话不说。 “朕是你七叔父。”赵琮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七。 赵十一的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没有说话。 染陶极为聪慧,也瞧出了其中端倪,她轻声道:“陛下,婢子先伺候小郎君起身吧?” 赵琮点头,挥了一下手。 染陶走上前,要扶他起来,赵十一却突然往床里面缩了缩。 这一举动,看得赵琮莫名便是一阵心疼。他虽然在这宫里过得也不大如意,但是孙太后从来不敢在其他地方苛刻他。更不用说先帝还在时,他过得尚可,除了被人全方位盯着外,从来没人敢欺负他。 唯有经常被欺负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些举动。 本已站起来的赵琮,又坐到床边,他伸手去拉赵十一,放缓声音道:“这位姐姐是朕的贴身女官,不会欺负你。快起身吃好吃的,早膳有白玉凉米糕,蘸着花蜜吃,格外好吃。” 他哄得很自如。 染陶听在耳中,倒是又笑了一回,陛下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倒去哄另一个孩子。但她也顺着说:“是的,小郎君,您听陛下的话,婢子给您做好吃的。” 赵十一充耳不闻。 赵琮又哄了一阵,赵十一依然没有反应。 赵琮的性子是练出来的,倒也不急,况且他此时正觉得赵十一可怜,他索性对染陶道:“你们去外面候着。” “陛下——”染陶犹豫。 “去吧,这孩子难哄得很。” 染陶见赵琮兴致颇高,到底叫上茶喜,行礼道:“婢子们就在帘子外候着。” 帘子轻动,夏风轻流,内室只剩赵琮与赵十一两人。 赵琮再回头看他,果然,那孩子紧绷的小脸渐渐松了下来。 他又问道:“你今年几岁?” “怎的不说话?是从小便不爱说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赵琮明知故问,“你家这一辈排到了‘世’,你呢,叫什么?” 这番话下来,赵十一似乎渐渐对他放低了戒备,又往他靠了靠。 赵琮索性伸出手:“会写字吗?在朕的手心写下你的名字。” 赵十一继续沉默。 就在赵琮以为他不会有所行动时,赵十一竟然从被中伸出了右手,他犹豫了半晌,在赵琮左手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碂”这个字。 赵琮却装作没看到,也没领会般地说:“朕没明白过来。到底是个什么字?” 赵十一的瞳孔动了动,依然看着他。赵琮却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不满,赵琮心中暗乐,逗小孩子自有一番趣味,他正打算继续逗。 染陶突然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匆忙道:“陛下,郡主来了!” “怎么突然就进宫了?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人到了哪里?” “哥哥!” 染陶尚未来得及再回话,帘子外已经响起一个格外活泼、清脆的少女声音。 帘子又是一阵晃动,一位小娘子走进了内室,带来一室的明媚。她尚未及笄,头发并未挽作发髻,只是梳作双螺,戴着嵌红宝的金珠花,额前贴着花钿。本朝尚清,尚雅,女子穿衣均爱挑那雅致的颜色,衣服样式也多是窄袖对襟长衣。 这位小娘子却是一身红衣,上着宽袖交领短襦,下着八幅长裙,肩绕茶白色绣有木槿的披帛,袖口与裙边均用金线镶了边。她的衣服也是用的四织绞罗的料子,一路走进来,裙角翩翩,流出数道金光。她的手腕上还戴了许多个金镯子,上有响铃,金铃叮铃作响,叫人听着便愉悦。 她正是赵琮唯一的妹妹,宝宁郡主,赵宗宁。 赵琮一看到他这个妹子,心情不好也能变好,更何况他此刻本就很愉悦。 他的妹子一点不像本朝的贵族女子,她不静也不雅,还爱抽鞭子,但他却格外喜欢这样的妹子。无论何时,无论哪辈子,女孩子都过得不易。他这辈子能有妹妹,妹妹还这般可爱漂亮,他还是皇帝,他一点不介意把她捧到天上去。 万一脾气太差,没人要? 他的妹妹还怕没人要?就算他的妹妹要养面首,他不仅举双手赞同,还会帮她找俊俏的郎君,各式类型全都有。 “哥哥!”赵宗宁走进来,见到他,又叫了声,她笑得十分甜,甜到了赵琮心里,她的声音更是如珠子落玉盘,“早上我一醒来,便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听说魏郡王叔昨儿在宫里,被孙筱毓气得晕过去啦!可把我乐坏了!据说孙太后那个老虔婆要派她的贴身女官,与燕国公一起去王叔家赔罪呢!我一得着这个消息,便赶紧进宫来!” 赵琮无奈:“即便这里是朕的殿中,你也不能这般称呼太后,那可是太后,你可是郡主。” “嘁,那不就是老虔婆,还不让人说?再说了,我当郡主,不就是为了痛痛快快活一场吗?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可是哥哥你告诉我的。”赵宗宁又看向赵琮身后,好奇道,“这便是魏郡王叔家中那个可怜的小孙子吗?” 看来经过一晚的传播,京中人人都已知道了昨天的事,赵琮表示很满意。 赵宗宁却走到床前,低头看向赵十一,说道:“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有些傻。” “宁宁!”赵琮不悦地叫她的小名。 “嗯?”赵宗宁抬头看他。 “不可无礼。” 赵宗宁虽骄纵,但也知晓不该对无辜的人说不礼貌的话,她乖巧道:“好啦,我说错话了,哥哥不要气。”她伸手挽住赵琮的左手臂。 赵琮原本还置在被面上的手被她拉了起来,他的手心便也离开了赵十一的手指。 赵十一的指尖失去温度来源,他抬头看了眼赵宗宁。 赵宗宁也看他:“你认识我哦?”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曾在你们王府里远远见过你一回,你还记得我吗?你与我差不多大吧,但你要叫我姑母哦!” 赵琮真是怕她又说出什么话来,赵十一这孩子够可怜了,赵宗宁向来任性。他索性站了起来,对她道:“你与朕出去说。” 赵宗宁点头:“我也有要事要与哥哥说!” 赵琮回身看了眼赵十一,微笑道:“你继续躺着便是,何时想起身,不爱说话,便摇床头的铃铛。”赵琮说罢,便站起身。本因坐着,散在大红织锦被面上的头发,与他的衣服一起离开被面。 他的头发轻轻抚过赵十一的手背。 赵琮则与赵宗宁一起往外走去。 临去前,赵琮又回头看他,笑道:“朕知道,你叫赵世碂。”说罢,他便含笑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格外好看却又实在单薄的背影。 唯有赵宗宁依然好奇地回头连连看了赵十一好几眼。 赵世碂将被面上有些寂寞的手再度收回被中。 他想,十三岁的赵宗宁倒和前世三十一岁的她一样骄纵。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啊、民间风俗等,包括宫殿名称、用处以及位置,基本都是参考北宋时期的,因为剧情要求,部分地方会有调整。 说个比较有趣的事,两宋的皇帝几乎从未穿过龙袍,他们常穿的朝服就是封面里赵琮的那种,红色圆领衫袍。史书中提到两宋皇帝的服饰时,是有浅黄色与赭黄色衫袍的,但从流下来很少的画像来看,即便是黄色,也是纯色,上面一点龙的样子也没有。 除朝服、常服外,比较常见的还有冕服与通天冠服,十分大的场面,例如登基、祭天地宗庙这种级别的会穿冕服。通天冠服的话,文中一开始提到的大朝会,这样的场面,皇帝便会穿通天冠服。冕服与通天冠服,从目前流下的画像来看,也是没有一点儿龙的样子。 他们真的从来不穿龙袍,算是历史上仅有的了。 因为这章正好写到衣服,就说了些哈哈。 不要急,小攻君以后戏份多得是~ 第8章 赵琮其人,该如何去描述? 赵十一,也就是赵世碂,前世里其实从未见过赵琮。 他只与赵宗宁打过交道,甚至不仅是交道,他最后是死在赵宗宁手中的。 是赵宗宁亲手将他送到了这一世。 当初,赵宗宁一把长剑刺穿他的心脏,很快,他便咽了气。 临咽气前,他看到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跪了一地,他们跪的不是将死的他,他们跪的是赵宗宁。 他们称赵宗宁为“陛下”。 谁都没想到,最后是赵宗宁做了皇帝。谁也没想到,赵宗宁做成了孙太后痴心妄想了一辈子的事。 他也才知道,他所以为的亲信其实都是赵宗宁的人。 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便死在了赵宗宁的手中。 临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赵宗宁带着哭声的话:“哥哥,宁宁为你报仇了!” 她以为赵琮是他杀的?! 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养在深宫,在位六年,却从未亲政过、甚少露面便匆匆死去的病弱小皇帝! 即便死了,他也冤枉。 他并非好人,也并不在意他人言语。但这种他从未做过的事,他当真不愿认下。 他知道赵琮真正的死因,却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有幸重活一世,他的第二执念是继续做皇帝,第一执念是见一见那位只在传闻中出现的赵琮。是什么样的人,才要使得赵宗宁一介女子,谋略近二十年,也要为之报仇?又是什么样的人,令他莫名其妙为之死了一回? 如今,第一执念已经完成。他见到了赵琮。 第二执念?前世,赵琮刚过完十六岁那年的万寿便死了。 他如今便在这宫中等着赵琮死,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今生做皇帝这条路也能走得顺畅些。赵琮的万寿,也就是秋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