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霍骏本人在创意上路子很野，但做事情却是个学院派。他认为做事得有章法，刚毕业要去大公司摔打摔打，运气好的跟上能提点你的上司，学好做事的逻辑和做人的道理这比什么都重要。再不济在大公司还能学学做事的流程，开开眼界，以免出来之后一问三不知，满世界都是自己的知识盲点。所以他越是看到天赋好的小朋友越想要教会他们这些东西，他深知无章法地做事会浪费一个人的才情。

    韩思莱不能不说是幸运的，他的起点已经高过很多人，但他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还是透着浓浓的孩子气，能看出都是自己慢慢摸索的，霍骏不免又对他多有怜惜，更觉得该真心实意提点，他语气一缓：

    “写计划的时候先不要去找别人的模板，按照你的逻辑来，不要为了填模板写东西。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就自己去查资料，现在网络发达，知识共享程度也高，不要问我能查到的问题。”

    这话实在不近人情，可却实实在在是霍骏对每个实习生都说过的真理。他怕话说重了，反观韩思莱却像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霍骏这是下定决心要教他做事情了，韩思莱眼里亮亮的，用力点点头。他这样做的时候全然看不出在人事转圜中熟稔到了圆滑的痕迹，分明只是个年轻的孩子在聆听教导，那模样叫霍骏看得心头发热，他补充道：“如果查不到的东西，或者查了反而更疑惑的东西，那就……”

    霍骏故意顿了顿，韩思莱有些不确定地补充：“唔……就去问别的有经验的人？”

    “来问我。”霍骏加重了声音，还点了点桌子，显然对韩思莱忽略了他颇有不满。他这小气巴拉的模样把韩思莱给逗笑了，没忍住眉眼和嘴角都弯了起来，漂亮又明艳，好看得不可思议。

    第29章

    小罗序的人生跟周围孩子比起来有很大不同。他最开始总是被称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老师和同学都对他格外照顾，也让他分明地察觉自己与周围的格格不入。他发育得晚，个头小小，皮肤黑黑，叫谁瞧了都不免同情他，他自己也盼着什么时候能长得强壮一点，或者有个强壮的人能够罩着他。

    后来他知道自己要有一个新爸爸和一个新哥哥，罗序一度很忐忑，担心之余还有点小小的期盼，可能他以后就是有爸爸和哥哥罩着的人了。罗序想象中的哥哥是他看过的那种高年级大哥，师长口中流里流气的社会男同学，而罗序正是在小男孩最崇拜力量的年纪，他十分希望有个那样的人能出现在他生命里，告诉他不要怕，以后我罩你。

    见到韩思莱是罗序意料之外的事，这个哥哥长得比妈妈还要精致漂亮，叫罗序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敢躲到妈妈身后悄悄打量他。好在新爸爸还算符合想象，身材高高大大的，长相经历过生活的风霜洗礼勉强还能看出一点年轻时英俊的样子。新爸爸会去接他放学，罗序很高兴，他终于不用经常被拿出来当做大家献爱心的对象，他有爸爸了。

    可惜不久之后新爸爸也离开了他们，妈妈很辛苦地要抚养他，还加了一个哥哥。有人在他面前说韩思莱和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其实可以不管他的。罗序觉得心理不舒服，可他说不上来这种不舒服是因为别人的话还是他自己也动摇，他回家悄悄把这事跟妈妈说了，妈妈把他好一顿教育：“如果我和你韩爸爸的位置换一换，你猜他会不会不管你？”罗序摇摇头，妈妈说这就对了，你要把韩思莱当做你的亲哥哥。

    后来罗序渐渐懂事，他开始很喜欢他的家，虽然别人都说他们的家庭依然是不完整的。哥哥虽然不会打架，也不能罩着他，但是哥哥读书很好，让他与有荣焉。新学期开始罗序跟着大队伍去做早操的时候，他指着学校贴出的高考光荣榜，踮脚戳戳排在第一的那个名字，说那就是他的哥哥。

    后来甚至有老师过来找罗序，让他回家问韩思莱有没有空，可以回学校给学弟学妹们分享分享学习经验。刚被名校录取的韩思莱有种青涩的帅气，他像是小说里走出的最佳男主角，老师都喜欢他，所有低年级的孩子也喜欢他。罗序在小小的得意里面奋起直追，他也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罗序很想去哥哥的大学看看，可是妈妈不允许。他几句话说急了，大喊“我去找我哥有什么错！”却发现妈妈沉默了。后来他慢慢明白，他的哥哥年轻好看，前途大好，妈妈单方面地想要给他一个小小的虚荣。他们从不去学校找他，只是不断给他寄钱，希望他能像个漂亮的小公子那样在学校里享受生活。

    罗序也逐渐从旁人的话语中明白，其实从哥哥被名校录取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韩思莱不再是一个早逝的父亲留下的拖油瓶，反而是将来可能会依靠韩思莱的罗序母子，才是别人所说的拖油瓶。罗序不肯承认他有过小小的担心，但韩思莱用行动打消了他的疑虑。

    在母亲生病之后，罗序真实地发现愿意管他的亲人只剩下了韩思莱。他一开始不懂韩思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哥哥很优秀，也许他真的可以做到。后来他在同学的手机里看到了韩思莱被热转的照片，罗序有些迷茫，他下意识认为那不是他的哥哥，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难过。他本能地为那样的照片觉得羞耻，可是，可是他无法认为哥哥有什么不好。那是一个虽然看起来不够凶悍，但一直都在努力“罩着”他的人。

    于是罗序开始像个小刺猬一样在韩思莱看不到的地方维护着他。大概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容易有一些小聪明，罗序跟会电脑的人泡一起，弄了很多个小号，每次看到有人怼韩思莱的时候都毫不犹豫地怼回去。他不能为韩思莱做更多的事情，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后来韩思莱做到了更多，把妈妈送去了国外治病，甚至把他带到这个城市来上学。韩思莱换了一间大一点的屋子，给了罗序一个单独的房间。韩思莱隔天会直播一次，房间隔音不算太好，韩思莱总是怕他会尴尬，有时会刻意压低声音，其实罗序更怕哥哥尴尬，他总是装作听不到的样子，在确定韩思莱不知道的时候，轻轻跟着哼上几声。

    最近韩思莱越发的忙，他经常会看到哥哥在家里累到睡着，罗序帮不上忙，只能叫醒他，让他回房间去睡。但是某一天罗序怎么都叫不醒韩思莱，他忽然恐慌起来。妈妈生病了，他还有哥哥可以求助，可是韩思莱倒下了，他不知道该找谁了。

    他在慌乱中想到了霍骏，罗序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哥哥，他此刻无比希望自己先前的揣测是对的，如果霍大哥真的和他哥哥在一起就好了，霍大哥看起来那么可靠，一定会好好罩着哥哥的。

    罗序给霍骏打了电话。

    韩思莱在倒春寒的天气出去拍夏装，拍摄时间又早，大概就这样受了冻，等他回来又忙不迭开始处理筹备新店的事情，连日来的辛苦一次爆发，身体终于是没熬住。霍骏一把就将韩思莱打横抱了起来，小东西腰细身子轻，抱在怀里都没有什么分量。他一路飞车把韩思莱送去医院，顺便提溜上吓得不轻的罗序。

    一瓶多的水挂下去，韩思莱出了一身虚汗，霍骏站在他床头瞧着他，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出去，罗序这才可怜巴巴地搬着凳子挪到韩思莱的床前，生怕哥哥有个三长两短。

    韩思莱睁眼就看到罗序小狗似的眼神，这个孩子原本该在叛逆期了，正该是天不怕地不怕最难管教的时候，却因为陆续见证了亲人的离开和病痛，变得有些胆怯。罗序扶他坐起来问他要不要喝水，韩思莱对他笑了笑说好，然后思考起来该怎么安慰他。小孩正是念书要紧的时候，家里总是这样动荡难免让他没有安全感。

    霍骏在门口看了他们一会儿，罗序没有察觉，韩思莱的余光却看到了他。一直到他俩说得差不多了，霍骏才走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来给罗序，让他去买点热的甜粥回来。

    只剩两人这厢一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霍骏听到韩思莱安慰他弟弟了，其实他也吓得够呛，心说这小东西没有良心，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韩思莱先打破了沉默，真诚但是拘谨地表示了感谢。霍骏有些气苦，再跟刚刚的后怕掺杂到一起，说话就重了：“你都多大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谁还能放心你去做其他的事？”霍骏自觉是发了一通火，大概看起来十分可怕。

    韩思莱抬眼瞧着他，他那时虽然虚弱得眼睛都挣不开但隐约还有意识，知道是这人一路抱着自己过来，护士给自己扎针的时候他就在自己身后，以全然保护的姿态圈住自己，一声声跟哄孩子似的，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好莱莱，乖一点，忍着，一会儿就好。”

    再瞧霍骏这样子，大概是有恃无恐，觉得刚刚那一幕自己完全不知情。韩思莱看着他一副气急败坏要耍狠的样子，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这种他在暗，对方在明的感觉十足不错，韩思莱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觉出了几分可爱来。

    那头霍骏看他这种不听劝的样子，心里更堵得厉害，两步走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思莱，说：“你真是，不要别人讲话你不听，以为年轻就有多了不起了。我跟你说，二十五岁一过你也是要开始穿秋裤拿保温杯的，现在这么不爱惜身体，将来就是做出再大的事业又怎么样！”韩思莱眼里越发柔软，轻声唤道：“霍先生。”

    霍骏觉得这声音是电流，从他耳朵里窜进来，流经他的四肢百骸，搞得他整个人都酥酥麻麻晕晕乎乎。他只能恶狠狠道：“干什么！”韩思莱眨了眨眼睛，说：“你过来点，我没力气。”

    霍骏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刚刚因为愤怒而蓄满的勇气都没支撑他做点什么就消散了。他再生气又怎么样，还不是老老实实的，韩思莱一招手他就靠过去。

    霍骏狐疑地等了片刻，韩思莱没有说话，但他唇角却落下了一片柔软温热，点到即止。韩思莱小声说：“谢谢你，霍先生。”小混蛋自己倒是好得很，干完这一票就状若无事又坐了回去，低眉顺眼地盯着自己的手。而霍骏那厢却是快完蛋了，他内心一片惊涛骇浪，如果此刻放鞭炮不犯法的话，他想让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噼里啪啦起来。

    第30章

    霍骏一副被轻薄的表情，等着韩思莱给他解释。但韩思莱好像压根没打算解释，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下一个议题。霍骏简直都快忍不了，什么道理了这是，刚刚被亲过的唇角还留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但这肇事者竟然开始装无辜了？！他很想问，不过细想被亲过之后立马就去问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一定要先假装不在乎，再幽幽地出声，这样比较有面子。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等他发问，罗序就抱着一晚热乎乎的粥回来了。霍骏惊讶：“你不用排队的吗？”罗序说他经常给他妈买，店主认识他，偷偷给他加塞了。

    霍骏有口难言，道：“小序啊，你这样不对，一个两个都像你这样，店主以后就没有信用了。”罗序被他说得羞愧，但粥带都带回来了，总不能再送回去，小黑孩一时有些无措。韩思莱接过粥来，尝了一口说挺好喝的，罗序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乖巧坐在哥哥身边。

    有他在霍骏自然是不好开口，老男人此刻是受害者心理，这次是他被韩思莱占了便宜，又不好当着他弟弟的面问出口，只能憋着胸中万千思绪看韩思莱喝粥。粥大概很热，烫得韩思莱小嘴儿红润润的，给霍骏气坏了，心道他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这个样子，摆明是来乱人心绪的。

    霍骏怕自己喘气太粗被听出来，呼吸都变得小心，却不忘在罗序没注意到的时候恶狠狠瞪着韩思莱，饿狼似的，但韩思莱竟然也不怕他。终于韩思莱喝了小半碗之后，说已经饱了吃不下了，霍骏跟罗序说，快去帮你哥哥去扔一下，天气热了，没吃完的放这里不好。

    罗序到底不能跟老江湖比，端着碗听话地出去。霍骏估计他怎么也要过个五六分钟回来，清了清嗓子，准备对韩思莱兴师问罪。结果没一会儿，罗序就闪了回来。霍骏梗着脖子，一口老血差点奔涌而出：“你怎么这么快呢，乱丢垃圾了？”罗序说不是的，门口刚好有收垃圾的阿姨路过。霍骏感觉自己此刻需要吸氧。

    韩思莱总算是缓过来些许，现在脸色红润了起来，他眼神在罗序和霍骏之间来回了一趟，对老霍同志的用意大概是门儿清了，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促狭。但这促狭如同韩思莱那个吻一样飘忽不可捉摸，叫霍骏想要捕捉来收藏都无迹可寻，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告诉自己那不是错觉。

    当霍骏再次看向韩思莱的时候，小东西表情再正经不过：“不早了，霍先生先回去吧，今天真是麻烦啦。”霍骏偏不：“等你这一瓶水挂完我送你们。这么晚了，车又不好打。”罗序虽然知道哥哥是不想给人添麻烦，但他内心其实跟霍骏想得一样，太晚回去不安全，他现在还不能独自保护哥哥呢。小黑孩看着霍骏的眼里有点期盼，霍骏心想这个孩子都比韩思莱懂事，逞强什么的，大晚上的带着弟弟回不去家，到时候有你哭的。

    韩思莱也不再拒绝，气氛忽然平静了下来。霍骏在一边坐下，眼下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韩思莱的药水像沙漏一样一点一滴漏得极慢。韩思莱瞥了霍骏一眼，看到罗序也在，便收敛神色，微微闭目休息。霍骏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他们将来结婚了，可万万不能要孩子，不然日子是没法过了。

    罗序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一直带着的单词书开始用功，虽然他注意力不在这里，但还是能听到，霍骏想想只能跟韩思莱说公事。他让韩思莱招一个人来负责一些琐碎工作，让他把精力还是放在产品上。韩思莱说他去一些招聘网站发了消息，但可能因为是新公司，规模也很小，愿意来的人不多。他委托一些朋友帮问，可惜大家都不太认识这方面的人，有回复的比较少。霍骏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模样，说你怎么那么费劲，可以自己微博上说一下，看到的人不就多了吗？

    韩思莱摇头，说他不是很想招粉丝。韩思莱的理由是工作么，对大部分人来说要么为了生计，要么为了梦想。愿意来工作的话应当是觉得各方面条件都合适才来，不能因为喜欢韩思莱就盲目地选择了这里。“粉丝滤镜是个很大的影响因素啦，很可能会让人做出冲动的决定，这样对大家都不好。我也不希望别人因为我用爱发电。”霍骏想想也是，这个观点倒是很韩思莱。他一开始觉得小东西有点过于讲究，后面再细想想，万一招到了人很好的女粉丝……霍骏一激动，差点把医院的床栏捏碎。

    讲到公司招人的事情霍骏这才想起来，问韩思莱有没有把自己的五险一金转到自己的小公司来交。韩思莱一愣，有些局促地表示他没有这个东西……因为之前都是自由职业，没有在哪个公司入职过。霍骏被他的局促戳了心，酸涩地想小东西真是要人命，一个地方不给他操心到都不行。扭头却又用了温柔语气，条分缕析地跟韩思莱讲应该怎么做。

    “招人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了，我回头找人问问看。不要因为自己是新公司就不好意思招人，工资和福利一样不会短他们的，招来你就放心用吧。”

    韩思莱睫毛轻颤，他确实有些手忙脚乱，尽管很努力在学习，可经常还是要等遇到问题才发现有问题要解决。霍骏有意安慰他：“别看现在是光杆司令，很快就有新人了，你是公司的一号员工呢。”韩思莱目光转过去，扯起嘴角笑了笑：“编号001吗，挺好的。”霍骏一想觉得不对：“不行，我觉得我才是001，我最早注资嘛，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韩思莱还没有完全思想流氓化，暂时没察觉哪里不对，压根不跟他计较：“行吧，那我就工号002呗。”

    霍骏乐了，笑说没事儿，我很大度的，还是让你在前面吧，001前面也可以再有嘛。

    罗序耳朵根子通红，小孩可怜见的，虽然在背单词了，但是无法阻止大人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韩思莱原本没懂，看到罗序的异样恍然明白过来，他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霍骏一眼。霍骏虽不好再做点什么，但到底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

    第31章

    霍骏在找机会跟韩思莱问清楚，现在倒好，他和韩思莱各耍了一次流氓，不明不白的，两人倒是都不吃亏。但这到底算什么呢，吃完抹抹嘴就跑？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惜霍骏一直没有找到能跟韩思莱说清楚的机会，要么就是两人都在忙，压根碰不上面，要么就是有罗序在旁边，别看人长得黑，当起灯泡来倒是很亮。

    但很快霍骏就分不出精力去找韩思莱，他自己正焦头烂额着。公司不久前有个大项目的推广上线，代言人是品牌主指定的流量小生，不巧的是在所有户外广告和线上投放都到位之后，这位代言人被爆出了丑闻。这件事让他们先前做过的所有推广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吃瓜群众涌进品牌的官方旗舰店让他们换广告图，不然就让商品被举报到下架，甚至有极端的粉丝直接拿油漆把户外死贵的大型广告牌给涂了。品牌商的市场总监对此十分震惊同时也很怕总部会怪罪，除了跟艺人经纪那边沟通，也敦促着霍骏他们想办法。

    他们做危机公关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所有人都看出来霍骏格外焦虑一些，他的狗脾气完全被激出来，公司里除了方行轻易没有人敢跟他沟通。方行只能当老好人，把霍骏叫到私人办公室里，关上门说话：“我说老霍啊，这事儿你不要太在意，人是广告主指定的，出了这个事情谁也想不到。他们给了钱过来让咱们处理，咱们能处理呢就收这个钱，不能处理就把生意让出去也没什么。你不能拿别人卧室里那点事惩罚自己。”

    霍骏刚刚刷过微博评论，他的脸色阴沉得像是随时准备掏出一把刀来，但细看又会发现他眼底的那点疲倦：“老方，你之前找我出来做广告的时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吗？”

    方行微微愣了愣，霍骏说：“我不是气人小明星没处理好自己私生活，我是在想，当初这个案子，我是怎么提上去的。”方行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霍骏叹了一口气：“以前做提案最怕遇到没钱的广告主，给你一万块钱想让你做十万块钱的效果。那时候说着鄙视他们，但心里还是想跟自己争一口气，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谁不希望自己的创意牛逼了能直接把别人下巴惊掉。后来很多东西慢慢就变了，就拿这事来说，这案子你让我说有什么特别的吗？没有。有什么让我觉得骄傲的吗？没有。就是他们财大气粗请得起这个流量小生，然后我们帮忙把海报投到了所有app开屏广告上，而那个流量小生甚至连品牌的英文名都读不通！”

    “唉，老霍……”

    “可就是这样，”霍骏说，“带来的效果比我们预想的都好。别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只从数据上讲，我们确实做得很好。所以我有时候在想，现在踏踏实实去做创意到底是算不忘初心还是跟不上时代了。”

    这种跟行业太相关的东西，方行安慰不了他，只能叫霍骏不去介意，他还为了转移霍骏的注意力给他说了个好消息。说公司人事部的妹子乔乔有个老乡兼室友，叫小维，姑娘刚到上海来找工作，以前在一家小公司，行政和运营都做过，人很靠谱，他把人介绍给了韩思莱。

    霍骏刚刚一脸准备把地球都给爆破掉的表情忽而就僵住了，准确说是情绪大起大落来得太快，导致面部表情有点跟不上。方行乐了：“这事让底下人去出方案就好了，该怎么找人带节奏就怎么找人带，以前都做惯的。你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想。”霍骏揉了揉脸，终于让自己的五官正常了一点：“嗯，他那边……怎么样？”

    方行一笑：“听说不错。小维是个稳妥人，处理起琐碎事情来效率很高。”

    霍骏点点头：“是人事的乔乔介绍来的？那改天我要去谢谢她。”

    方行道：“哦，还有我没说的，那小维姑娘据说长得很可爱，人又活泼，你不要去那边看看么？”

    他这话一说完霍骏就腾地站起来了，但很快又坐下来：“算了，过两天再去。我现在是一点就着，怕吓着他。”方行这才收敛了玩笑神色，感叹地拍拍他：“老霍啊，你这人……”

    霍骏还是在心里觉得自己有责任，广告上线之前评估其风险也是他该做的事情，而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当时担心的只是摄影师把那明星拍得好不好看，会不会被他的粉丝喜欢，跟品牌的结合够不够。霍骏最沮丧的事情其实不是丑闻之后大家对那些广告物料的嘲笑，而是他觉得自己的sense可能出了问题。对于广告人来说这是生命线，霍骏反省，他是不是在无形中已经被主流的做法洗脑，他已经不敢自负地讲自己的判断从不出错，至少这一次……他确实没有预判到。

    霍骏跟团队里的小朋友沟通了几个方案，比如找娱乐博主带节奏，刷起心疼xx品牌的话题，先把关系撇清，已经用了原先那套图的广告位能撤则撤，不能撤就尽量处理得不引人注意。大家干这事也不是第一次，霍骏很放心他们的执行能力。他提前跟方行打了招呼，然后开车回家倒头就睡。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远远能听到附近广场舞的伴奏声，小金毛在他床边上蹲着，可怜巴巴看着他。它知道爸爸心情好像不好，可是它好饿，它很怀念黑舅舅在的时候，每天都能按时吃饱，还有人陪自己玩。

    霍骏瞧着它那小模样，从床上爬起来给汪汪倒了点狗粮，感叹道：“太可怜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汪汪的耳朵抖了抖，吭哧吭哧埋头苦吃，家长不靠谱它也很绝望，只能趁有食物的时候努力吃饱一点。霍骏摸摸它狗头：“你能不能文雅一点，叫你妈看见还以为我虐待你来着。”小金毛呜咽一声，吃得好好的被打扰也是很烦的呐。

    这时候霍骏收到韩思莱的消息，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约个早饭。霍骏原本还想多休息两天，整理好心情再去见他，但是现在邀请都来了，不去可以说不是人了。

    职业让霍骏养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跟正常人生活都有时差，真是拼着老命和一颗好色的心才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爬了起来出门赴约。见到韩思莱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迷迷瞪瞪的霍骏彻底醒了，随着天气回暖，小东西穿得也清减，一身干干净净的浅色系衣服，干净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韩思莱跟他约的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就是自己常去的一个早点摊。一个一身腱子肉的老头在摊煎饼，门口随意摆了两套桌椅，一般都是学生坐着吃的多，白领基本拿上就走了。

    韩思莱带着霍骏去的时候尚有余座，他高高兴兴让霍骏坐在这里占位，自己去找摊主点单。霍骏目光追随着韩思莱而去，后面却发现这摊主也有意思，他每一下的动作都控制得极为精准，远看好像一个生动的机器人。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偶尔也会失误，一勺子下去勾起的面糊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不过少了可以补，多了可以再抹匀，摊主像是对此都不意外，他那套动作依旧是行云流水的。

    韩思莱拿了煎饼和豆浆过来，在霍骏对面坐下，也顺着他看的方向观察了好一会儿老头摊煎饼。韩思莱说：“我之前以为人只要从手生到手熟了就不会出错，就跟游戏里练级一样，只要等级上去了，每一下打出的伤害也都会比之前高。但我后来发现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人并不会因为熟练了就变成不会出错的机器。他们不是学会了不出错，只是学会了克服出错的可能。”

    霍骏恍然明白了韩思莱为什么邀他过来，大约小维听她室友说了公司里的事情，也转达给了韩思莱。再者这件事这样声势浩大，连着霸占了社交平台这两天所有的热门，韩思莱没有理由不知道。霍骏没有想到小东西会为了这件事特意鼓起勇气来约他，他看着韩思莱娓娓道来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些感慨。韩思莱成长很快，他不过是几天没见，就觉得今天的小东西跟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又有点不一样了。

    霍骏眯了眯眼睛，故意想逗他：“这就是你七点不到让我开了半个多小时车过来的理由？”

    韩思莱微微脸红：“这家真的很好吃，来晚了就没有了！”

    霍骏心念一动，慢条斯理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豆浆，眼神却是一直盯着韩思莱的。喝完之后他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之后也不管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在韩思莱诧异的目光中直接把人拉上，塞进了自己的车里。

    韩思莱不明所以瞧着他，不知道霍骏这又是怎么了，霍骏恶狠狠地欺压过来，声音里却是带着笑，他说小东西，你现在都敢教育我了。

    他气势汹汹仿佛要去拿刀砍人，韩思莱有一瞬间心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霍骏捏住了下巴，下一刻被撬开了牙关，老东西不客气地吻他，享用之前还不忘调笑：“刚吃的煎饼没加香菜，别怕。”

    第32章

    车厢里空间狭小，这次霍老同志耍过流氓之后再没有给韩思莱逃避的机会，当然主要原因是罗序小朋友还在家里睡懒觉，没有跟来搅局。韩思莱瞧着眼前的人，眼里水汽蒙蒙看起来有些茫然无辜，霍骏声音沉稳：“莱莱，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韩思莱大约没有料到这人先行占了便宜之后第一句话是这个，半晌没能反应过来。霍骏仿佛觉得逗他好玩，在他耳朵边上坏心地提醒：“你忘记了，你上次在医院对我做了什么？”韩思莱脸上一热，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躲开霍骏戏谑又深沉的眼神。

    本质上来讲人都是欺怂怕恶的，当你调戏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想看对方露出羞涩和不安的神情，如果对方反其道行之，流氓本人倒要惊讶。韩思莱便是这样没有闪躲，“不是这样的。”他说。

    换霍骏疑惑：“什，什么？”

    韩思莱定定地注视了他两秒，而后轻轻凑了上去，柔软的唇印在霍骏的唇角，这是一个坚定无比又轻如羽毛的吻，“是这样的。”韩思莱补充道。

    他的神情带着没有掩饰成功的羞赧，眼神却明亮坚定。韩思莱心如擂鼓，他告诉自己不能退缩，他应该给霍骏的说法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一个单方面被霍骏诱捕的小玩意儿，不是因为幼小无知而走进了猎人的陷阱，他也是主动地，努力地，想要向霍骏走过去。这，才是他想要给霍骏的说法。

    霍骏那一瞬间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的一颗心原本因为喜欢韩思莱遭遇了震动，那算不得柔软的心脏出现了无数裂缝，韩思莱先前对他温柔的蛛丝马迹使这些碎片颤抖，变得更加酥脆，几乎随时要为他变成齑粉。而在韩思莱的喜欢对他表露之后，那些原本快要化灰而去的东西在一瞬间仿佛被重塑，被熔铸成为一种更加圆融和完整的物质，像是滚烫的琉璃，却又比琉璃坚固，像是坚不可摧的金刚石，却又柔软得可以挤出水来。这样的心脏叫他再没什么可怕的，同时又叫他臣服，他知道使这颗心脏变异的最大元素是韩思莱。

    韩思莱眨了眨眼睛，面向已经石化成傻缺的霍骏，他眼里氤氲着一点羞赧笑意，好像在说：“看吧，你想逗我，但其实我不怕。”霍骏终于缓过神来，一口啃在他的鼻尖上，动作很轻，说出来却又像耍狠：“小东西，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不能刺激老年人？”

    韩思莱微微往后缩了一点，可背后是椅子，退无可退，再次与霍骏一番纠缠。先前是情不自禁，是礼貌试探，这一次却是要分出一个胜负来，霍骏不管什么绅士风度，只当自己是个打家劫舍的匪徒，掠夺，才是他想要做的。待分开之后，韩思莱眼睛红红地大口喘气，霍骏却是直接尴尬了。当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姿势引起了韩思莱注意之后，在韩思莱复杂的神情里，霍骏一脸坦荡地表示：“没有办法，其实这才是我正常醒来的时间。”很好，连那什么也一起醒来了。

    韩思莱对他的流氓功底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微微别过脸去：“唔，我要回去上班了，小维应该都到办公室了。”霍骏不让他轻易岔开话题，维权意识警钟长鸣：“那，欠我的说法怎么办？”

    韩思莱细细瞧了瞧他，忽而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挺难的。”后面他认真地纠结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两个人想进入一段关系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荷尔蒙分泌撑得到足够两人一时冲动。但是想要发展成更稳定的关系，要克服的困难太多，何况他们还是这样式儿的类型。

    这说法实在不算缱绻，不适宜拿来作为一个激吻的后续，却叫霍骏内心震动更大，他很快地拥抱了韩思莱：“不要自己想，我们一起想就行了。”他们静静相拥了片刻，韩思莱轻声问：“是……从现在算开始了吗？”

    霍骏伸手揉他的脑袋，从征服欲到保护欲之间只用了0.01秒切换，眼里满是毫无保留拱手江山的温柔，语气还带着点轻快的调笑：“你想把什么算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