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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卫霖和白源穿过忙碌的后厨, 从消防门离开餐厅, 直下停车场,各自打火开车。车子驶向治疗中心后门时, 电动栏杆正缓缓降下, 四五名手持防暴喷雾与电警棍的门卫涌出保安室。

    白源的城市越野车陡然加速,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抢在卫霖的二手小破车前凶猛冲关, 电动栏杆被撞成几截, 四下飞溅。

    卫霖的车子尾随着它,从开拓出的缺口冲出, 扬长而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 飞驰过林荫覆盖的小路, 进入主干道,混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中。

    手机铃声响起,卫霖接通后将它插入车载支架,打开扬声器。

    白源的声音沉稳地传出:“车跑得动吗?”

    “短途还行, 有一两周没开, 忘记加油了。”卫霖把油门又往下踩了些, 心想还好溜得快,看架势是要出动所有保安,将他们一举成擒啊。

    “你说我们如果不跑的话,治疗中心到底能拿我们怎么样,非法囚禁吗,不怕我们报警?还有那些监测员, 上头总不能把他们关在会议室一辈子吧?”

    白源答:“这事到底有多严重、涉及面多广、脑域开发研究所甚至更高一级的部门机构是否参与其中,我们目前一概不知。既然当局者迷,不如先脱身,再探查。”

    卫霖表示同意,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白源想了想:“如果他们穷追不舍,我那栋别墅恐怕不安全,地址在单位人事档案中登记着,可以轻易查到。”

    “旅店也不方便,要登记身份证。当然,如果他们手眼通天的话,无论是旅店住宿还是刷卡购物,甚至交通监控,都会暴露行踪。这样吧,先去我家怎样?”卫霖提议。

    “你家?”

    “对。就是许木送我的小单元房,在旧城区。我在任何机构和资料中都未登记过这个地址,也从没带任何人去过。身份证上的户口从大学直接搬到单位,就连快递的送货地址,写的也是两条街外的快递站点。”

    白源停顿了两秒:“你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安全屋?早有预料吗?”

    卫霖不以为意地笑笑:“算不上安全屋,就一个隐蔽所,未雨绸缪而已。跟着许木东躲西藏了三年,早就习惯了。”

    白源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意料之中——他知道卫霖并不像平时看起来的那么开朗外向、贫嘴滑舌、心无城府。同事中,自以为与他关系要好的有很多,但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

    就连自己,也是在朝夕相处的任务中,见识到他来历不明的身手技巧;在恰逢其时的祭日,窥见他过往的些许阴影;又因为发展成情侣关系和一本旧日记本,才真正触摸到他内心深处从未愈合的创疤。

    而这些,仍然只是卫霖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白源确定卫霖并非刻意隐瞒他,只不过防护服穿久了,与血肉长在一起,自觉没必要且很难撕下来罢了。

    但这层防护服同时也是束缚带,隔离了痛苦,也捆绑了真实的自己。

    这样的卫霖,并不是白源所乐见的。但他现在不想直截了当地撕开它,而选择耐心等待,等卫霖在他面前慢慢地融化它。

    他希望卫霖终有天能意识到,他朝外的一面锋芒毕露,而朝向他的那一面毫不设防,所有的攻击性和包容性,都是为了摸索出一条能与他携手终生的路。

          

    晚七点半,他们把车停在一家汽修店重新喷漆,步行前往卫霖的家。

    在老城区蜘蛛网一般的巷道中七拐八弯,摸进一栋没有电梯的五层旧楼后,卫霖打开了二楼一扇门牌缺失的房门。

    房间很小,连厨房带厕所只有四五十平,阳台面积是赠送的,但也只有横竖三步的大小。

    装修聊胜于无,家具也简单,除了必备的床、餐桌椅、书桌和衣柜,其他基本没有,所以并不觉得特别拥挤。

    卫霖有点不好意思地掀开防尘罩,对白源说:“没客厅没沙发,你直接坐床上吧。我去烧水。”

    白源伸手一带,把卫霖也放倒在床,二话不说吻上去。

    因为之前的逃亡,肾上腺素仍在体内作用,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互相扒成半裸了才记得去拉窗帘。

    这场云雨来得急也去得快,因为时间宝贵所以质量特别高。卫霖被白源毫无下限的取悦和越发娴熟的技巧摆弄得要了老命,几乎是一击即溃,剩下的半小时都在呻吟和哭喊。直到白源意犹未尽地将他抱进浴室冲洗,他的理智才逐渐回笼,阻止了搭档继续温故知新。

    换了新衣走出浴室后,两人不得不掀掉一团浆糊的床单,坐在床垫上,开始盘算出路。

    白源说:“首先得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动机和方法。”

    卫霖点头:“如果要和黑暗中的东西搏斗,我们不能连对方有多大、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我有个猜测——”

    白源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揉捏,赞许地看他:“大胆猜测。”

    卫霖趁机勾指挠他的掌心。他们两人独处时,总是小动作不断,仿佛要藉由每一个细微的肢体接触,不断加深彼此间的羁绊。

    得到了搭档的鼓励,卫霖继续说:“治疗中心——或者更上一层,脑域开发研究所,被那个神秘组织渗透了。”

    白源:“怎么说?”

    卫霖:“我们按时间梳理一下全部的关键点——”

    20年前,某个神秘组织研究神经芯片植入技术、开始人体实验。

    实验至少进行了八次,但至今没听说这个技术领域有任何突破和成果,为什么?要么不合法,封锁消息;要么没成功,陷入瓶颈。

    李敏行无意中入侵对方系统,引发追踪。

    对方想利用意外事故杀人灭口,反而激发李敏行与之斗法,成功入侵新地址,下载了部分系统信息。

    在此期间,李敏行将藏于大脑潜意识内的技术带出,在现实中完成了脑电波译码程序,并利用“螺旋桨”,给他们留下所有资料和源代码。

    对方抓走了李敏行,并带走他的电脑。

    (对方逼迫李敏行为其效力。李敏行坚决拒绝并试图逃跑,最后被设计成酒后落水溺亡。)——这部分完全只是猜测。

    吴景函接手了李敏行入侵下载的资料,躲起来继续解密数据。同时完善他研发的脑波译码程序,进行二期测试。

    从解密出部分名单得知,卫霖的生父甘逸呈是20年前的第一批实验者。

    从许木的日记本得知,许木也是实验自愿者,被淘汰后离开,又折返去寻找甘逸呈。

    这个组织所在地和实验室非常隐秘,日记本中只出现了一个重要相关人物“盖亚女士”。许木曾经追查过她和她的家庭,但后续情况在日记本中没有任何体现。

    治疗中心下达的任务忽然变味,所有破妄师被困在患者脑内自相残杀。不论是在“绝对领域”,还是在现实世界,他们的思维意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和控制。这些出现的症状,与脑控技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和关联性。

    ——以及,我失去睡眠依然精神旺盛、脑力更强,至今已经快一周,什么时候飞升成仙?卫霖把最后这句吐槽吞回了肚子里。

    白源仔仔细细地听他分析完,一针见血地问:“如果脑研所、治疗中心与这个组织真有密切关系,为什么之前毫无征兆,现在突然对治疗师们发难?目的何在?”

    卫霖答:“我觉得,李敏行的死是一个重大转折点。他死前把所有资料藏在‘螺旋桨’肚子里移交给了我们,但那个组织是否真的一无所获?你别忘了,我们至今没有找到那台,和李敏行一同失踪的电脑。”

    白源被一语惊醒:“对方有可能也得到了李敏行的全部、或者部分技术!”

    卫霖更进一步:“还有可能开始改变研究方向,从陷入瓶颈的神经芯片植入,转向构想诱人的脑波远程遥控!”

    白源沉默片刻,喃喃:“我们是实验品吗……这不符合逻辑!”

    卫霖叹道:“是啊,我也一直想不通这点——我们是脑域开发实验为数稀少的成功者,对研究所来说,价值有多高不言而喻。他们还花大力气对我们进行专业培训,成为可以深入他人脑内世界的破妄师,一边治疗,一边提供各种数据给光脑‘天极’,以加强对脑域的研究。他们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外星人附体,才会对我们下手?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白源:“而且时间上说也完全来不及,李敏行才死多久?他们就算得到了全部技术,研究进展也不可能这么快!”

    “好吧,以目前收集的信息,我还不能解开这个谜题。”卫霖耸肩承认,“我可以大胆猜测,但不能无中生有,否则只会在歧路上离真相越来越远。”

    白源点头:“是的,小心求证。”

    卫霖长吁口气,向后一倒,摸出手机:“我得给吴景函打个电话……呃,手机号会不会被监控?还是出去找个公用电话吧。”

    白源说:“我陪你出去。”

    卫霖笑起来:“又不是小学生,走一步都要陪。我顺道去小超市买点吃的,饿一天了都。刷卡不安全,把你身上现金都给我。”

    白源掏出了钱包里的所有现金,有五千多,卫霖再给凑个零头,整六千,一段时间内够用了。

    卫霖开门离开前,白源抓住他的手腕,说:“五分钟内回来。”

    卫霖无奈:“下楼出个巷子都不止五分钟,我得走远点。”

    “……十五分钟。”

    “半小时内,好伐?你有空数秒,不如去洗衣服洗床单啊,都是你弄脏的!”

    “别推卸责任,不论数量还是浓度,你的都不比我少。”白源神色泰然得像在谈工作报告。

    卫霖不禁佩服起搭档“一本正经污言秽语”的深厚功力,床上床下都可圈可点,哂笑着推开他出了门。

    白源还真老老实实去洗床单了,用一台操作键有点失灵的老旧洗衣机。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手机铃声在他口袋里响起。他以为是卫霖打开的,赶紧擦了擦手,掏出来,看清屏幕上的号码,皱眉直接挂断了。

    不用接也知道,对方仍在纠缠那件事。

    对方锲而不舍地一直打,白源考虑到要和卫霖保持联系,不方便关机,准备将他拉入黑名单。

    短信在这时跳出来:

    “哥,我已经到你别墅门口了,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白远。”

    添乱的货,滚回去爱干嘛干嘛,别来烦我。白源心道,随手删了信息。

    连接又跳出了四条:

    “哥,爸这回真病得厉害了,医生说这两天是危险期,熬不熬得过去还两说。白家所有人都回来了,就差你一个。”

    “爸神智不太清醒了,在念叨你的名字。你真这么绝情,连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也不见?”

    “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放下?”

    “就算放不下,就当做个了断,不行吗?!”

    最后一句触动了白源,他犹豫一下,指尖从删除键挪开,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停顿片刻,对方的短信激动地追过来:“那我在门口等你?载你去机场。”

    白源估计白远已经让私人飞机在机场候着了。但眼下着实不是离开的时候,且不说治疗中心的那摊子麻烦事还无从下手,他和卫霖大脑里的“定时炸弹”随时会发作,到时天知道局面会乱成什么样。

    他不无讽刺地笑了笑:白总一辈子致力于跟自己的大儿子过不去,就连重病之日也要选择个让人骑虎难下、徒增烦恼的。

    白源考虑片刻,回了个“再说”。

    他对白竞轩无话可说,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存有两分情面的,尽管对方顺理成章地取走了全部继承权,甚至连他的长子身份和名字也几乎拿走了。正是因为如此,对方朝他释放出的善意,总显得有些心虚和琐碎,像一种无关紧要的补偿。

    ——白竞轩宣布为后妻生的儿子正式取名为“远”时,年幼的白源就依稀猜到了父亲隐藏的心思。

    白源、白远,读起来多像。别扯什么“源远流长”之类的鬼话了,把他放逐到国外,长年累月,远离所有人视线,淡出家族社交圈,慢慢的“白源”这个名字消失,白家的长子就成了“白远”,就算有人谈起,也只会越发混淆,把这两个名字当做同一个人。

    白竞轩是要彻底消抹他的血缘、身份和社会关系,只留条孤零零的命给他。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条命是属于他自己的,其他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曾经这样坚定地认为,直到遇上了卫霖。

    只需要他,与只被他需要的卫霖。他们在黑暗旷野中牵住彼此的手,并肩走向不可知的前方。

    而那些“其他一切”全加起来,都不配让他的卫霖多看上一眼。

    卫霖……白源焦灼地思念着他的搭档与爱人,像个饥渴症患者不能片刻稍离水源。

    门锁转动,卫霖拎着一大袋食物跨入半条腿,白源当即将他拽进来,压在门板上深吻。

    卫霖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手中塑料袋掉在地板,气喘吁吁地笑道:“白先森,你还真是属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