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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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吩咐了一旁的管事,“看看那屋里的碳够不够,天冷,多加些银炭。” 第93章 别过徐延之后,青辰随徐斯临到了二叔歇息的屋里。 沈谦昏过去了,还没有醒来,大夫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 屋里静静的,暖暖的,升了炉子,还点着薰香。大冷的天,门窗全闭着,屋里虽是香气弥漫,不过依然没有盖过浓重的血腥味。 刚才进屋的时候,徐斯临就不由自主地嗅了两下。青辰来之前,他一直呆在这屋里,闻久了嗅觉有些迟钝了,没闻出还有血腥味。这会忽然打外面进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掩饰好,于是担心地看了青辰一眼,很快又取了一段香,搁进了香炉。 盖上炉盖的时候,因缠着纱布有些不便,他不小心烫了下手,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炉盖掉回炉子上,“哐铛”地响了一声。 安静的屋里,这一声很是突兀,徐斯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青辰,一脸好心办坏事的愧疚神色。 “对不起。”他小声道。 青辰摇摇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管家进来添炭火,他很快又去帮忙,还比了个手势暗示要小声一些。 床上,沈谦依然闭着眼睛。 她撩开帐子,凑到他身边看他。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已是毫无血色,上半身裸露着,却是血肉模糊。青辰只依稀看到几条鞭痕,就别过脸不忍再看了。 平日里斯文俊美、温润如玉的他,此刻只能静静地躺着。他说不了话,动不了,没有了从前的精采秀发,顾盼神飞。而且,尚不知他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 青辰忍不住小声地问:“大夫,我二叔的伤……” “其他都还好,就是腿上的伤有些重,要等你二叔先恢复些元气,看看行动如何,才确定是不是伤了筋骨。我先给他其他的伤口上药。”大夫说着,看了徐斯临一眼,又道,“沈大人放心吧,我治好过很多从牢狱出来的人,大人的二叔不是伤得最重的。只是才受了罪,这会看着便有些虚弱。” 徐斯临也在一旁小声附和,“是啊,青辰,李大夫原来可是太医院的院判,只因不喜官场束缚,这才辞了官。因他常年要四处外出采药,撰写医书,寻常人都很难见他一面的。” 虽然知道这些话不无安慰之意,但是大夫这么说,青辰还是觉得好受了一点,点了点头道:“多谢李大夫……” 话说了一半,她停住了。 李姓,太医院的原判,常年四处采药撰写医书……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微微一愣,“请问,阁下可是名医李时珍吗?” 那大夫并没有看她,只继续手中的动作,淡淡道:“我是李时珍。不过我不是什么名医,就是个普通的大夫。” 徐斯临忙补充道:“青辰,李大夫生性淡泊,一心只想着行医救人,编写医书……所以你放心吧,他一定能医好你二叔的。再用些好药,你二叔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他殷勤地说着,短而密的睫毛半覆住眸子,却是遮不住里面透出的真诚。 “谢谢。” 她只在史册中见过的人,一代名医、药圣,世人耳熟能详的人,他竟然请来为她二叔治病。再加上他把二叔直接带回了府里,还准备了那么多药材搁在一旁,点了薰香…… 青辰的感觉很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谢谢两字。目光落在他缠纱布的右手上,她问:“你的手还疼吗?” 徐斯临抬起右手看了看,“早就不疼了啊……其实那天也不是真的很疼,我就是……逗一下你而已。你不用管我,真的,小案子。” 对不起,谢谢,对不起,谢谢……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数不清自己究竟跟他说了多少次。最初的时候,他们只是普通的同窗,两人之间泾渭分明,互不相欠。可这一路来,不知不觉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有欢笑,有争执,一起疯狂,一起闹,她与他之间的羁绊好像越来越深。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与一个徐党走得这么近,界限这么模糊。 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见青辰出了神,徐斯临倒了杯热茶捧到她手里,“喝点茶水吧。你的嘴唇都干了。”关于她的所有细节,他都看在眼里。 她接过来,又一次无法避免地说了数不清的那两个字,“谢谢。” 他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趁热喝。上次顾少恒给你泡了银丝冰芽,我看你挺喜欢的……这个就是。” 青辰掀开盖子,一股清洌的香气便涌入鼻尖,很清新,很暖。 李时珍为沈谦上好了药,然后开了方子,徐斯临便命人拿着方子煎药去了。后来两人有些话说,就一起退了出去,留青辰在屋里与沈谦独处。 青辰搬了把椅子,坐到沈谦的身边,为他掖了掖被子。看着他的脸,她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好端端的,怎么就遍体鳞伤,气若游丝地躺在了这里。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上天会对他如此不公平。什么天理昭彰,什么善恶有报,在当今世道,竟是那么轻易就被戳破的谎言。 他向来为官清廉,得到过不少百姓的称赞,因为品行和政绩都好,不久前才从七品经历升为六品的推官。他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平时连林家的马车都很少坐,也甚少与人出去吃酒花销,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为了一个连宗的不是亲戚的亲戚,他甚至可以放下尊严入赘他姓,十几年不计回报地付出…… 这样的人,如何会收取贿赂乱裁人命? 以前她还是庶吉士的时候,日子不好过,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取不义之财。如今她已经升职了,日子好过一些了,他就更不可能这么做。 是谁害了他,又是为什么要害他。 青辰正遐思时,沈谦已是悠悠转醒。见他动了一下,她紧张地站了起来,轻轻唤了声:“二叔……”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嘴唇翕张,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没事……别担心。” 听他这样的说,她只觉得眼眶一下变得有些热热的,护了她十几年的人,到了现在心里还是想着她。 她吸了口气,看着他道:“大夫帮二叔医治过了,是李时珍李大夫。二叔可还觉得哪里疼得厉害么,我这便去请他。” 他摇了摇头,“帮我……谢谢徐公子……” 青辰点了点头,“二叔为何会忽然入狱,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隐情?二叔告诉我,我定会想办法会二叔讨回公道的。” 沈谦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人,毫不犹豫地回道:“没有什么隐情,是我一念之差……” 报复他的人是徐党,他知道,但他是不会对青辰说的。如她所说,她一定会想法设法替他沉冤昭雪,将害他的人绳之于法,可他不想让她那么去做。 她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抱负,在官场闯荡已经很辛苦了,他不想她为了他再去得罪徐党。 不想看到她受一丝苦。 而与沈谦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同样身在徐府的另一个人,首辅徐延。 徐延在书房内漫不经心地品着茶,搁下茶杯后,用最贵的纻丝帕子擦了擦嘴角。 沈谦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就猜到了他定不会说出真相,一个为了连宗的侄儿能入赘的人,怎么可能忍心让他的侄儿成为徐党的眼中钉。挑明了真相,无异于将最珍视的人推入火坑,沈谦不可能那么做,这就叫人心。 他早已经摸透了他的心。 退一步来说,便是沈谦真的说了,对他来说倒也无妨,不过是换了一种拉拢人的方式罢了。这种方式,叫做威胁。 每个人生来都会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恐惧。所谓恐惧,就是你知道已经有一个你根本不想惹的人已经盯上了你,那个人不仅强大、残忍、不可撼动,而且还擅于算计人心,使用计谋。日积月累,你还会有产生一种挣脱不了而不得不屈服的绝望。 这就是人性。 如果沈谦告诉了沈青辰,那她就会知道,他徐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送她二叔下黄泉,而她奈何不了他。她如果不希望她二叔死,甚至是她自己死,那她就必须学会服从。 他已经用这种方式折磨、收服过无数的人,任凭这些人起初头颅昂得有多高,他们最终都会屈服于他的淫威。 所以,他计谋其实分了两层,一层针对人心,一层针对人性,不论事情发展落入哪一层,都能达到他的目的。 当然,面对聪明的人,他更喜欢第一种。 让他有些没想到的,反倒是儿子徐斯临。儿子在不知道自己全盘计划的情况下,只听说沈青辰的二叔入狱了,就匆忙赶去了大理寺,还搬出自己这层关系迫使原被告改了口供,大理寺放了人。 最后甚至是把人都带回府里救治,请了李时珍……这般真诚,甚至都让他觉得他是发自真心的了。 看来如何笼络人心,儿子并不需要他教,已经很好地领悟了。 徐延慢悠悠喝了口茶,招呼管家道:“去备一桌好膳,告诉公子,让他和沈大人一起用。还有,沈谦今日是动不了,让他招呼沈青辰在家里住下,方便随时探视。” 第94章 徐斯临与李时珍说完了话,亲自把他送到了偏厅歇息。 才打偏厅出来,管家便来寻了他,传达了徐延的指示。 “老爷已命人备好了膳,公子与沈大人这便可以去用了。”管家道,“老爷还说,因沈大人家离得远,公子可将他留在府中小住,以便随时探视。” 对于徐延的整套计划,徐斯临一点也不知情。今日一早,徐延上值前来看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同窗沈青辰的二叔入狱了,他就匆忙赶去了大理寺。把沈谦弄到府上来治伤,也是徐斯临自己的决定,没有提前跟徐延说。 徐延一直不喜欢他带陌生人到府上来的,这次他这么做,已是做好了父亲会不悦的准备。 没想到,父亲非但不生气,还如此殷勤地备了膳,让他留青辰住下。 徐斯临皱了皱眉,复问管家:“父亲真的是这般说的?” 管家点点头,“老爷说,沈大人是公子的同窗,又是朝廷新晋了沈大人,才为大明赢下两万匹战马,理应好好款待的。” “知道了。” 今日东宫与察合台汗国赛马,又是青辰出了制胜的主意。父亲定是看中了青辰的才华,以为自己是在拉拢他,所以才对自己的行为格外容忍。 可惜,什么拉拢,归顺……早让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只是凭感觉在跟她相处,心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管它风云如何变化,世事如何变迁。 “我这就去叫他,你先请林大人过去。” 管家回道:“林大人说是朝中还有事忙,已是先行离去了。” “嗯。那你备膳去吧。”徐斯临吩咐完便上了回廊,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别备酒了,他不喜欢喝酒……今日也不是时候。” “诶。” 徐斯临回到沈谦歇息的屋子时,沈谦已是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青辰一直守在床边,香炉仍在幽幽散着香气。她瘦削的背影看着有些纤弱,脖颈细细的。 “青辰。”他小声唤道,“先随我去用点膳吧。” 她回过头来,摇了摇头,“我不饿。” “今日一早你便陪太子观赛马去了,只忙到现在也不得空用膳,怎么会不饿?”他道,“你二叔尚且需要在府里修养一阵,你要是不照顾好自己,如何照顾他?”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站起来,“要不你给我个馒头就好了。” 徐家的人情,她实在是不愿意多欠。 徐斯临看了她片刻,干脆直接上前牵住她的手腕,“走。” 青辰微愣,怕惊扰了沈谦,没有反抗,只随他走到了门外,才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我家没有馒头。”他看着她,有些不乐意道,“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一个馒头?他怎么可能让她在自己家只吃一个馒头?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了,她实在没必要因为一餐饭还客气的。听她那么说,他心里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难过。 午后的斜阳照在廊边的积雪上,反射出莹莹的光芒。 廊下的两人安静地对视片刻后,青辰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