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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南的目光也落在树枝上,闻言看了他一眼,眼里罕见地显了怯意和不安。 这跟她刚才捡起来的那根,很像。 “师……” “转。” 衡南还是转了。因为背对着他,她大概是怕,一直深呼吸,脖子梗得很僵硬。 在她背后,盛君殊刚才那副冷厉的神情马上松弛了,仔细而迅速地把刮人的细枝全部掰干净,嘴唇微微一抿,大概瞥她一眼,瞄准位置,扬手一挥。 衡南的身子猛颤了一下,脸红到耳根,险些站不住。闷痛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她觉得吸进来的空气都是碎的,头一阵阵发晕,太阳穴一跳一跳。 大概是太紧张了。 紧张得差点昏过去。 “受不住了?”盛君殊冷冷道,同时无声地掰着一下树枝,几个折点都掰好了,拎着她的肩膀,贴心地找了一棵树,“来趴在这儿。” 一连照着她臀上抽了三下,抽一下掰一下,抽到第四下的时候,树枝终于不负众望地折断了。盛君殊心口那块郁气似乎出去了,擦干净手上灰尘,顺手把衡南翻过来:“欺负别人很爽快是不是?被别人羞辱是什么感觉,记住了吗。” 抬头一看,盛君殊愣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衡南额前的头发都让汗水湿透了,黏在惨白的脸蛋上,下唇一圈浅浅的牙印,神情涣散,目光躲闪。 “……” 盛君殊不禁瞥了一眼地上的树枝。 太重了吗。 “……这事过去了。”盛君殊把帕子按在她脑门上,“别多想。” 衡南伸手接住,长久地看着,神情委顿。 盛君殊面色缓和,捡起衡南的断剑和腰带,顿了顿,尴尬地挂在刀柄,“……走吧,师兄送你回去。” 衡南双手拢着衣服,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月光拢在黑亮的发顶,银色的一圈。 盛君殊看她这幅模样,摸了下身上,也没有外套能脱,无声叹一口气,仰头看月。 这么肩并肩走着,心却静了,竟生出点情致来。 一个礼拜前,他和衡南还这样肩并肩走在海滩上。 似乎什么也不愿想。 衡南进屋了。 盛君殊辗转反侧半夜,干脆翻身起来。 主要是忧心自己下手太重。 他在衡南门口站了一会儿,刀身挑起窗户纸一个角,往里探看。 脑袋和胸口都微微发热,这种事情,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干出来。 但他干了。 悄无声息。衡南屋里的灯已熄了。 盛君殊猛然向后退避数步,目光里流露出愕然。 从窗口里钻出来一大团夜色,宛如气球一般迅速膨胀,好像变成有生命的巨兽,占据大半天空,对他森森而笑。 随后是熟悉的地动山摇,眼前的房屋,树木,乃至天上的月亮,在轰轰的声音中纷纷化作旋转的碎片。 世界再度瓦解,又再度重建。 鸟鸣。丝缕日光落在盛君殊挡在眼前的手背上。 手背慢慢向下,露出深思的眼睫。 眼前,又变成一个白天。 树上的露水吧嗒一声从叶片上滚下,冰凉。石块嶙峋间有一个水潭,水波荡漾开,倒影的天际便碎了。一只雪白的脚,脚尖踢着水面,甩过来的水珠折射出光晕。 盛君殊基本上猜到坐在石头上的是谁。 他关心的是另一边。 慢慢扭过头,清澈见底的水面陡然晕开一抹深红。 血像溪流一般汩汩留下,黑色短打、体型庞大的男人,双目瞪圆,晃了晃,从石面上一头栽进潭中。巨大的水浪轰然抬起,水花落下时,露出石头上坐着的少女窈窕的身影。 她双脚浸在水中。 削齐地黑发上挂着水珠,眼角淡漠,正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揩去匕首上的鲜红,随意地俯身涮了涮手指,抬起头来,无意间正与盛君殊眼神相对。 第90章 旧影(八) 盛君殊早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意外。他甚至先走神回忆了一会掉进水里那人的身份。 青鹿崖上活动的人并不多,除了内门几个年轻人,就是负责烧水洒扫的普通人,大都上年纪,像刚才那壮汉一样,穿黑色短打,系黑色腰带。 仔细想想,原来好像确实丢过这么一个人。 他对这件事有印象,是因为爻山的账务也归他管,作为一个勤俭持家的大师兄,年末核结工钱,多出几两,就是少了一个人。问了一圈,没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 他上蜉蝣天地禀告师父,丹东就闭目捻须,微笑不语,频频点头。盛君殊感觉奇怪,不知道师父他点什么头,左思右想,凑近了仔细一看——师父哪儿是在首肯?他鼻间传来了细微的有规律的鼾声。 他只得回去,就当这个人是自己跑下山去了。 现在盛君殊才知道,不是。原来此人沉在他面前的江水里,死在他好师妹的手上。 衡南手里紧紧攥着匕首,似乎把那当成唯一可信赖的工具,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眉头轻蹙了一下。慢慢地,那目光挪开,看着远处的树,她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似乎在嘲讽自己的运气。 然后她垂下眼去,上睫毛盖在下眼睑上。 盛君殊刚要动,衡南动得更快,匕首用力向后一丢,人像是融化的雪从山上坠下似的,转瞬从石头上滑进了水潭里,水面上只剩几个浮起来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