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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听他说“清音寺一直在这里”,心中顿时一跳,想起了梦中那成了废墟的清音寺。 虽然这噩梦来得有些莫名,可梦中那少年的质问却犹如实质一般,隔着个梦境都刺得十方浑身难受。 “师兄……我……”十方垂眸,清隽的眉目间难得现出了一抹纠结。 “过几日宫里又要差人来进香了,随他们一道回宫看看吧。”延济温声道:“师父那边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十方原本想说不必如此,可他略一动念,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梦中少年那副模样。 无亲无故,这话他在梦里说得倒是坦荡,醒来后却没办法自欺欺人。 “倘若你当真都放下了,哪怕再进十次宫又有何妨,红尘若与你无缘,自牵绊你不得。”延济顿了顿又道:“若你俗缘未了,就算真剃度了只怕也难以入道。” 十方闻言沉吟片刻,苦笑道:“当年我离宫时与那位生了龃龉,只怕……” “你是怕太子殿下不让你进宫?”延济笑道:“这几年他一直不来寺中探望你,不正是因为放不下吗?既然放不下,又怎会不给你一个了断的机会?” 十方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轻轻叹了口气。 延济又道:“去吧,是劫是缘总要面对,躲是躲不掉的。” 十方闻言点了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确实不算是无亲无故。 既然有亲有故,出家前去拜别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几日后,宫里的人来清音寺进香,十方朝他们提了要进宫一事。 来人中那管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公,名叫裕兴。 裕兴为人还算机敏,但饶是他见多识广,骤然听闻十方要回宫,也不由怔了一瞬,险些没接上话。 “您就是……十方师父?”裕兴望着眼前的十方,只觉此人气质出尘,长相俊美,尤其那双眼睛宛如深潭,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清冷之气,便像是话本里那不近人情的谪仙一般。 也不怪裕兴觉得十方“不近人情”,这几年他每个月都会奉命带人来清音寺进香。他们名义上是来进香,但每次都会依着吩咐,朝寺里的人询问:“十方师父可安好?” 可他一连问了许多年,却从未见到过十方的面。 裕兴对十方唯一的了解就是:此人似乎与太子过节颇深。 至于那过节深到什么程度呢? 有一年太子突然发落了两个宫人,着人割去了那两人的舌头,又让他们在宫人每日必经的路口跪了三日三夜,以儆效尤。而那两人被发落的原因,据说只是提了十方的名字,被太子听了个正着。 自那以后,宫里再也没人敢提过十方。 尤其当着太子的面,他们恨不得带“十”和“方”的词语都要避讳一番。 所以,裕兴听闻十方要跟着他进宫,当时人就傻了。 不是他不愿意,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公公若是不便,就算了。”十方倒是不怎么坚持,他想了想又道:“不然我写封信,劳烦公公帮忙转交给太子殿下。” 十方心想,他此番回宫本就是想给太子提前打个招呼,一来也算是给那晚的噩梦一个交代,二来他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一些,免得念及少年梦中那质问,总觉得愧疚。 谁知裕兴听闻十方让他给太子捎信,吓得险些跪下。 就算这信拿到了宫里,谁敢去朝太子身边送? 不怕被剁了手或者砍了脚? “十方师父……奴才倒是偶尔会在御前伺候,若是给陛下传信,倒是方便些。”裕兴开口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奴才……” 十方闻言一怔,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 他一个在寺庙里修行之人,随随便便给太子传信,确实不成体统。 “那便劳烦公公给陛下和皇后捎句话吧,就说十方近来很挂念他们。”十方道。 裕兴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给太子传话,怎么都好说。 十方转身正要告辞,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裕兴问道:“太子殿下这几年性情如何?” 裕兴闻言面色不由一白,他是万万不敢在背后议论太子殿下的,更何况是当着十方的面。 “太子殿下……性情宽仁,乃我大宴百姓之福。”裕兴开口道。 十方闻言不由松了口气,“性情宽仁”便好,看来和他梦到的不大一样。 当日,裕兴回宫后便将十方的问候转达了。 他自以为万事大吉,可没想到刚当完值出来,便在回廊下撞见了他生平最怕的人。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裕兴恭恭敬敬朝对方施了个礼。 对方不开口,裕兴便一直立在那里不敢动,他垂着头看不见太子神情,却能感觉到一道带着寒意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 “听说他要回宫,你没允?”太子淡淡地道。 他那语气倒也不怎么骇人,可裕兴还是被吓得手脚冰凉。 “奴才……奴才……”裕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太子磕了个头道:“奴才该死!” 他实在不知太子是想夸他拒绝的好,还是想怪他……既然不知,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不正面回答太子的问话,反正先谢罪准没错。 太子沉默了半晌没做声,裕兴不敢抬头,但他方才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淡了些,想来是太子殿下收敛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