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听人说,秀色地下层开了间大/三/元,陆家最大的赌场,今日试营业,陆砚生作为东家,自是要去剪彩的。 到了晚间,顾欢洗浴过后,打算睡早些,为明日的夜宴备好精气神儿。睡袍还未换上,胡妈妈便差人来喊她,说是家主剪彩,需要美人助兴,点名要她下去。这是家主头一次对秀色的姑娘上心,胡妈妈乐开了花,替顾欢挑了件薄透得不能再露的鲛绡。 顾欢欢上后,嘟囔道,“这哪里是衣服,这分明是几片破布缝在一起...” “哎呀,快些去吧,莫让家主等久了!”胡妈妈推攘着将她赶下去。 赌场不愧是人间的极乐场所,人声鼎沸,所到之处皆是放浪形骸的笑,其间不乏有人在哭,但那都是少数的。这里的布置十分贵气,但不乏雅致,是陆砚生的品味。 她发呆走着,撞上了人。 她愣愣地抬头,漂亮的眸十分澄净,在这座庸俗的赌场里,竟染了些懵懂。陆砚生摘下大氅,将她裹起来,皱眉道,“怎么给你挑这样的衣服?” “家主,那边来催了。”赌场管事低声催促。 陆砚生点头,牵着顾欢进了赌场正中的隔间,这里比外间还要热闹,大眼望过去,形形色色的人皆有,道上的不是道上的,江湖的,庙堂的...各种人混在一起,都是来捧陆砚生的场子,等着陆砚生开赌。 “陆家主,可就等您一个人了!”众人哄着笑。 “林瓢把子久等了,陆某失仪。” 陆砚生颔首做歉,声音温和。他微掸衣衫,坐在方桌顶头空出的雕兽祥团寿纹的太师椅上,顾欢在旁边看着,这里每个人都有女伴作陪,陆砚生叫她来,怕也是为此。 为什么不叫自己的夫人来呢,是怕这个地方玷污她么? 这般想着,身子忽地腾空,她惊呼一声,陆砚生将她抱起,搁在腿上,她如一个孩童般窝在他的怀里,很快红霞便从颊侧染到了耳后,陆砚生带着她握住骰盅,低声问她,“几点?” “唔...” “好好选,输了,我是会丢人的。” “三点?” “三点!”众人哗然,三点可不好摇啊,众人开玩笑,“看样子,陆家主第一把可要承让了!” 陆砚生不置可否,轻笑了声,说,“好,三点就三点。” 他的手握住顾欢的手,轻轻摇着骰盅,骰子撞着盅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啪”地一声,盅停,众人屏息,揭露时,三个骰子皆是正红的一点朝上,加起来,可不就是三点么! 吹嘘吹捧的声音忽地腾起,在耳边炸开。 顾欢望他,巧他也低头,眸子带着笑意,还有着些方开赌的尽兴,像个赌徒。看来他很开心,他问顾欢,“还来吗?” 顾欢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凝眸看着他,陆砚生也十分耐心,问,“看什么?” 顾欢定神,捂着心跳如雷,道,“赌什么?” “你想赌什么?” “若你输了,你今夜得陪我。”明日就是三十,她进宫的日子,就当是她最后的放纵。 “若我赢了呢?” “你赢了便赢了,你赢了他们的银子便都是你的,你不亏,你又不图我身上的什么。” 在场各位都听惊了,林瓢把子哈哈大笑起来,“姑娘,陆家主输也是输给我们,凭什么要陪你一夜,这不是便宜你了!” “对啊对啊!” 陆砚生也笑起来,笑声爽朗,“好,都依你的。” 明知他只是兴头上,这般亲昵不为自己,顾欢还是没由来地高兴,过了一阵子,众堂喝彩起来,接着便听陆砚生道,“在下技艺不精,输了便是输了,现下要去应赌约去,便不作陪了,各位玩的尽兴。” 在各人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顾欢被陆砚生抱起来,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顾欢才回神,“你输了?” “你是希望我输,还是更希望我赢。” “那你呢?输是你的本意吗?” 陆砚生将她放在塌上,倾身时两人的发尾缠在一起,他垂眸道,“输是我的命。” 灯火憧憧,顾欢瞧不见他在想什么,可眼下,他在想什么,也不重要了。顾欢起身,拿起酒罐子一口一口闷,“美色在前,人设不能崩,人设不能崩,但是酒后乱/性不是我本性,跟我顾欢没有半分干系...” 陆砚生听着她的话,闷声笑出来,哦,原来竟是这样啊,原来她一直不来找他,不说真相,是在顾忌某些东西。就像当初她在陆宅,无缘无故亲吻他,也是迫于某些规则...吧。 灯被她熄了,房间陷入月华里,她问,“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唔,你猜。” “猜你大爷猜!”顾欢蛮横道,陆砚生摊开手,无奈笑着,罢了,随她去。 蛮横无理是她,怯怯求饶也是她。陆砚生以吻封缄,那样近地望着她的眸子,他想起,往日漫长孤寂的岁月里,他的思念,她可曾体会过分毫? 爱恨交缠着,最为情浓时,那双美丽的瞳,刹那间几乎涣散开来,下一刻便是水雾弥漫,声声呢喃,皆是哀求。 旖旎歇时,月色正朦胧,他听见外面大雪扑簌簌落地的声音,之缠绵若冬日慷慨,动听至极。 *** 次日,下午,顾欢依着原来的打算,被安置入了皇城的夜宴行宫内,不知怎么的,弦月也跟着来了,她懒得心思跟她说话,闷声披着狐裘在高台上看雪。 且不论所穿之书是不是h文,却无可否定,书中所写的,确实是一个浪漫的时代,四季皆是花树烂漫,红梅遍满皇宫,琉璃瓦檐挂满了风铃,无人路过的廊柱,题着耐人寻味的诗。 在这个清朗且下着雪的午后,她并不想练舞。顾欢静静地望着高台下,陆砚生捧着汤婆子,他身边的女子披着面纱,抬头赏着梅花,他们穿着素色的大氅,无比般配,似画中璧人一样。 这让她非常难过。 昨夜的荒唐,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沉沦。 似是福至心灵,他回首,视线与她相撞,先是探寻,再是无尽的纠缠。他寻了楼梯上去找她,她也乖巧地在原地等。到她面前时,陆砚生才发现,她没穿鞋袜,露出一双无比美丽的脚,若贡芽般嫩而娇小,踩在雪地上,冻得通红。 他径直打横将人抱进屋内,用汤婆子暖着她的脚,顾欢抱着膝盖,不说话,陆砚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件漂亮的舞衣挂在厅堂,他便晓得她在想什么。 “之前问过你愿不愿意的。” “我愿意。” “不后悔?” “原先觉得有些吃亏,可一想到舞曲后,我的面纱会是由你来揭开,又觉得挺好。”顿了顿,她又说,“我这个人,挺容易满足的。” “是吗?”陆砚生唇勾起,“那可能不遂你的愿了。” 话音刚落,弦月施施然走进来,将衣架上的舞衣卸下挽在臂弯,她带着面纱,吊着一双美人眼,恨不得用鼻孔看顾欢,“弦欢,首先我要说明,替你跳这支舞,不是因为那天你救我,是我自己贪图富贵。承认吧,我就是比你美,比你魅力十足,国主定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哪日我成了国母,少不得你还要跪跪我呢!” 言毕,弦月十分高傲地哼了一声,袅袅扭着细腰地消失在顾欢的视线里,出了门,她还好心将门带上。她眼微红,将心里那股子难过咽下去,她原是高门嫡女,一朝落魄万人踩,幸得家主仁慈,收留她于秀色。她从未想过,跌落再尘埃里,也有人愿意用命为她搏一条生路。 她也未想到,那人会是弦欢,她明明那么胆小,杀人时握簪的手一直在抖。 所以前日家主让她替舞时,她答应了,绝对不是因为弦欢,她…她只是不想欠她的而已! 且她本就是高门嫡女,入宫为妃为后,她都担得起,未来的路,她要自己去搏。 顾欢不解,“什么意思,不用我进宫?” “不用你进宫,顾雁的事情,我已经谈妥,我已书信一纸寄往西域,他们会答应。只要顾雁镇守西边,他们便不能来犯,如此顾雁便会顺理成章离开长安,国主便没有机会接近顾雁。阿欢,你很笨,你眼里根本就藏不住东西。此番也不一定非要带你进宫,但你若不亲眼看看顾雁,定然不放心。还有,我的妻向来只你一人,你从何听来我另择佳偶,嗯?” 陆砚生一条一条说与她听,声音缓慢,十分安心。 片刻无语。 陆砚生不着急,他给顾欢时间,慢慢等她想明白。 不着急,他最不缺的就是,就是时间。 顾欢的眼神由茫然渐渐清明起来,她锤着陆砚生,怒道,“你骗我!” 还未等陆砚生解释,她又搂着人,趴在他颈窝处哭,“陆砚生,我好害怕,怕以后别的女孩子在你的怀里撒娇,怕你只对别的人好...陆砚生,我好像离不开你了,我满脑子都是你。” 顾欢的头发散至陆砚生的掌心,有些痒,他不知觉捻了捻,虽然有些不厚道,但这样煽情的时候,他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陆砚生!不许笑!” 话语里,是明确的娇嗔,明确地讨厌他骗她,明确地讨厌他太聪明...却又明确地喜欢他,放肆迎合。 熟悉的电流感走遍全身,是系统的惩罚,顾欢脸惨白若纸,陆砚生安抚住她。 是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情,食指微蜷,他念了诀,与此同时,顾欢身上的电流消失,代替的脑中杂乱的忙音,她觉得自己灵魂被抽出来,又被狠狠关回去,忙音消失的片刻,顾欢回归。 【系统:宿主,您的最后一个任务:爱上陆砚生,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一起...】 永远在一起...这句话生了回音,一遍遍回荡在顾欢的脑海里。 陆砚生擦去顾欢额上的汗,抿唇微笑,问,“阿欢,我厉不厉害?” “永远在一起,是会腻的。”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那倒也是。 顾欢想起他给西域写信那件事,若这件事真的办妥了,那么对西域来说,只要顾雁镇守西边,他们便不会来犯。他们哪有这么乖? “晁烈怕我。” 顾欢笑出声,“以前没发现,你委实奸诈。” “我只对你好。”他郑重其事。 事情一如陆砚生安排的那样发展,弦月一舞倾城,俘获了国主的心,顾雁逃离了长安,去到自己梦想的疆域,一切归于平静,顾欢亦被接到了陆家。回陆家之前,她有些忐忑。 “小遇会不会怪我?” “他很乖。” 饶是如此,顾欢依旧惴惴不安。果然,陆遇望向她的目光讷讷的,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顾欢不知道如何与小孩子相处,只能笨拙地靠近他。 陆遇同陆砚生外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是,沉默寡言,痴迷算筹之术。有时顾欢同他说一个下午的话,他只会嗯一声。顾欢闷着声,失落地靠着陆砚生,“他果然是在怨我。” “他只是不适应罢了,我去同他说说,相信我。”他拍拍顾欢的头,接着,便进了陆遇的房间。 小孩儿正好玩算筹时遇见了难题,望见自己的父亲,顿时如见救星,“父亲,你来啦!” 陆砚生合上门,转身望着自己小小一只的儿子,笑着招手,“随之,过来。” 陆遇乖巧地走到自己的父亲身边,陆砚生坐在椅上,问,“为什么不同娘亲讲话,她很伤心。” “可我在画里见过的娘亲分明不长那个样子,我是喜欢她,可是娘亲只有一个。” 陆砚生抿了口茶,合上茶盏。 “随之,你这样想确实不错。可父亲不会骗你,她就是你的娘亲,日后莫要冷着她。” 新来的这个娘亲确实很亲近,他也很喜欢她,可他的娘亲分明不长那个样子,若忽然叫另一个女人为娘亲,那就是一种背叛。他再坚持自己的底线一下下,反正父亲这么温柔,且又一向顺着他,一定不会强迫他。 陆砚生看透这个儿子在想什么,他垂眸,凝视陆遇,言语淡淡,“随之,你要明白,我宠你,是因为你是阿欢的孩子,如果你让她难过,父亲就送你去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