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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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啊,他这次中举难了,也是,老爷你看看一般中举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念了多少年书的人了,他才十三岁,中了秀才都是极难得,举人啊,还是别想了!” 毛老板压低声音喝道:“给我小声些,要是让他们主仆俩听见了,咱们这些日子就白忙活了。”只是他心里也对周颐这次中举没报多少希望了,心想城里的这些人就是会吹牛啊,说什么周颐必中桂榜前列,现在呢,连榜尾都没捞到。 青竹站在毛府门口,看着那一只脚已经快迈进棺材的新近举人李福捋着胡须一脸轻飘飘的接受众人的恭贺,剁了剁脚,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大年龄了才中举,有啥用!” 嘀咕完了,又使劲瞅着巷口,心想怎么给少爷报喜的官差这么墨迹!他心里对周颐中举是深信不疑。 而在客栈里,随着时间的过去,里面的氛围也越来越焦灼。 赵宇文也耐不住站了起来,他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一万名中选八十名,这比例实在太小了!也许随便发生一点儿什么小意外,就名落孙山也不一定。 黄安见赵宇文焦急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赵兄,我本以为你和那些俗子不一样,没想到也这么沉不住气啊!” 赵宇文吸了一口气,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脸色也沉了下来:“现在黄兄这么气定神闲,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中不了?”黄安刷的一下站起来。 赵宇文将脸撇向一边:“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对于我自己从能否从上万人中脱颖而出,并没有黄兄这么有信心罢了……” 黄安还待说话,一阵马蹄声响,报喜的官差老远就喊道:“贺广安县赵宇文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十二名……” “呼……”赵宇文大舒一口气,还好中了! 客栈里的人深色复杂的起来给赵宇文恭贺。 黄安的脸色也变了变,即便他再自认文采过人,但和赵宇文比起来,还是有点儿差距的,现在赵宇文都只得了二十二名,那他呢? 他强撑着发出轻笑:“看来赵大才子的名次也不怎么样嘛!” 赵宇文瞥了他一眼,“我倒要看看黄兄能取得何等优异的名次!” 黄安挺起胸膛,牛皮吹出去了,现在只有硬刚到底了,“你等着吧,我定可以夺得前三。” 赵宇文嗤笑一声,没有了和黄安说话的心思,要说黄安诗才确实挺有灵气,但文章嘛,一起备考这么久,他也看过黄安写的,和他都还有一大截的距离。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这么猖狂。 赵宇文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那个和他同出广安,年纪虽小,但胸有沟壑,始终笑眯眯的少年,他会取得何等名次? 随着报喜的时间越来越久,青竹望着始终不见动静的巷口,心里也越发焦急起来。毛老板和马夫人已经从李府恭贺完毕,回到了自家门口,见青竹这样,毛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少爷才这般年岁,就算这科不中也没什么,还有的是机会。” “不会的,我家少爷这次一定中的,他那么聪明!”青竹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巷口,坚定的说道。 毛老板和毛夫人对看一眼,这小子还挺固执,那举人是那么好中的吗,没见多少秀才一身蹉跎到死,终究也没圆了举人梦。 “哒哒哒……”马蹄声又响起,又有官差骑着马进了福居巷。毛老板艳羡道:“咱们这福居巷可真是风水好呀,这又是哪家的人中了,要是以后咱家小利也能让我听一会这报喜声,我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老爷,你在胡说些什么,要是小利中了举,你可得好好活着,当举人爹呢。”毛夫人轻拍毛老板的背说道。 毛老板笑呵呵,一脸的憧憬,“对对,咱家小利要是中了,我可得多活些年岁,以后啊,还得享享举人老爷的福。”他咂咂嘴,想到以后毛小利要是真中了,现在那些需要他陪尽脸色去巴结的人到时候费尽心思巴结他的情景,禁不住大乐:“嘿嘿嘿嘿……” 青竹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两夫妻的白日梦,马蹄声渐进,“贺……”报喜的官差一出声,青竹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贺广安县周颐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名,贺广安县周颐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名……”官差大声连着报。 “啊啊啊啊啊啊啊……”青竹一蹦三尺高,“少爷中了,少爷中了,少爷中了……”他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着圈惊声尖叫。 沉浸在自家儿子高中的毛老板两夫妻被青竹这么一嚷,回过神来:“谁中了?” “贺广安县周颐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名……”官差到了毛府门口,翻身下马,高声报喜。 “周秀才中了?”毛老板不可置信,他走上前斟酌着问:“差爷,可是广安县的周颐秀才中了?” 那官差笑道:“正是!” “中了,中了,还是第三名……”毛老板听了一阵恍惚,喃喃的说道,回过神来就是无限欢喜,哎呀,他就说了他们家住了个麒麟儿嘛。那李福算什么,都一只脚买进棺材里了,也只堪堪中了七十八名!浑然将他先前觉得周颐无中举希望的心思望了个干干净净。 “少爷,你中了,你中了……”青竹在门口高兴的大喊。 周颐听到了动静,走出来谢过了官差,示意青竹掏喜钱给报喜的人。 谁想毛老板却抢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乐呵呵的递给官差:“哎呀,咱们这宅子也沾了举人老爷的光了,以后风水一定极好!” 福居巷的住户们听到动静也出来纷纷恭贺,青竹乐的大把大把撒喜钱。毛老板深入到群众中,不断的吹嘘周颐如何如何聪明,和他家关系有多么多么亲近。毛夫人也跟着招呼街坊四邻。 这些人围着周颐,好话不要钱的称赞,更有人直接大胆问他家中可有娶妻?他们家中有待嫁闺女,生的如何绝色云云。 周颐不敌,和这些人说了几句话后,就进了屋子。到底不是福居巷的人,周颐也只是借住在毛老板家中,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会实现,这些人也只感叹了一番后便散了。 毛老板和毛夫人乐呵呵的进了屋子,毛老板对着毛夫人吩咐:“快去弄一桌上好的酒菜,周秀才……啊,不对,现在要叫周举人了,中了举,这是大好事,咱们得好好庆贺一番!” “哎……”毛夫人欢喜的应了,又吩咐毛小圆:“好好照顾周举人。” 毛小圆懵懵懂懂的应了。 毛老板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只把周颐夸得都觉得羞耻不已,照毛老板的说法,只怕他要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了! 席上毛老板喝的有点多,扯过毛小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儿啊,你可一定得争气啊,你不知道你爹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受的什么气啊,要是你能像周举人一样高中举人,不,就是中个秀才,你爹我呀,死了都甘愿了……” 可怜毛小利,还是个四岁的小萝卜头,被他爹胖胖的身子揉巴着,跟咸菜似的。 毛夫人一把将毛小圆扯出来,“你又在发生么酒疯呢,这是周举人大喜的日子,你在这死啊活的,也不嫌晦气。” 一开始周颐见这毛夫人沉静内敛的样子,还以为家中是毛老板说了算,但住久了才知道毛夫人才是当家人,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将毛老板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女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 周颐这边是大石落了地,但外面却是另一幅天地。 中了的人自然满心欢喜,恨不得纵情高歌,放马踏尽北苑城。 而没中的人那真是五味陈杂,有大骂考官眼瞎的,有痛哭流涕的,有伤心欲绝的,还有死都不愿意接受事实的。 黄安就是这样,一开始他还镇定自得,但从赵宇文只得了三十二名后,他就开始心慌。 也不摇扇子了,茶也不喝了,只紧紧盯着客栈门外,但客栈外时不时就有报喜的人经过,就是没有一个是来给他报喜的,直到报喜时间过去,他望眼欲穿也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不,不会的,我怎么会不中……”黄安使劲的摇摇头,脸上满是无法相信。 报喜完,赵宇文站起来上楼,经过黄安的时候,本准备说几句风凉话 ,不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没张嘴。 下午张贴榜单,有许多疑心自己是被漏报了的人都纷纷挤着,从头到尾反反复复,每个名字都要看好几遍,生怕一个眼花,就把自己的名字看成了别人的名字。 当真确定这次没有中举后,当即就有人坐在榜单前嚎啕大哭,有的甚至以头抢地,砰砰砰撞得头破血流,更有那些贫寒学子,眼神空洞,茫然不知所以,让路人看了惊心不已。 这就是科举,这条路的尽头充满的是鲜花与掌声,但路途中却布满荆棘,无数人倒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再也没了爬起来的勇气。 这夜的北苑府城注定是不平静的,有高中的学子春风得意,呼朋引伴,美酒下肚,美人在怀,心绪直飞九重天,只觉脚下踏的不是地,而是一条通往无尽高出的青云路。 而更多的则是落地的书生,借酒消愁,醉一通后在街上大骂考官眼瞎,识人不明,明明自己是千里马,却硬生生被落黜,这天道再也没了公正…… 每次科举后都有同样的情况,北苑府城的人们也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准能在门前或街边发现一些醉鬼。 揭榜后第三日便要举行鹿鸣宴,由巡抚主持,席间要唱《鹿鸣》,跳魁星舞。举人的身份和秀才又大不相同,成了举人,才真正迈入了士大夫的行列,毕竟要是哪有空缺,现在就可以直接候补做官了。 所以巡抚在鹿鸣宴上也格外亲切,两个时辰的宴席,巡抚都乐呵呵的陪着从头坐到了尾。 席上周颐也见到了这次乡试的解元和亚元,解元也是南苑府城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嗯,按照大越朝的年龄来算的话,这应该算是老年人了。亚元是北苑府城的,三十几岁,看着倒是比解元潇洒许多。 而周颐以十三岁稚龄拿下第三名,这已经很骇人听闻了。打量他的人比解元亚元都多。许多人都暗叹,这个始终笑眯眯的小举人当真了不得。 一眼看过去,全是些糙老爷们儿,就周颐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万绿丛中一点红,巡抚一眼就看见了他,见他安安静静的在席上吃菜,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卯足了劲儿要在宴上表现自己,便笑了笑,亲自叫了他:“周颐,你以十三岁稚龄夺得第三名,可见少年英才!” 周颐忙起身,“大人谬赞了,周颐只不过是侥幸而已,天下英才千万,周颐自认并不比别人强到哪里。” 巡抚摸了摸胡子,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小小年纪,不卑不亢。” 这里的举人来自两苑省各个地方,每三年就要出八十名举人,在巡抚眼里也算不得多稀罕,时间一到,宴席便散了。 回去的路上,赵宇文特意追上周颐:“周颐,我听说你考试的时候,连续三场都坐在臭号旁边?” 周颐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赵宇文苦笑一声:“可叹我之前还想着这次乡试一定要超过你,只是到了这府城之后,才知自己竟如井底之蛙,像你说的,天下英才何其多,不过一个两苑省,我就泯然众矣,更何况整个大越朝!” 周颐仔细看了一眼赵宇文,他脸上的那股傲气似乎真的被磨光了,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谦虚使人进步嘛! “周颐,你这次连续三场坐在臭号旁边都考了第三名,这运气也实在太背了,要是坐一个好点儿的位置,只怕这次的解元就非你莫属了!”赵宇文叹道,为周颐惋惜不已。 不坐臭号就能拿到解元?那可不一定,也许对别人来说,坐在臭号边跟判了死刑没差别。虽然坐的位置确实也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他应对得当,远没有到能从第三名跃到第一名的地步。摇摇头正想说话,旁边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哼,好大的口气,照这么说,我这个解元得来的还名不符其实了?”原来是今科乡试解元正巧经过周颐和赵宇文跟前,听赵宇文这么说,当即讥讽道。 这事吧,任谁听到了心底都会不舒服,老子辛辛苦苦考的解元,被人这么一说,好像这第一名是他侥幸得来的一样。 所以周颐也理解这位解元,马上道歉:“抱歉,我这位朋友只是无心一说,解元公文才远在小子之上,这次我已倾尽全力,就算不坐在臭号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赵宇文见给周颐招了麻烦,马上也拱手道:“抱歉,是我不小心说了胡话。还望陶兄见谅。”这位解元姓陶。 陶解元年龄都可以当周颐的爷爷了,自己苦读这么多年,经历了多少次落地才有了今天,而这个黄毛小儿却轻轻松松就得了第三名,这让他觉得他的多年苦读都成了笑话。这让他本来就看不惯周颐,再加上鹿鸣宴的时候,明明他才是第一名,但巡抚却独独对周颐青眼有加,便越加对周颐看不过眼。 路过的时候刚好听见赵宇文这么说,心底气愤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是想找周颐的麻烦,在他想来,周颐小小年纪就得了乡试第三名,他带着怒气说这么一句,周颐心高气傲肯定要出声反驳,到时候他稍一引导说不定事情就会变成周颐认为此次科举不公。 科举不公,最先受到诋毁的就是考官,而巡抚也逃不了责任,周颐这么一闹,就算举人身份不会受到影响,至少也会被巡抚和此次考官们所厌弃。 谁知周颐竟这么耐得住性子,让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准备好的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心下郁闷不已,只得黑着脸道:“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哼一声直接走了。 赵宇文冲着周颐拱了拱手,苦笑道:“没想到我无意间又给你惹了麻烦,看样子,那陶解元是记恨上你了。” 周颐不在意的笑笑:“记恨就记恨呗,他又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我解释清楚就行了,他如何看我干我何事!” “哈哈哈,对对,周颐,你说的好。”赵宇文笑过后,“何时回去,不如咱们结伴同行吧。” 周颐点点头:“明日拿到举人文书后,后日就走。” “好,到时我同你一起回去。” 两人约定好,各自归去。 第二天周颐就到衙门办好了举人文书,和赵宇文一同去找了船,约定好了在码头碰面的时间。 毛老板听闻周颐要回去,眼巴巴的想说什么,但哼哼唧唧又说不出口。 周颐知道毛老板要说什么,便道:“放心,毛老板,此次回去我会加大作坊的出货量,保证你拿到的货比别人多一成。” 毛老板闻言,两只眯缝眼里骤然迸发出大大的惊喜,拍着腿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这些天劳心劳力的照顾周颐,生怕有一点不周到,为的就是今天啊。 周颐看着毛老板欢喜的样子,笑眯眯的也不说破。他此次考上了举人,实力又增了许多,本就准备增加出货量,不过当时要是没有毛老板,他和青竹说不定真的要露宿街头了,毛老板确实帮了他很大的忙。给他多拿一点儿货也没什么。 第二天天还未亮,周颐就谢别毛家,带着青竹到码头和赵宇文汇合,上了船,踏上了归家之路。 下湾村,王艳总是神思不属,想着周颐,不知道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没有受到欺负,有没有遭罪,考试是不是还顺利? “嘶……”一不小心针刺到了手上。 周老二正坐在一边看账本,见状忙将王艳的手指拿到自己的嘴里吸吮,末了说道:“小心些。” 王艳被周老二的动作弄得有些脸红,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这样的举动还是太过于亲密,更何况这时天还没黑,五丫六丫在隔壁房间里。 便嗔道:“我这点儿小伤口算啥,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