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全场唯一未曾行大礼的只有那老者,以及他身后捧着托盘像是徒儿的男子。 周承弋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 无他,这人容貌着实太盛,眉锋而不戾,眼长而不细,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趋近完美。 被看杀的卫玠大抵也就这般模样吧。 周承弋没忍住想。 第18章 偷生卷上刊 哥周承弋本来想问那人是谁,扭头却正对上他哥遮掩眸中的惊讶。 他还敏锐的发现,不少当官时间长的老臣眼神虽然已经收拾的很好,脸色却多少有些不自在,余光悄悄瞄房丞相,后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周承弋一顿,将话头和心中的疑惑尽数咽下,只复而看了看那当代卫玠。 都平身吧。皇帝亲自扶起闵妃,不仅没有计较老者的大逆不道,反而主动向他颔首问候,自唐公辞去国师一职已是数年未见,见唐公一如当年,朕心甚慰,不知唐公可好? 老者欠了欠身,不卑不亢的答:多谢陛下挂念,贫道身体不错。 原来这就是当代鬼谷子啊。 周承弋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他仔细的打量唐鹤年,眼前恍然涌现出熟悉感,不过一会就从原主记忆深处挖出写片段:原来此人曾入宫教导过皇子,彼时皇长子还未溺亡,孝贤皇后也尚在。 这么和记忆里的一对比,唐鹤年当真是半点没变。 周承弋虽然写灵异精怪,却并不多信这些,即便如今进行了穿书这种十分不科学的事情,也依旧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比较好奇唐鹤年这么大的名气,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虚有其表。 从先前周承爻透露的细节来看,皇帝对神鬼一道并不多听从,但他对唐鹤年倒是很尊重客气。 两人平静简短的叙了两句旧后,唐鹤年便提出了离开,贫道该去做准备了,以免误了吉时。 皇帝对其态度并无不悦,点头应允,祭天大典之事便要多劳烦唐公了。不知道是不是周承弋的错觉,他总觉得皇帝的视线似乎在那低调的当代卫玠身上停留了一瞬。 陛下放心,贫道和徒儿自当尽力而为。唐鹤年行了个道家之礼,一扬佛尘离去。 那当代卫玠始终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只在转身离去时,突然抬眸看过来一眼,正和周承弋的视线撞在一起。 这人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微不可察的颔首示意,似乎是在打招呼。 周承弋愣了愣,颇为迟疑的回了个点头,然后默默目送这人远去的背影。 就听王贺低声请示了句,陛下? 无妨。皇帝神色淡淡道,唐公自有分寸。 是。王贺遂退下再不言语。 周承弋听他们打哑谜听的是一头雾水,他想起刚刚老臣们诡异的默契,心念一动,莫名觉得,事情的因由应该就出在那当代卫玠身上。 他难得生出了几分探听的心思。 待到下去换衣服之时,周承弋才向周承爻打听。 周承爻闻之悚然一惊,当即用手捂住他的嘴,在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松开。 小声警告道,这可是犯忌讳的事,你切莫同别人瞎打听。 周承弋眨了眨眼,我晓得厉害,这不就找你来打听了。 哥,他是谁?犯了什么事?周承弋问。 周承爻沉默片刻,还是顶不住弟弟诚恳的双眸,挑拣的说了一二: 那是房丞相长子房观彦,他人如其名是个当之无愧的天纵之才,年方十岁便在京中颇有名望,数篇策论文章叫人拍案叫绝,尤其是汝川兵败后,当街写就一篇《讨胡檄文》,颂之一段北胡蛮夷践踏吾萧国沃土,戮吾同胞百姓,鲜血蜿蜒如溪流,哀鸣凄凄铸鬼城,今亡者边,来日亡者你我也!今吾辈之人束手以待,何不直接献头颅妻女求以苟活!将朝中主和派喷的唾面自干。 凡听者无不热血沸腾,几欲持锄头镐头上阵杀敌。周承爻回忆那时语气十分感慨,也正是因此才倍感惋惜。 周承弋光是听着就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厉害,那样的面相,还真看不出来原是个十级喷子这个是夸赞。 然后就听他哥话头一转,只可惜命不好,摊上个房丞相为保他,差点自戕谢罪。 后来此事如何解决的,我并不知晓,我的身体不说也罢。他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也是前几年他名气传至京中时,我偶然听闻,才知晓他拜入了唐公门下。 周承爻除了吃穿用度都是皇子王侯级别的,身体原因让他没法有精力放在病以外的事情上,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情,还是因为实在闹得太大。 摊上了什么周承爻没有具体说明,周承弋也无从猜测,能有什么事情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后,叫朝臣们依旧悚然。 总不会是谋反吧? 那青年瞧着也才二十余岁,离而立之年远着呢,十多年前能写诗作赋骂骂人,但再牛x也搞不到谋反的层面吧。而且听他的檄文,这明显是个非常爱国的进步人士。 听他哥的话,不像是自己犯了错,更像是被人连累了。 可为什么房丞相没事呢? 周承弋想不通,不过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他想。 他们要在祭天大典开始前,把那繁复隆重的衣服换好。 被他们讨论的房观彦,此时也换了一身衣服,正打算低调的下山回家。 唐鹤年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很是不满,突然说要来,露了个面又说要走,你倒是来去自由潇洒! 不然如何?玉白的手指不紧不慢的将玉佩红穗理好,房观彦语气平淡的陈述事实,我身份那般敏感,留在这里平白受人猜忌。既然已经见到了偶像,自当离去才是。 偶像是何意?唐鹤年疑惑问道。 房观彦这些词汇都是从止戈先生的信件中学的,便是心中崇拜之人。 唐鹤年奇了:竟还有能让你崇拜之人?是谁? 不怪唐鹤年这般惊讶,实在是这世间少有能同房观彦相较之人,他少年时期取得的成就就足够叫天下大半文人无颜。 房观彦虽然面上温和淡然,实则内心桀骜难驯,要不然这么多年,也只有符谦、裴炚、骆异三个好友。他们几人性情秉性皆相差甚远,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是年纪轻轻就在各自领域都攀上顶尖。 能让房观彦说出崇拜二字,可以想见又是一位惊才绝艳之辈。 谁家的小二郎快说与为师听听!唐鹤年想要收徒的心思蠢蠢欲动。 然而房观彦并不回答,他将玉佩重新系好,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句,师父想知道便自己翻书找吧。 唐鹤年当即嚯了一声,又不放弃,忽悠道,为师瞧这天色恐要下雨,你还是留下吃了晚饭再走罢。 不了,徒儿还要回去看书,先告辞了。房观彦脚步平稳又匆匆的离去。 房观彦倒是没骗唐鹤年,他是真的要回去看书。 先前淳庄太后的葬礼,和亲王又病了,直到昨日夜半才有人将偷生卷下半部分的稿子送去符府。 房观彦和止戈断联已经大半月,祭天大典定下后便策划着去见一面,他特意好好拾掇了一番,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动身往璋台山去面见师父,结果人都到山脚下了才得知此事。 符谦叫人带话,说是杂志第四期偷生卷刚上刊,他在长安书坊坐镇,回府已经三更天,他一拿到稿子就困得昏睡了,醒来就叫人来通知他。 房观彦很干脆的选定了先看真人。更新可以往后稍稍,真人却是难得一见。 而现在人见完了,自然就该赶紧回去看更新了。 房观彦下山直奔符府,都不用管家带领就轻车熟路的往后院而去,人还没到就听着里头激烈的争吵。 我看这戚风不是妖,王民才是妖,所以村民们才讨厌他,不愿意他出现。裴炚浑厚的大嗓门嚷嚷的都惊了横跨半个院子外的塘中锦鲤。 呆子!这自然是骆异,他道,依你所说,村民们更该怕他才是,又怎么会只是讨厌他而不驱逐他?戚风非人这一点无可争议。 裴炚不服,那你来说说,云梦狐为什么不除戚风? 正是不知道才要讨论。 呵!你既然不知道,又为什么说我的是错? 这显而易见!云梦狐说的是对你二人动手累我业果,也就是两个人都不能动!骆异道,我觉着戚风或许不是妖,而是心魔。 裴炚呵呵,一个人总要有原因才能生出心魔吧?而且哪个心魔这么友善,还要管这王民死不死?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符谦拦在中间苦不堪言,他想发表意见也没人听,还要提防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看到房观彦仿若看到救星般,眼睛登时就亮了。 子固你可算来了! 符谦人喜悦之际刚站起来,就被骆异借力起身的手按坐回去,子固,你来的正好,这呆子非拧着不肯认错,你且来评断评断! 哼!错的绝对是你。裴炚心里其实有些发虚,面上却还是一派据理力争。 偷生卷后半部分那一沓厚实的稿子直接送到房观彦手里。 房观彦也二话不说坐下就看起来。 上回说到王民想死却被戚风拦住说了一句十分怪异的话,王民却以此相逼叫他返还身体,戚风沉默许久竟然点头答应了。 然而无论戚风如何帮忙,只要王民一出现,村民们就退避三舍。 怎么出来的是你?滚开! 还是等戚风回来了我再来吧。他们说着皆如此类的话。 王民在这种情况下,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占据别人身体的妖怪,戚风还说他并不是主动想要出现的,而且王民是害他重伤的罪魁祸首,但他不能杀王民,因为王民死他也会死。 王民想让云梦狐挑一个人动手,云梦狐却拒绝了,但提出可以送他们一场梦,让王民在梦中多学习戚风,出来后可以不那么被人讨厌。 房观彦看完之后语出惊人,王民和戚风是一个人。 你们可知道失心疯? 第19章 评价 失心疯在民间又被称作疯病,在《世语新说》中有过记载,其症状便是突然性情大变,语出惊人,形态若癫狂,故而得名。 房观彦停顿须臾,在其他人恍然大悟之时又突然话头一转,但失心疯一词其实过于笼统,疯症也是各有不同。吾师曾言,有一病症与其极为相似,患病者喜好擅长性格都会突变,甚至还会连名字都不一样,仿若有两个人共居一身,却并不一定发癫,往往都是在经历过不好之事后。 有通阴阳五行之人称之借尸还魂,故而以种种手段妄以祛除邪魔。吾师不以为然,唤其离魂症。 离魂症我知道!骆异一听这个就来劲了,他合掌道,我昨年初入书坊做编纂时,曾有幸拜读过常仙人的文章便有提到这离魂症。 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便有集百家思想博采众议的杂家,常仙人便是一位杂家学派大成之人,终其一生学孔圣人周游各国,于永成三十年病故于长安。 符谦接手书坊之初,花了大价钱收录了常仙人所有墨笔,甚至可以说是镇店之宝。 裴炚瞪大了眼,满脸疑惑道,离魂症不是话本里的吗?难道天下还真有借尸还魂? 众人都摇了摇头。 符谦见气氛突然沉寂,便出言笑道,若天下真有离魂之症,我怕是一个便要猜此作作者了。 他说着指了指偷生卷稿子锋锐难挡的字,你瞧,止戈公此字风格独创,细瘦锋锐如刻刀凿划而出,即便只是字形在外,也叫人过目难忘,与他当初之字那称得上南辕北辙了。 倒真像是两个人写的。符谦道。 众人: 气氛在凝滞片刻后,逐渐倾向诡异起来,骆异和裴炚这两素来不对付的人,这会儿倒是默契的同时后撤了一步。 仿若讲鬼故事的人话音未落就见了鬼。 房观彦不信,却在两人陡然避之不及的动作下也莫名觉得手里的稿子突然烫手了起来。 符谦觉得不妙,赶紧澄清,我玩笑的! 我不信!除非你证明!骆异和裴炚二人都是不偏信鬼神但都敬鬼神的,又因为被耍弄,故意为难道。 符谦无奈,我连他面都见不着,怎么给你证明。 正吵闹着,一直低头默默看着稿子的房观彦开口,虽然字形有些许出入,但细节却并未改变,不必自己吓自己。 包括符谦在内的众人重点却是:你管这叫有些许出入? 这明明是毫不相关。 听懂了话外之意的房观彦: 周承弋万万没想到,先是因为自己字丑而光速掉马,现在又因为字好看了差点连底裤都被扒掉。如果他知道,他估计已经连夜扛着天鹅兄打飞的跑路了。 而他此时,正在山间凉亭里,同女主相对而坐默默无言,而女主沈娉正拿着新一期的《长安》杂志,正拧着眉看着他的作品。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得往回倒一点。 繁文缛节的祭天大典结束后,皇帝就将朝臣们叫到一处去处理政务去了,而周承爻自然是同闵妃母子两个去培养亲情去了。 落单的周承弋吃了饭出来散步,他走的有些累了,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就来了这个凉亭,亭子中间的石桌上放了一把古琴,还有些其他的东西,瞧着应当是主人暂时离开了。 他屁股都还没坐热,主人就返回来了,好巧不巧正是沈娉。 周承弋其实在今日见到沈娉开始,就在想原主被算计至死的仇到底要不要报。 原主虽然死的颇有些憋屈,但其实并无多大怨气,最起码周承弋是没有感觉到的。 除了在初见周承爻的时候,属于原主的情绪突然翻涌剧烈,其后无论是见到谁都平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