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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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沉找到熊悦,隐去已答应王孙却一事,直接提出再住两日就要继续东上。 熊悦追问缘由,颜沉拐弯抹角东拉西扯,花了半个时辰总算将其说服。然后对他提出的送行请求,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成功婉拒。 熊悦当然怀疑颜沉离开的真实原因,但对方不愿说,自己总不能逼供吧。为此熊悦心存不满,但在接下来的两日里,还是对颜沉四人好生招待,等到了离城之时,也遵守诺言只送出曲阳地界。 对熊悦,颜沉心有愧疚,但王孙却的手段又狠又准,就算他最初心属东周公,但在当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西周君。 轵丘罕无人迹,离曲阳有近一天的路程。颜沉故意选在这里,就是不想太过招摇,同时离洛阳更近,渡过大河再行十几公里就到。 这三日里,林琅对颜沉非常冷淡,应该还在怨恨他的食言。可在颜沉看来,那根本不算食言,因为当初只答应带林琅去大梁,并未定下归去的时日。 而且林琅有了身孕,是他的孩子,回去大梁就要面对父母和亲族……他还没有想好,如何让这些人接受林琅。 第三日午时,他们就到了会面地点。远远望去,前方旌旗翻卷,绣盖飘扬,车马成列,军士巍然候立。不愧为王师之征,仅迎迓就震荡百里。 第51章 中计 离西周迎迓之师还剩一里时, 对方驶出一辆战车,车上立着一名将领,威武雄壮, 杀气腾腾。 那战车飞速驶到颜沉的马车前, 自报家门后殷勤相接,与颜沉各叙寒温, 两车并驰回到了迎师之中。 颜沉四处张望,不见王孙却, 拱手问其故。那将领说王孙却已于前日回城准备恭迎事宜, 等到了王城就能重逢。 颜沉不疑, 将领即命张开帷幔,设大享款待颜沉四人。宴享荤腥油腻,林琅频频呕吐。颜沉将她护住, 称是因旅途劳累而起,又称自己不善饮,草草结束了宴享。随后一同发驾,望洛阳而去。 将领邀请颜沉乘坐最前头的玉辂安车。颜沉推辞不掉, 只得随他过去,临行前对玉姐和寄生千叮万嘱,一定要细心照顾林琅。 “从轵丘到王城的路途不算遥远, 但周王有令,须日夜兼程,在明日午时之前到达。”将领对颜沉如是说道。 队伍朝东南方向行进,等到了大渡桥已是亥时。夜里渡河危险, 但大渡桥刚修葺一新,非常结实。所以将领先派一队人马上桥摸路,并沿途捆扎上火把,然后命令全师在岸边休整,一个时辰后夜渡大河。 颜沉心系林琅,见停车了立刻奔去后面。玉姐从车厢下来,说林琅吐了一路,似乎还染了热病,饭吃不进,连喝的水都会吐出来,刚刚好不容易睡着,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到她为好。 “怎么突然这般严重了?白日里还是好好的啊!” 颜沉心焦火燎地往车厢里看,但玉姐横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这种事不就是突然的吗?”玉姐叹气一声,忧心地说:“林琅可能知道自己吃的是假药了。” “迟早要知道的。” “少主,你到底想何时挑明?真不懂你为何要瞒着她。” “等到了洛阳我自会与她说。” 颜沉执意要去车厢看林琅一眼,玉姐拦不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轻手轻脚,可颜沉才踏上车厢,就吱呀一声把浅睡的林琅吵醒了。 “谁……”林琅幽幽地问道。 “是我。” 颜沉在她身边坐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她憔悴的病容。 “你来做什么?”林琅稍稍有了力气,看过来的眼神很不友好。 颜沉不怪她,把泡在凉水中的绢帕拧干,仔细擦拭她脸上的虚汗。 “玉姐说你吃不下东西。”他说。 “不饿怎么吃得下。”林琅别过脸,不想让颜沉碰。 “难道也不渴?” “不渴。”林琅倔强道,“你走吧,我想睡觉了。” 颜沉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和干枯的嘴唇,不容反驳地说:“你必须吃点东西,我们还有好长的路得走,不吃东西更难受。” “我不吃。吃了会吐,更难受。” “那就喝点水。” “不喝!”林琅费力地坐起来,抓住颜沉的领口使劲往后推,“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颜沉纹丝不动,伸手把林琅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迅速倒了杯热茶。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伸到林琅嘴边命令道:“喝。” “不。” 颜沉不跟她啰嗦,仰头把茶灌进口中,拨开林琅的唇瓣用嘴送了过去。 咕嘟几声,茶水全咽下林琅的喉咙。颜沉松开她的嘴唇,马上又倒了一杯,二话不说含进嘴里,捏着她的下巴又喂了进去。 颜沉抬手倒满第三杯,林琅立刻叫道:“我自己喝!” 颜沉偷偷一笑,把茶杯端到她嘴边。林琅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乖乖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还要吗?”颜沉等林琅喝完,平声问道。 “都三杯了,够了。”林琅慌张地看着他,语气略带乞求,怕说了不要又会被他那样喂水。 颜沉点头,拿起茶壶边的一张饼,问:“吃吗?” “吃不下……” “我喂你。”说完咬下一口咀嚼起来。 林琅赶紧捂住嘴大叫道:“我吃,我吃。你这人太可恨!” 最后,颜沉一脸胜利地从车里钻了出来。他拉过玉姐,说:“林琅喝了半壶茶,吃了半张饼,没有不舒服,就是情绪有点激动。我们还能休息半个多时辰,你让她小睡一会儿吧。” 一个时辰后队伍在岸边集合,整装待发,先行队已用近百支火把把大桥两岸照得通明,火光像帐篷一样把黑暗挡在了外面。 迎迓之师分成八段过桥,等到林琅这部分时桥面已经晃荡不堪,下方奔流而过的轰隆声又教人心惊胆战。 林琅在车厢里生不如死,幸好在颜沉的淫威之下吃了些东西,就算还是头晕目眩得厉害,但比起白昼好受了许多。 全师平安渡过大河,队伍又休整了一个时辰,待众将士喝过一巡酒后重新出发,等驶上官道行军速度快了起来。 颜沉在玉辂安车中无法入眠,总是转身向后张望,对自己家人十分记挂。将领一路相随,见他忧心忡忡,便找了些浑话糙话逗他发笑。 将领名叫甘茹,魏人,西周上卿,三十五岁,还未崭露头角,名字不被世人皆知。但经过颜沉半天的观察,觉得他是善于隐忍之人,只要等到一个恰当的机会,必定大放异彩。 夜色漫长,颜沉毫无倦意,便拉住甘茹询问许多王城的事。对此甘茹对答如流,像特意背过一样。就这样,他们一直畅聊到天亮。 今日的天气仍旧大好,太阳甫一露脸就照得颜沉眯起眼睛。甘茹见状,立刻命人把玉辂安车四面的深色帷幔垂下。 车里顿时阴凉下来,颜沉仍望着日出的方向发呆。他记得过了大河往南走二十公里就能到洛阳,可为何此时日头的方向偏南呢? 甘茹回答说,队伍是沿着官道走,官道虽然不是笔直,但比抄近路还是要快些。 对此颜沉身有体会,车马走上官道之后健步如飞,所以更加颠簸。颜沉怕林琅身体受不住,几次要求甘茹放慢速度,均未果,因为王命不可违,必须在今日午时之前到达。 越靠近王城天气就越凉爽,道路两旁光秃秃的平地逐渐被茂盛的植被覆盖起来。这是颜沉最爱看的景色,虽不及沃城到垣城那段景观画廊的一半,但对连日奔波已十分疲乏的颜沉来说,现在就是洗心洗尘的时刻。 要是林琅在身边陪着自己就更好了。 颜沉如此想着,叫来一小将教他去询问林琅的情况,同时转告玉姐把车厢的帘帐全部撩开,让林琅看一看外面的美景身心就会舒畅些。 小将领命而去,两盏茶工夫就回来了,说林琅的情况比昨天好得多,虽然胃口还是不佳,但能吃进东西了。 颜沉安下心来,望着路边交错横斜的树木人家渐渐出了神…… 忽然甘茹呼喝一声,把颜沉从纷乱的沉思中吼醒。他扭头朝前望去,巍峨的王城就在十里开外了。 颜沉没到过洛阳城,但听自己父亲讲过,洛邑为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适均,廛肆稠密,宫阙之壮丽冠于天下。可眼前这座王城并未给他震撼之感,比之大梁王城都略有欠缺。 颜沉心中的那个疑虑愈加扩大,想喊来甘茹询问,他已驾车奔去前方。 颜沉定睛再看,前方七里处有一排玄色车马,浩浩荡荡,旌旆蔽空。正中伫立一台玉辇王车,高出众师半身,左侧停一辆辂车,载赤色大纛一面,上书“东周公”三字。 东周公姬班出城三里亲迎贤才。将颜沉家眷安排进驿馆后,牵着颜沉的手一路驶入宫城。之后改乘王舆,穿过库门,雉门,路门三道宫门,终于到达路寝內朝。等东周公邀请他升堂入座之后,颜沉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不是应王孙却的邀请,去西周洛阳城的吗?怎么迎接他的是东周公?难怪一路上有诸多可疑之处,原来他被有计划地拐到了东周巩城! 颜沉胸中悲愤汹涌,但己身已入东周宫,前侧又坐着东周公,他疯了才会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于是强忍住奔腾不息的情绪,端出既诚惶诚恐又不失风度的神貌端坐在銮席上。 姬班身穿爵弁礼服,头缠玄色高冠,冠纽贯以玉笄,颏下垂两束长缨。他年过半百,须发却已花白,此时笑得和蔼可亲,把年轻人打量来打量去。 “颜卿。”姬班亲热地叫道,“路途遥远,疲劳困顿了吧。” 面对这般慈祥的老者,颜沉怒气消了一半,但疑惑的阴云仍旧厚重,担心之后还有陷阱,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他前思后想,拱手应道:“下臣未闻大王会出城亲迎,如今仍在惶惑之中,若有冒犯,望乞饶恕。” 姬班捋须浅笑,“没与卿说明是熊悦粗心了,再过一日他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好好责罚他。” 果真是因为那个熊悦! 颜沉低头咬牙,气得两手握成拳头。 姬班见颜沉这副模样,以为当真因此事记恨了熊悦,连忙劝道:“熊悦是心细之人,忘记绝对有缘由,等他回来问清楚便是。寡人听闻你母亲是楚人,熊悦也是楚人,你们血缘相近,又是一双青年才俊,若是能传出一段佳话,将是我国一大幸事。” 东周公说这番话时,颜沉已在心里把熊悦骂了个狗血淋头。等到周王噤声,他抬头粲然一笑,说:“下臣在曲阳时受过子悦兄的厚待,这份情意下臣铭记于心,等子悦兄从曲阳回来定做答谢。” 姬班频频点头,笑得更加灿烂,听到颜沉提了曲阳,倾身问道:“卿到曲阳之前,是不是路经了厉城?” 颜沉眉头一抽,点头道:“是。” “厉城之攻城战,卿也有参与吧?寡人听闻是因卿的智谋,才让沃公成了这桩大事。” “下臣不过遵照沃公的吩咐办事,并非出谋划策之人。”颜沉急急作答,后背已渗出一层寒意。 “寡人听闻沃公已归顺魏王姬迟,而且还是卿一手操办的,可有此事?”东周公嘴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尖锐起来。 “有。” “如此看来实在有趣。不知沃公为何反复无常,是不是对大梁也有了觊觎之心?颜卿,你侍奉沃公许久一定对他十分了解,不如现在就解开寡人这一困惑吧?” 虽然早就料到,但颜沉还是怔住—— 这么快东周公就开始逼他择主了。 第52章 挑明 初看东周公姬班, 颜沉以为是个仁慈和善的老者,谁料转眼间就暴露了心思深沉,言语锋芒的真容。对此颜沉暗暗震惊, 告诫自己将情绪再内敛些, 不可渗出一丝一毫。 颜沉自离开沃城后,就与沃公断了君臣连系, 但因别期尚新情意犹在,突然要向人全盘托出, 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更何况这新主本不是他决意侍奉的。 姬班见颜沉坐姿拘谨, 问道:“卿是在顾及旧主情面,所以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