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一顿饭下来，靠着偷听别人的谈话，摩勒得到一个很有用的消息——这个名叫石墙镇的小城其实是一个类似于中转补给站的存在，而从这里出去，有着四通八达的道路，能抵达很多地方，其中有一个繁华的大城市叫做麦坎城，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商队集结前往。 石墙镇的人们似乎很自豪他们的先辈在一百年前初建这里时花了很大力气立起来的那一段十几公里长的岩石城墙，而它也在之后的数次战乱中保护了这个小镇，于是人们以此命名了这座镇子。 由于是作为中转补给站的地方，每天不少外来客流，所以大部分居民都以经商维生，开办旅馆或售卖各种旅行所需的物资，只有少部分居民在镇外开辟了小块的土地种植一种叫做剑米的作物。剑米外形犹如剑兰，长着形如宝剑的锋利叶片，剑尖和剑刃都冲着外面，而被保护在芯子里的，则是一根三尺长、手腕粗的巨型大米，足有二三十斤，产量也算不错了。 摩勒看着这些每日忙忙碌碌的人，心中不由得感到亲切，但同时又有一种与之格格不入的心态，于是他习惯于长时间站在旅馆的窗户边往外观察，但思绪却总是飘到极远处，抑制不住的要去想一些上一世的事情。 直到雷克斯觉得闷了，闹着要出去玩，摩勒才心情烦躁的抱着小家伙往镇外的树林走去。 想要找点事做的摩勒，听镇上的他说这边的树林深处有不少小型猎物，于是就打算去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东西，好让旅馆的厨娘加餐——实际上他不过是有些莫名的负面情绪需要发泄一下而已。 “嘿！黑小子又要一个人去打猎了？” “你就算猎到一头熊，你妈妈也不会喜欢你的，你这个逆神的坏小子！” 一阵讨人厌的声音传入摩勒的耳里，他抬眼看过去，只见一群半大的少年聚集在一处，嬉笑嘲讽着一个正背着弓往树林里走的少年。那个少年皮肤黝黑，身形很瘦，对其他人的嘲讽置若罔闻，只在经过摩勒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碧色的眸子里压抑的熊熊怒火让摩勒都有些惊讶，不过心情不好的他并没有在意，自顾自的朝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那个人类幼崽怎么不攻击？”雷克斯好奇的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受到挑衅不出手，会被当做弱者杀掉的。” 摩勒皱眉解释说：“跟你说过的，这里不是丛林，人类社会有她自己的规则，丛林法则有些在这里能用，有些却不能。” 雷克斯想了想，不太明白，于是不想再说这个，转而又问：“摩勒哥哥我们去哪？” “去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你埋了！” 摩勒哥哥的声音好冷酷，雷克斯识相的闭嘴，乖乖窝在怀里不说话了。 在树林里转了一圈之后，摩勒用路边捡来的石子打了两只灰色的野鸟，每只都有七八斤重，他看到集市上有人摆摊卖这种猎物，叫做灰羽鸡还是什么的，据说肉味不错，想来厨娘会愿意烹饪它们的。 在回去的路上，摩勒意外的再次与那黑瘦的少年相遇，少年拖着一只与他身体差不多大的角鹿，肩膀上有一团血迹。 杀了两只无辜的野鸟之后摩勒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于是对那少年说：“你受伤了，需要帮助么？” 少年先是戒备的看着他，随后渐渐软下脊背，默默的点点头。 伤口是角鹿的犄角造成的，很深但是幸好没有伤到动脉，少年自己弄了一团止血的草药堵着伤口，又以布条做了包扎，摩勒果断拆掉了这些容易引起感染的东西，从怀中的魔法袋里掏出一小瓶自己熬出的初级止血剂，滴了几滴在伤口上，那渗血的伤口就开始结痂了。 “最近两天不要碰水，否则感染了会很麻烦。”摩勒轻声叮嘱着，想了想又说：“角鹿并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够对付的猎物，还是不要太勉强的好，否则下次可就不一定会这么幸运了。” 少年又看了他一眼，低头轻声的说了句谢谢，声音软软的。 “摩勒哥哥干嘛给他治疗，这个是人类社会的法则么，同类之间要相互救治？”雷克斯不懂就问，单纯的小家伙凭直觉准确的感应到了某人的心情又变好了，已经可以继续提问骚扰了。 “不是必须谁都救，不过看到有人受伤了，关心照顾一下是基本的行为准则，当然也有些人不遵守这样的规则。对于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你也没必要对他遵守。”摩勒向小屁龙灌输着自己的世界观，也不管什么正义不正义，只要自己带出来的小家伙以后不至于吃亏，也不至于毫无底线就行了。 晚上吃过美味的烟熏灰羽鸡之后，摩勒迎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一个面色蜡黄，围着绿格子头巾的中年妇人拉着白天他治疗过的少年前来拜访，放下了一小篮子浆果。 “非常感谢先生今天白天对艾瑞巴的照顾，这个孩子总是让人操心，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摩勒表示没有关系，并收下了浆果。妇人笑起来，随后发出邀请：“我听店主说先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参加晚上在礼堂举行的集会，像您这样的善心人应该有机会聆听福音才对。” 少年从进屋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此时听到自己母亲的话，却忽然抬起头，担忧的看了摩勒一眼。 摩勒注意到他的神色，却不动声色的答应了妇人：“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第24章 这天晚上，感觉摩勒睡熟以后，雷克斯与之前几天一样悄悄爬起来，向摩勒的胸口吐出一股金红色的光气，然而这一次摩勒并不像之前那么疲惫，所以即使睡着了却依旧保持着一些警惕，当那些金红色的光气开始进入他体内的时候，他便突然睁开了眼睛。 正在吐出光气的雷克斯被惊了一跳，口中的光气顿时散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身子一歪就倒在摩勒的身上抽搐不已，一股凌乱又狂暴的魔力波动从他小小的身躯中扩散开来，整个房间的家具物品都悬浮在了空中，门窗也被震得咔咔直响。 “这是……魔力暴动？” 摩勒吃惊的抱着抽搐不已的雷克斯，发现他皮肤充血，整个人非常痛苦。回想起刚刚自己一睁眼时看到的金红色光气，脑海里的传承记忆及时的给了他相应的答案：“你动用了本源魔力，哦，你这小蠢货！” 结合自己这段时间每天早上都会感觉精力十分充沛的异状，摩勒明白是雷克斯在偷偷使用本源魔力帮助自己，当下心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气愤这小屁孩不顾自身的安危。摩勒咬了咬牙，运用精神力勾动了自己血脉最深处的那股力量，当下一股金红色的光气也从他口中喷出来，笼罩住雷克斯苍白的小脸，从他的口鼻处钻了进去。 本源魔力造成的魔力暴动，也只有用本源魔力才能平息，摩勒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来说很危险，亚龙兽的本源魔力远不如纯血巨龙深厚，但此时为了拯救雷克斯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魔力暴动非同小可，如果再拖延一时半刻，就很可能会要了雷克斯的命！ 金红色的光气被雷克斯的身体接纳，魔力暴动渐渐平息，失去不少本源魔力的摩勒感觉就好像浑身的骨髓都被抽空了一样痛苦，想到雷克斯过去一段时间来每晚都忍受着这种痛苦给他灌输本源魔力，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十分酸楚的感觉。 “啊！” 刚刚因为雷克斯的情况好转而放松的摩勒，突然发觉自己体内的那股本源魔力却变得躁动起来，就好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在奋力挣脱他精神力所化的缰绳。 “再这样下去连我也要魔力暴动了！”摩勒心中焦急，但是却束手无策，他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敛自己外放的魔力本源。 就在摩勒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白光，光芒过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充满红色云朵的奇异空间，耳旁传来熟悉的翅膀扇动声。 “雷克斯？”摩勒转头，惊奇的看着变回巨龙模样的雷克斯。 “摩勒哥哥，你干嘛还是人类的样子，快变回来啊！”雷克斯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 “这里是……” “这里是龙魂空间！” 通过雷克斯的解释摩勒了解到，龙魂空间其实是龙族特有的一种精神世界，当两头巨龙交换彼此的本源魔力后，就能够开启龙魂空间，以“意念体”的形态出现在其中进行交流。 摩勒这才发现，原来亚龙兽的传承记忆不但不能传给后代，而且还是不完整的，至少他的传承记忆力里就没有丝毫有关于龙魂空间的讯息。不过值得高兴的是，龙魂空间将他和雷克斯两人的精神力联合了起来，魔力暴动因此被顺利的压制了下去。 确定危机已经过去了，摩勒就在雷克斯的要求下变回亚龙兽的样子——精神世界是不受变人诅咒约束的，他们的意念体可以在人形和龙形之间随心所欲的变幻，当然变成其他形态也可以，只是那样会在感觉上很奇怪。 “摩勒哥哥我们比一比谁飞得更快！”雷克斯发出兴奋的龙吟，振翅在龙魂空间内全速飞行，摩勒紧随其后也跟着享受那风驰电掣的感觉。 摩勒不知道自己和雷克斯是什么时候离开龙魂空间的，支撑龙魂空间需要消耗精神力，在他们进行翱翔的时候精神力耗尽，意识便在不知不觉的抽离了出来，一觉睡醒之后，就好像做了一场好梦。 石墙镇的中心有个五六间房子大的小广场，东面是一个简易的礼堂，里面有一个高台和不少椅子。 摩勒到达的时候集会已经开始了，有一个银发的中年人一脸神圣的站在高台上宣讲，声称魔月女神即将苏醒，天灾就要降临人间，只有侍奉自然之主的人，才能够存活！ 这个中年人就是镇子上的人们非常信服的神使大人，据说他在一场瘟疫爆发的时候来到这里，展现神迹挽救了全镇人的性命，他身具各种美德，是个名副其实的贤者。他向镇上的人们宣讲末世论，传播自然之主的信仰，表示只有虔诚的信奉自然之主才能度过末世，而从末世之中活下来的人们，都将会拥有远超魔法师的神奇力量，并且都能活到千年以上…… 镇上的人们显然都被这个所谓的“神使”画的大饼给诱惑住了，超过半数的人都加入了自然之主的信徒队伍当中。 摩勒在一旁默然的听着，这个人的蛊惑很普通，只能蛊惑一些普通的村民罢了，但是他的话语中却似乎蕴含着一种微弱的波动，让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心潮澎湃起来，甚至有人激动的私语说，自己在神使大人身上看到了神光！ 摩勒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异常，直到他怀里的雷克斯也跟着兴奋的跳起来，而他自己的心跳也有所加快，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缺心眼的雷克斯绝对没有听懂这个人的话，但却兴奋的好像一次躲过了十颗飞行球一样，这明显不正常。 摩勒将怀里的雷克斯抱紧，低头准备穿过人群离开这里，这时候却听到台上的那个中年人又发话了：“正义善良的人们乐于将自然之主的福音传给更多的人，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成员，友好的摩勒先生，你已经听过了我的宣讲，请问有什么感想？” 突然被问到的摩勒茫然的看了看台上的神使和四周的人们，神使大人笑得高深莫测，而四周的人们则都带着鼓励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被用这种眼神看着的人，很难说出人们期待以外的答案。 “我感到沐浴在神光下，能够听闻自然之主的福音是我的荣幸，尊敬的神使大人！” 摩勒不打算说什么惊人之语，他才来到这个陌生的人类社会，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摩勒的回答让众人欢心不已，神使也很满意，随后就引领着大家开始向上伸长手臂祈祷起来，这时候摩勒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他转过头去，却看到那个叫做艾瑞巴的少年，正用有一种失望和受伤的眼神看着他。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少年就不顾母亲的阻拦冲出了礼堂。 祈祷结束后，先前一直闭着眼的神使似乎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安慰艾瑞巴的母亲说：“苏西太太，我们应该原谅小孩子的叛逆，他还不懂事，只要你加倍信奉自然之主，就可以将福泽余荫到他的身上，希望这样可以使他度过劫难。” 其他人都在同情的看着悲伤的苏西，不过摩勒从他们眼中看不到多少真情，大多数人不过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罢了。 摩勒似乎明白那个少年为什么被其他孩子排斥了，原本这样利用信仰骗人的事情就已经够令人讨厌了，现在摩勒更是开始有些憎恨这样的情形，不过他依旧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只想着尽快离开这座小镇。 集会结束的时候人们轮流上前领取一些带有金边的叶片，据说这些叶片拥有自然之主赐福的神奇力量，能够帮助人们驱除灾难和不幸。 每个领取叶片的人们都会给一个木箱子里投一些钱，作为对自然之主的供养，神使大人声称会将钱用在拯救苦难的人民身上，自己分文不取，为了将福泽余荫到自己儿子身上，苏西太太投了加倍的钱进去。 摩勒也领了一片叶子，并且根据其他人的水平投了十几颗铜币在木箱里，拿着叶片的他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馨香气，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他做出陶醉的表情，表面上对神使大人更加礼敬，但转身离开的时候，眼中却都是冷意。 回旅馆的路上，摩勒路经一条水沟，发现了整蹲在水沟边上的艾瑞巴，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去沐浴神光了？”少年似乎有些生气的讽刺。 摩勒撇撇嘴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会不会想不开，跳进这条臭水沟里自杀。” “你才会在臭水沟里自杀呢！我原以为你不会跟他们一样愚蠢，没想到你也……” 少年生气的叫道，话音到后来已经变成了哭腔。 “艾瑞巴，很抱歉我恐怕无能为力。”摩勒叹了口气说：“利用信仰制造的骗局是最难破解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从虚幻中制造出来的谎言，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你无法辩驳它们的真假，而且就算你找到了其中的漏洞，那些不愿意从美梦中醒来的人们，也会极力的帮助它自圆其说……” 面对整个镇上痴迷的大人，这个小孩却能坚持自己的主见，不但没有盲从，即使是被大家孤立谴责，他也没有屈服，摩勒开始有些欣赏他了，于是就费了些口舌，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这么说你没有被骗？你相信那个神使在说谎？”艾瑞巴惊喜的看着摩勒，就好像摸黑走路的人终于看到了灯火。 “是的。”摩勒不想让这个孤军奋战的少年失望，于是他扬了扬手中的金边树叶说：“这是一种名为“提诺”的树的树叶，生长在大陆南部的雨林中，只是你们这里的人们不认识罢了。它能够释放出刺激精神的气体，拥有轻微的致幻效果，闻到他的人会感觉很幸福，但这对身体却一点好处也没有。” 仿佛是为了印证摩勒的话，他怀里的雷克斯在树叶气息的影响下露出一脸荡漾的表情，张扬着小手，口水都流出来了。不过摩勒相信他只是幻想到了美味的烤肉或者成堆的金币，虽然这表情实在有些猥琐。 那天去过礼堂之后，一连两天摩勒都没有再理会过这件事情，他采买了一些生活物资，打算离开这里。 然而第三天，却有一群怒气冲冲的居民找上门来。 “你竟然侮辱神使大人，说出那样可耻的话！” “欺骗自然之主是大不敬的罪行！” “你这个恶徒，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居民们数落摩勒的罪行，声称他是个可恶的坏人，必须被驱逐出去，就连旅馆的老板也板着脸出来赶人。 有个强壮的男人见摩勒沉着脸无动于衷，于是恼怒的伸手就想推他一把，结果摩勒突然抓着男人的手臂一甩。 “嘭！”男人的身子腾空而起，又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呻吟了半天也爬不起来，一柄短剑迅速出现在摩勒的手中，他手腕一动那短剑就挽出一个剑花，空气中发出嗖嗖的锐响，这下所有人都不出声了，摩勒目光冷峻的说：“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放火烧了这里！” 鬼神也怕恶人，摩勒出手震慑了那些变脸的居民，再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了，但是脸上的敌意却更加明显。所幸他也不打算在这里久留了，收拾好简单的行礼之后，便带着雷克斯顺着去麦坎城方向的大路离开了这个小镇。 第25章 “摩勒先生。” 走出镇子二里远之后，摩勒遇到了气喘吁吁的艾瑞巴，少年此时一脸羞愧。 “对不起。”他低头难过的说。 “没事。”摩勒倒是没有在意那些人的无礼，也没有生这少年的气，本来就是他自己要多管闲事的。 “我妈妈生病了，可是她拒绝吃药，因为自然之主不允许信徒用非自然的方式治疗疾病！” 少年带着仇恨厌恶的神色说起神使大人讲的教义，眼中蓄起了水光，他带着歉意的看着摩勒说：“我只是想让她吃药，所以才将你的话告诉了她，可是她却对其他人告发了你，她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