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季忆始终低着头, 郁郁寡欢, 苏敏一直陪在她身边。

    校长以一副长者的姿态, 时而义愤填膺、时而谆谆教导, 最后几个施暴者被叫上讲台，面对全校师生。

    班主任张建中觉得自己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这几个学生中游五六个学生，有两三个学习都很好的，他做梦都没想到也能和那些坏学生一般, 干出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来。

    今年的奖金想也别想了。

    几个老师研究了一下，这五六个人里, 单亲家庭和留守家庭居多，所以家庭教育非常关键。但是有些孩子表面上看着又很乖, 比如季忆, 她很聪明, 平时也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嘴还甜。

    这里面最坏的是曹凌霄，听说她哥是混社会的，老师们猜想着一个小团队里, 曹凌霄是带头大姐，平时一起玩，有什么事情都是她来拿主意。

    这次，曹凌霄的哥来了，走路跟螃蟹似的，霸气十足，但是张建中和他聊天时，一不小心就觉得他面露凶光，让他这中年男人都不由得心颤了一下。

    最后据说，他也没去道歉，似乎这根本算不得事儿。

    曹凌霄脑子好用，成绩也不错，怎么就摊上个这样的哥了。

    教导处在商量给这几个人处分时，教导处主任就讲了，五六个人全部开除是有点可惜，但必须对上面摆个严肃处理的态度。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曹凌霄放了进去。

    张建中觉得可惜，他后来和曹凌霄谈过，让她自己登门去道歉，曹凌霄死活不干，骨子里倔得很，即便她认识到了错误，也不愿意低头。张建中和其他老师感叹，这就是所谓的问题少女。

    可惜个好苗子，那么好的脑子，走正道就好了。

    台上的几个施暴者被轮流介绍了一遍，按照校长的说法就是：你们必须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好比你以后走向社会，你想要去杀人放火，行，你得想到这个后果，那就是要坐牢、要偿命。不要以为可以为所欲为，要给自己的行为订一个准则，严格遵守这个准则，这就是原则。

    校长balabala讲一通，接着把话筒递给教导处主任，教导处主任也是语重心长一番道，“今天这个不仅仅是通报会，还是个表彰会，表彰初三三班的苏敏同学，是她不畏恶势力，见义勇为，很机智地救下了蒋同学，并把她送回家。下面我们掌声有请苏敏同学。”

    苏敏一片茫然，怎么还有这招。

    “苏敏同学，初三三班的苏敏同学，请到台上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敏身上，站在尾排的班主任也在叫。

    不得已苏敏走上讲台，台下几千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教导处主任道，“苏敏同学，能给我们说几句吗？”

    讲真话，突然面对这多人，苏敏有一点怯场，但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接过教导处的话筒，大方地道：“我很惭愧，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做了我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希望日后校园再无暴力。”

    台下掌声雷动。

    台上对比鲜明，同样是两姐妹，一个因为表彰被全校人所熟知和称赞，一个却因为处罚被全校人熟知和唾弃。这一幕重重地刺进了季忆的心里，永生难忘。

    季忆觉得自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低着头的她可以想象站在另旁的、自己的姐姐是多么的趾高气扬，她一夜间成了全校的红人，季忆的内心受到巨大冲击。

    她一个成绩优秀，总被老师表扬的学生要如何去面对周边的人的目光，要怎么回去面对奶奶和继母、哥哥？

    继母应该很高兴吧，自己的女儿那么优秀，奶奶和哥哥对她也少不了一顿臭骂。

    还有，学校会开除她们吗？如果会开除，她怎么办？她还想去考电影学院的，这下她爸爸绝对不会同意了吧。

    教导处主任公布处罚结果：开除曹凌霄，其他几个同学分别是记大过、留校察看处分。

    季忆是记大过，因为季家去得最早，并且认错态度诚恳。

    台下的苏敏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开除，一切都可以重来，记大过、甚至留校察看处分都不会伴随他们的一生，老师一般在毕业之前会把档案撤销。

    况且季忆考本部高中十拿九稳，只要她不再作死，就没事。如果再作死，老天也救不了她。

    足足开了一个下午的会。

    散会时，苏敏找季忆一起回去，季忆郁郁寡欢，连句话都没有。

    学校的停车场，很多人都盯着这两姐妹，季忆更是不舒服，有那么一刻，她恨不得苏敏从这个世界消失。

    季忆讨厌苏敏，苏敏也理解她的心情，她需要一个调整期。

    回到家里，先到家的季风坐在院子里等季忆，打算好好批她一通，他今天丢的脸，苏敏那份是涨不会来的。

    早上他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学校里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大家也没大惊小怪，但还是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一番，并且季风和秦铮都参与了讨论，结果没想到，施暴者是自己的妹妹，救人的也是自己的妹妹！

    季风当时脸上真是白一阵红一阵，坐在他身后的秦铮拍着他的肩膀，以平息他的怒气。

    季忆见到他，头也不抬地走进去，季风欲跟进去，被苏敏拦住，“季风哥哥，你别去说她了，让她自己好好想想，等她想通了就会出来。”

    “我本想扇她两个耳光的，真的是气死我了。中午回家，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她又不是大喇叭，况且季忆还在，苏敏直接跳过这茬道，“哥，她已经被爸爸训斥过了，当着那么多师生的面，被通报，而我当时又是被表扬的那个，她会更觉得难堪。”

    一说起这个，季风火气一下子又窜上来了，“难堪什么呀，看看她自己做的事情，你说我们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妹妹！我说被开除都是活该的。”

    “哥，你息怒息怒，现在我们要聊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完全没发现季忆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要是早知道她尽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玩，那我早就出手干涉了。哎！”季风重重地叹了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所以选择朋友也很重要，而且平时长辈工作也忙，对她难免疏忽，再加上一个，成长期没有母亲在身边，她觉得自己缺乏安全感，她在学校怕被孤立，所以才会去混那些小团体。”

    “屁，那么多单亲家庭、家长忙碌的更多，也没见谁像她这样。就拿你我来讲，难道我们也是单亲家庭，我们怎么就不会去干这样的事情了？你反而还去救人了。平时作，有时候又耍点小可爱，也就算了，大家就当她还是个孩子，去参加群殴，简直是脑子有病吧，谁能容忍？”

    “每个人都会犯错的，现在重要的是要纠正她这个错误，给她做心里建设，帮助她走出这个阴影，我们都还小，以后的路还长……”

    说着，大门被砰的打开，季忆站在台阶上发了疯一般地指着季风道：“你说谁作了、说谁脑子有病了！就你们是圣人，是道德楷模吗？难道你小时候就没错过事情？还有你，昨晚还跟我说投了妈的钱，你这个小偷、小偷、小偷……”

    季忆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起来，苏敏和季风都惊呆了，苏敏跑过去抱住季忆，却被季忆一把推开，差点阶梯上滚下去，好在季风从背后托住她。

    两人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里面的阿姨出来一把抱住季忆，“乖孩子，别哭，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阿姨拍着她的肩膀，季忆没有推开她，哭声慢慢小了，肩膀依旧在耸动。

    阿姨对苏敏和季风摆了个手，他们悄悄地进了屋。

    季风再也不敢骂这个妹妹了，也许苏敏是对的，应该采取怀柔攻势。

    晚上梅奶奶回来，发现孙女没出来吃饭，季风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梅奶奶当时就炸了，这让人怎么看他们老季家？炸了的同时，在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孙女会去打人！这到底是谁借她的胆子！

    “不要吃，谁都不许给她送饭。”

    梁美清听到这事情也很吃惊，气愤归气愤，她这个做后妈的还是端了一份饭给季忆，坐在季忆身边，打算好好跟她聊聊。

    然而，季忆却一句话都不肯说，不看书也不写字，屋子里连灯都不让开。

    黑灯瞎火，娘俩坐了一会儿，梁美清也跟她说了很多，开导她安慰她，告诉她只要认识到错误，改正了，仍旧是好孩子。

    季忆不是没有在听，她只是不愿意说话。她知道，好孩子这样的称呼再也回不到她头上了。

    梁美清出去后，全家人都坐在餐厅看她，梅奶奶问：“怎么样，吃了没有？”

    “没有，连灯都不肯开。”

    梅奶奶叹了口气，“别担心，她性格我还不知道嘛，真的饿了，即使不吃那碗饭，她也会偷偷进厨房找吃的。她要是能饿两天，我就改姓季。”

    “奶奶，你本就姓季，女人都是冠夫姓的。”季风道。

    梅奶奶看了一眼季风，“你这小子，哪学来的这么多道道，以后让你老婆冠夫姓试试看。”

    季一庭也道，“不要管她，以后她不主动吃饭，就不要吃。她这样，都是我们惯的。当时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堪。就差没给人家跪下了。养不教父之过，我作为父亲真的有罪。”

    季一庭和梅奶奶开始检讨起自己，整天忙于工作疏忽了管教，他们一向觉得，女孩子要宠，大概是宠坏了吧。母子二人都很自责。

    蒋知馨转学了。

    季忆变得沉默寡言。上课、吃饭、睡觉，她的生活除此没有其他。

    她很抗拒苏敏，每次苏敏想要上前对她表示关心，她立马像刺猬一样竖起刺。

    苏敏求救于陈然，想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解开她心里的结。

    陈然去了。

    他想起前两天去找过季忆，但是季忆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不再和他说真心话，他很心痛。

    再次找到季忆时，季忆居然还对陈然笑了一下，让陈然信心大增。

    陈然知道，做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对，但是作为朋友，应该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何况他们是相互表白过的人。

    有人说蒋知馨是因为喜欢他，才导致了季忆几个去打人，陈然有点不相信这件事情。他从结论上来倒推，如果是他们几个因为他才去打蒋知馨，那么季忆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谋，最应该开除的是她才对，被开除的曹凌霄难道会那么仗义地去干这种蠢事？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陈然心安理得。

    也有人讲陈然的闲话，因为他毁了几个女孩子，可他一点也不惧怕这些流言和压力。别人干的事情，凭什么让他背锅？

    陈然和季忆坐在操场上的枫树下。

    季忆突然开口感叹：“秋天了，叶子变黄了，时间过得真快。”

    陈然很高兴地附和：“是啊，都要半期考。”

    “我想起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天，快半期考的时候，家里的保姆突然跟我说，我妈死了。”季忆说的很平静，脸上还略带这一丝笑容。

    陈然想开口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季忆却秒懂他地道，“你不用安慰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季忆，都会过去的，就像你妈妈去世那样大的事情都过来了，更何况这样的小事情呢。”

    “是啊，都会过去的。我有时候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来约束。为什么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果没有条条框框，那世界岂不是乱了套了。虽然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可是我想，哪一天我要是能成为这个条条框框的制定者，就好了。”

    季忆对陈然微笑起来，“你想当总统吗？”

    “不、我想当主席——”陈然开玩笑道，“董事会主席、再不济也要当个工会主席。”

    “你的理想真伟大。”

    “你的理想呢，变了没有？”

    “没有，这次事件，更坚定了我的理想，我要当演员，做个顶级的演员，演各式各样的人物，来满足我内心需求。”季忆道。

    什么样的内心需求？

    站在最高处被众人仰望和膜拜的荣光。

    陈然是理解季忆的，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有理想、有奋斗目标都是好事情。

    “我支持你，未来的大明星可要给我这个主席签名哟。”陈然道。

    “到时候会不会大明星见主席，需要先预约？”

    “你见我，永远不需要预约。”

    陈然说得很认真，好像他真的已经当主席了一般。

    陈然把这次愉快的谈话转达给苏敏，苏敏终于放心了下来。这都需要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