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如意姑娘!” 在刑如意的打量下,男子微微侧身,将自己受伤的右脸藏进阴影里,一身黑衣与义庄墨色的墙融为一体。他的声音远不如他的眼睛来的美丽,而是像他的脸一样,让人感到惊愕。那是一种犹如声带被撕裂般的,粗糙如砂纸一样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当真如鬼一般。 “你是谁?” 刑如意双手环胸,眼睛微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阿兴,这里的人都管我叫阿兴!” 男人略抬了眼,目光从刑如意的脸上划过,继而溜到一旁的光影里。 “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刑如意挑眉,同时抬了抬下巴:“老实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的?你应该知道,我的管家不是什么善良人。” “殷公子不在。” 阿兴淡淡的回答。 刑如意长哦一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对哦,我怎么忘记了,那只臭狐狸回山上去了。” 负责看家护院的狐狸不在,她今夜又贪杯,在四娘那里多喝了几杯新酿的梅子酒,于是夜里就睡了沉了些。也难怪,人都被从家里搬出来了,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微蹙眉,刑如意思索着是否该让狐狸给自己找个护身灵兽什么的,这次遇到的是阿兴,她还能安然的从义庄的木床上醒来,若下次遇到是采花贼,她岂非要哭死。 想到这里,刑如意冷不丁的打了个颤,看向阿兴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戒备。 “阿兴并未对姑娘做什么。”瞧见了刑如意眼中的戒备,阿兴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低着头说道:“阿兴只是不得已,若是以这副模样上门,只怕会吓到了姑娘你,因此才不得不用这样唐突的方式。” “你怕自己样子难看会吓到我,难道就不怕我这个样子从义庄醒来直接给吓死。”刑如意瞪了阿兴一眼,从木床上跳下来:“幸好,本姑娘我虽然胆子不大,好奇心却不小,勉强还能这么站着跟你说话。” “如意姑娘严重了。”阿兴将头垂的更低:“早就听说如意姑娘不是寻常人,刚刚若不是姑娘手下留情,这会儿躺在义庄的只会是阿兴。” “虽然你这话有点恭维的意思,不过我爱听。说吧,你大冷天儿的你把我从家中掳来到底要干什么?” “请姑娘救一个人!” “救人?”刑如意蹙眉,“救什么人?” “我表妹!”阿兴说着,那双漂亮却接近枯萎的眼睛里居然绽放出一丝光彩来。 “我只是个卖胭脂水粉的,救人的事情你该去找季胜堂的刘掌柜,若是银钱上有些欠缺,我倒是可以支应你一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些银钱可是要还的。” 阿兴面色微窘,稍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不能去找季胜堂的人。” “为什么?” “姑娘看过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阿兴说着,走到墙角处一盏燃着的油灯那里,轻轻转动了两下,地面上传来“轰”的一声响,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来。 刑如意稍微迟疑下,跟着阿兴身后下了地道。在飘忽的烛火中,约莫乡下走了十几个台阶,眼前出现了一个可供两人并排行走的走廊。走廊两侧也各置了几盏油灯,从气味来判断,燃的并非是一般的油脂,因此光线也要比一般的油灯暗淡些。 又走了几十步,阿兴忽然停了下来,指着眼前的小房间说:“就是这里了。” 说完,将手中的油灯吹灭,推开门走了进去。 刑如意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低矮的墙面上布满墨绿色的青苔,与门口斜对着的则是石板床,紧挨着门口处悬挂着一盏小灯,发着幽幽的绿光,整间屋子在幽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阴森。 就在刑如意犹豫着是否要跟随阿兴走进房间里头时,她听到了一个女人压抑着的低喊声,那种声音她并不陌生,在很多地方都听到过。 孕妇!生产!难产?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在被狐狸拐带到这个时代之前,她曾在医院,在很多的影像资料里听到过这个声音。那种强烈的被压制着不让自己痛喊出声的声音。一瞬间,刑如意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个古装女子躺在床上,紧紧咬着自己唇瓣的模样,莫名的,她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扯!真是太扯了!”刑如意摇摇头,对着房间里那个女人呻吟的方向喊道:“你表妹要生产,你应该去找产婆,找我干什么?那个,你们先生着,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哦,你放心,我会帮你喊一个产婆过来帮忙的。至于人家来不来,要看人家自己的心情了。” 正文 第049章 四时入门欢(9) “如意姑娘!” 一声嘶哑的大喊,让原本已经计划开溜的刑如意又乖乖的站在了原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阿兴站在她的身后。 他果然不是一般“人”,速度快得让她这个有法术的人都来不及防备。若是偷袭,她只怕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 于是,回头,佯装没事的问了句:“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代办的?先说明哦,这深更半夜的,我可没地方帮你们买小宝宝用的东西。” 阿兴的脸颊古怪的抽动着。 “我表妹她……她怀的不是一般的孩子。” “我明白啊,每一个妈妈都会认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与众不同。当然,孩子的舅舅,就算是表舅舅也会认为自己表妹肚子里的孩子与众不同。”刑如意很认同的点点头。 “不!”阿兴摇摇头,“我表妹她怀的……怀的是个鬼胎。” “啊?”刑如意愣住了。 “姑娘之前不是问我们为什么不去季胜堂吗?不瞒姑娘,我表妹正是季胜堂刘掌柜家的媳妇儿。这种事情,若真是让季胜堂的人知道了,轻则我表妹被休离,重则要被当成妖怪烧死。退一步讲,就算刘家人不追求,这鬼胎也不似一般的胎儿,纵然刘掌柜医术再高明,怕也是没有办法。” “所以,你来找我,你觉得我有办法?”刑如意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阿兴知道。”阿兴苦笑,那半张鬼脸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柔和起来。 “义庄虽也有生人来,但最后留下的却都是死人,有时候死人说的话要比活人可靠的多。阿兴知道姑娘开的是胭脂铺,做的也是胭脂水粉的买卖,但阿兴更知道,姑娘能做旁人不能做的事情,能解旁人不能解的难题。求求姑娘,救救我表妹,也救救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这个,我试试吧,但我不能保证自己真的可以。”犹豫了下,刑如意还是心软了,原因是屋中那个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弱,声线中饱含着的痛苦却是越来越多。 鬼胎? 刑如意敛起了眼神中戏谑的神色,越过阿兴走进小屋里头。 小屋内,湿寒之气更重,刑如意下意识的搓了搓双臂,走到石床前。幽暗的灯光下,一名女子双腿微蜷斜靠在墙壁上,黑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身上,一张脸在烛火中如鬼一般的苍白。 女人很漂亮,但却不是唐时人们眼中普遍欣赏的那种美女。首先,她很瘦,骨架也是细细小小的样子。瓜子脸,杏眼,圆圆的鼻头下面是一张不用装点的樱桃小口。呻/吟时,她的嘴唇会用力抿成一条直线,眉间蹙成一个“川”字。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目光向下,刑如意看到了女人隆起的腹部,与正常妊娠的女子相比,她的腹部要小很多,充其量也不过是怀孕四五个月的样子。 “她怀孕多久了?” “一年有余,不过这肚子是最近才隆起来的。”阿兴犹豫着回答,每答一次,均要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子,见她微微颔首,才会转而看向刑如意。 “一年有余?正常的女性妊娠期也不过十个月左右,而且看你表妹这肚子,也就寻常人怀孕五六个月的模样,这事情的确有些奇怪。”刑如意说着,将手覆在女子肚皮上。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掌心处传来,隔着肚皮,她好像摸到了一个孩子的头,而且在她讶异的蹙眉时,那孩子还撒娇一般用脑袋蹭蹭了她的手掌心。 “是鬼胎吗?”刑如意在心里问着,刚刚那种奇异的感觉却消失了。她集中精力,暗中以法术来探知女人腹中的情况,她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面目清秀,与正常孩子毫无区别的孩子。 “这是一个……”就在刑如意想要告诉阿兴跟孩子的母亲,这是个很可爱,也很正常的孩子时,她看到那个孩子对自己飞快的笑了一下,尽管那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刑如意还是看到了隐藏在孩子眼中尚未褪去的那股邪气。 的确,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婴儿,且不说母亲的腹部与一般的孕妇大小不同,孩子的生长月份与正常的妊娠期不同,单单这样复杂的眼神,就不是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能够拥有的。 怎么办?打死他吗? 隔着女人的肚皮,刑如意与那个眼神古怪的婴儿对视着,就在她心中万分纠结的时候,她看到那个孩子又对自己笑了下,紧接着,耳边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他要出来了,表哥,这个孩子他要出来了!” 女人的腹部快速的收缩着,在女人恐惧的眼神中,刑如意听到了一阵古怪的笑声。 “如意姑娘!” “如意姑娘!” 听到表妹的叫喊声,阿兴一下子扑到女人床前,眼神无助却有带有几分恐惧的看向刑如意。 “鬼胎要出世,谁也阻止不了。”刑如意摇摇头,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眼下这种情况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忙。刚刚那一个对视中,她就已经明白这个鬼胎出世的决心,强行阻止,只怕会害了躺在石床上的这个女人。 “去烧盆热水来,眼下这个情况,我们别无选择,先帮你表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一边吩咐着阿兴,一边与女人腹中的鬼胎做着商量,同时也用力握紧了女人的右手。 “我姓刑,名如意,你既是季胜堂刘掌柜家的儿媳妇应该也听过我的名字。” 女人吃力的点点头:“我叫青鸾,我,我听我家婆婆说起过你。” “好,青鸾,你听着,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去做别的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至于生下来之后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帮你处理,可以吗?” 青鸾点点头,用力咬着唇瓣,不再吭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东方发白,青鸾使劲全身的力气,将近虚脱时,那个孩子终于慢悠悠的从母体中滑落出来。与别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一落地不是哭,而是笑,眼睛眯眯,嘴角翘翘。 正文 第050章 四时入门欢(10) 一阵阴风从头顶刮过,刑如意只觉得指尖一冷,耳朵里听到一阵古怪的笑声。低头看去,那小小的婴儿竟抿紧了嘴巴,一双乌溜溜恍若紫黑葡萄般的眼睛冷冷的回瞪着她。 “切!” 刑如意轻斥一声,对着怀中的小家伙做了个鬼脸,同时右手食指和中指不着痕迹的点在他柔软的后颈处。 小家伙一愣,撇撇嘴,竟如寻常的婴儿那般,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早已因为生产而虚脱晕厥的青鸾这会儿竟幽幽的醒转过来,眼神疲惫的望着刑如意怀中的婴儿,嘴唇轻微的蠕动,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是不是想看看他?” 刑如意轻声的问,人也坐到了青鸾的旁边。 “我,可以吗?”青鸾咬着发白的下唇。 “当然,他是你生的嘛。”刑如意说着,将孩子放到了青鸾跟前,只不过在松手时,暗中给了那孩子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家伙瘪瘪粉嫩的嘴唇,将脸转到了一旁。 “他,好可爱!” 初见那张俊秀的小脸,青鸾的反应与一般初为母亲的人没什么不同。刑如意轻叹一声,转身去找阿兴,却见阿兴黑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站在阴影里。 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儿越发的浓烈了。 当阿兴快速掠过,将一柄漆黑的弯道插在婴儿和青鸾中间时,刑如意的表情只能用惊愕来形容。 潮湿幽暗的密室、闪烁的烛光、眼神疲惫的美丽女子、半边鬼脸的男人以及一个嘴角带着笑意的婴儿,这样诡秘的场景,以至于多年之后想起,刑如意仍有些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表哥,不要!” 青鸾侧着身子,眼中满含祈求。 “让我杀了他,青鸾,你知道的,他是个怪物。”阿兴说话间,将插在石板床上的弯刀再次拔出,这次他对准的是婴儿的心口。 小小的婴儿,微眯双眼,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兴。 “不!”青鸾见状,顾不得刚刚生产完的身子,挣扎着起身,用手握住了弯刀锋利的刀刃:“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孩子。表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孩子?你睁开眼看看,他哪里是个孩子,他分明就是一个怪物。你等着,等我将他这张脸皮割下来,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表哥!” 青鸾抬头看着阿兴:“都是青鸾的错,你要恨就恨青鸾一个人,要怪也就怪青鸾一个人,青鸾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