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红牡丹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无比期盼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会是龚宁紫。

    但她的祈愿再一次地落空了。

    在血肉模糊的禁军包围中缓缓从废墟中爬出来的人影满脸是血,身上那脏污的衣服上精美的龙纹刺绣却依旧清晰可辨。

    那是云皇。

    但又不是云皇。

    朝着红牡丹走来的那个人长着云皇的面容,但即便是那个狭隘愚蠢狠毒的云皇,也不会有这样邪恶的眼睛。

    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红牡丹心如刀绞,几乎站立不住。

    她虽然没有看见最后关头龚宁紫和千机老人是如何交战的,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既然是千机老人,龚宁紫的处境便已可想而知。

    千机老人很快就站到了红牡丹的面前。

    龚宁紫纵然没能一击将其杀死,但也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的半边身子便像是破掉的水袋一般,一直在滴滴答答往外喷涌粘稠的黑血,整个人身形更是连基本的对称都称不上——他的右半边身子被龚宁紫整个削掉,肩膀和胳膊都早已不见。

    但即便是这样重的伤势,对于千机老人来说仿佛也不算什么。

    红牡丹怀疑他可能根本连痛觉都没有,就好比这些稳稳封住了她所有去路的禁卫一般。

    “呵,百花令令主红牡丹……”千机老人看着红牡丹,嘻嘻一笑。“这太子的妆容倒真是做得逼真,牡丹姑娘巧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我看着你的模样,仿佛已经看到了我那好儿子一般。”

    红牡丹听到他这番话,竟也并不意外。

    恐怕早在之前踏入摩耶精舍的时候,这人便已经看穿了他与龚宁紫的伪装吧。

    所以,龚宁紫那蓄势已久的长剑一击,才会这样落空。

    想到龚宁紫,红牡丹不由又是心中一痛。

    “怎么,这是想到了你那又聪明又凌厉的持正府府主龚宁紫咯?”

    千机老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红牡丹的耳朵里,愈发让后者心中作呕。

    “那么便让你见见他好了!”

    红牡丹震惊抬头,随后便看见千机老人一声冷笑,将身上破旧的外袍脱下。

    一股强烈的血腥气腾起,红牡丹震惊地看到,在千机老人的背后,还伏着半个人。

    为什么说是半个呢……因为那个人没有左半身,只有右半身。

    他的左半身深深地陷入了千机老人的身体之中,仿佛已经被后者吞下融合了一般。

    偏偏即便是这样,那个人却依然还活着,哪怕他的双眼紧闭,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但从那不断起伏的胸口来看,他确实是活着的。

    “龚宁紫?!”

    红牡丹牙呲欲裂,只觉得眼前一切宛若噩梦。

    “我留着他还有点用处,别担心,他应该会比你晚死。”

    千机老人柔声笑道,缓缓地抬起了手。

    红牡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死死瞪向千机老人。

    “不过没关系,我跟你保证,过不了多久,我便送他去陪你。”

    千机老人一边说,一边死死扣住了红牡丹的脖子。

    红牡丹不是不想躲,但那千机老人的动作看似如同老人一般缓慢,实则迅猛有力,完全无法闪避。

    他的手指倏然收紧,胳膊高高抬起,红牡丹的脚尖离地,随即开始疯狂地胡乱踢起来。

    第218章

    “嗬嗬……嗬……”

    红牡丹被掐得完全无法呼吸, 眼看着就要这样做个满脸铁青的勒死鬼, 挣扎之中, 却有样东西恰恰好地从她的衣领中跌落出来。

    那是一枚已被摩挲得格外油润光华的翡翠玉坠。

    玉坠的玉质实在说不上好,雕工更是简陋,但偏偏就是这样一枚玉坠落入千机老人的眼帘, 竟让这样一个杀人如麻,活了两百年之久的老怪物眼瞳一缩,像是被烫到了一般, 倏然缩回了掐住红牡丹脖子的那只手。

    “咳咳咳……”

    红牡丹砰然倒在了地上, 瞬间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咳起来。

    而就在她涕泪交加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的时候,千机老人却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 然后,那一枚玉坠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你是从哪里拿到它的?”

    千机老人死死捏着那一枚玉坠问道。

    明明声音听起来跟之前一模一样, 但红牡丹还是觉得这一刻,这怪物的声音正在发抖。

    “自然是……自然是原本就在我身上的……”

    红牡丹一边咳嗽, 一边艰难地说道。

    她这番话其实也不算说谎。

    这枚玉坠其实是章琼琼太子的拜师礼

    当年章琼不过是龚宁紫从宫中顺手带出来的一个小可怜,然后便被随意地推给了红牡丹做徒弟。

    【“这持正府中的令主中也只有你是个好人,倘若交给其他人, 我只怕他压根活不下来。”】

    当时的龚宁紫似乎是这样说的, 这番言论可把红牡丹给气了个半死。

    什么叫做是个好人?无非便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女人,所以不会带着孩子上山下海随意磋磨而已。

    红牡丹初见章琼便不喜欢他,因此在对方拜师时便忍不住刻意刁难。她亲眼见到章琼对自己脖子里挂着的一枚简陋玉坠子异常珍惜喜爱,便戏弄对方说她的拜师礼不要别的,就要他最最珍爱不已的这枚玉坠。

    而很多年后, 红牡丹依然可以回想起章琼在听到这个要求后绝望的表情。

    若是不能在持正府中留下来,他在皇城之中只有死路一条。

    可若是想要拜师,他便不得不将玉坠给红牡丹。

    当然,红牡丹还是拿到了自己的“拜师礼”,那一段师徒缘分暂且不提,红牡丹本人倒确实不算坏人。

    既然是徒弟最为珍爱之物,她便也不好将其草率对待。想了想,她也不嫌简陋,干脆也将坠子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曾取下,直到今日。

    可红牡丹到了今日也不知道,这玉坠其实是章琼想法设法从云皇宝阁之中窃到的宝物据说,这玉坠曾经是江映雪的贴身佩戴之物。

    但事实上,这玉坠不仅仅是江映雪的贴身佩戴之物,更是更久以前,被人认为是天人下凡的第一绝色林生的所爱之物。

    那枚玉坠的原材料,是当年尚且年轻的千机公子与林生四海遨游时,顺手从江中乱石之中取出的一枚普通水流玉。

    还是因为林生喜欢,千机公子才在闲暇时随手将那石头雕成了一枚玉坠送给了林生。

    千机老人一生境遇跌宕起伏,但即便这样,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在这番境况中,再一次看见这枚坠子。

    【“这玉石质地这般不佳,还真是搞不懂你为何这般喜欢。”】

    【“因为颜色啊……你看,这玉石的颜色,像不像你身上的白衣?”】

    恍惚间,千机老人仿佛听见了很多很多很多年前,载舟江上,与身边那天真少年的一番对话。

    【“我觉得千机你穿白衣最好看。”】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的你,最像是素影白衣,凌空踏雪而来的玉面仙人……”】

    千机老人十分诧异地发现,当他时隔多年回想起当年的一幕一幕,本以为早已空空荡荡的胸口,竟然还会感到一丝淡淡的隐痛。

    白衣素影的仙人……呵……

    千机老人面无表情看着掌心中的玉坠许久,莫名觉得那玉色上沁染的血痕有些刺眼。

    他猛然合掌,再摊开手心时,那玉坠便已成为了一小撮灰白的粉末。

    “滚回你的持正府,告诉白若林,我要忘忧谷林茂的尸体。”

    红牡丹本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千机老人忽然低头对她冷冷开口。

    “林茂的尸体?”

    红牡丹本以为千机老人会开口要求他们交出章琼,却没想到对方真正要求的会是一具尸体。

    “没错,林茂的尸体——这便是条件。他的尸体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只可惜,你们持正府的手偏偏要伸得那么长,竟然胆敢将我都已经到了手的棺材给抢了回去。也是老头子我如今年岁大了,脾气也好了,不然我可没有这么好说话。拿了我的东西,就最好快点给我拿回来……不然的话,我可不知道背后这位三应公子,会不会被我彻底地吃掉。”

    一边说,千机老人背后便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濡湿之声。

    红牡丹震惊地看着龚宁紫与千机老人相交之处有有红色的肉瘤不断扭曲蠕动,而龚宁紫的上半身又有一部分被轻微地“吞入”了千机老人的体内。

    ……

    “老娘出生入死,好不容易逃出一条性命回来,只不过让你把当初林茂的尸体交出来。可是你他妈不给就算了,竟然还敢囚禁老娘?!我艹*%¥%……”

    红牡丹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又爆发了一连串恶毒到匪夷所思地咒骂。

    原来她逃回持正府后,本以为向白若林讨要林茂尸体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却没想到白若林却以自己并不知道尸体究竟被送到了何处这种蹩脚到极点的理由给回绝了。

    红牡丹恨得牙痒。

    在她看来,这白若林不过是尝到了掌权的滋味,生怕龚宁紫回来后他这临时持正府府主再呆不长,所以干脆要借由这个机会彻底弑师杀妻,以绝后患。

    而红牡丹好不容易才从千机老人那儿夺回一条命,自然也不可能任由白若林继续这般拖延下去。

    “……我本以为你纵然不愿意将那具真的尸体拿出来救人,但看在龚宁紫将你从那下三滥的地方救出来又一手教你读书习武成人,你总该看在他的一番恩情上放他一马。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狼心狗肺之人,竟然……竟然要这般赶尽杀绝!”

    红牡丹指着白若林狠狠骂道。

    这便是她从宫中狼狈逃出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她眼看着白若林一幅袖手旁观的模样,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动用百花令,命令中各人细细查探。

    可红牡丹手下最得用之人,如今都被她派到了章琼身边,她自己又在千机老人哪儿受了伤,实力大不如前。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红牡丹在这般内外交困的境地下,竟然一个不小心被白若林偷袭成功,然后更是被人点了穴道藏在密室中。

    “师父走后,持正府中原本便人心不稳,牡丹令主你擅自动用百花令驱使府中人马,你可知道一时之间州府上上下下起了多少龌龊矛盾?!倘若我不使用这样的手段,恐怕不需要宫里那人亲自动手,这持正府便已经彻底如他所愿,分崩离析!这些道理我都跟你细细说过,可你偏不听!我之所以那样做,正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