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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呀,开开心心也是一天,愁眉苦脸也是一天。”她停了停,又欣喜起来,“来森森,给你看妈妈给你织的毛衣。” 她转换镜头,弯腰从箱子里掏出几件彩色的毛衣来。 “今年冬天特别冷,外面正在下雪呢,给你织了五件毛衣——颜色不太好看,今年刚学着织毛衣,以后给你织更好看的哈。” 她抖了抖毛衣,还欲说什么,少年已经露出了急切的神色,向旁边望去,她便不再说了。 “时间到了是吧?”她极其轻柔地发问,停顿了片刻,催促他,“你去吧,跟大家一块去吧。” 少年说:“妈妈对不起,我走得太急了,对不起。” “不用给我道歉,儿子。” 郁百合放下毛衣,抚摸着手机屏幕内的脸,像是她抚摸相框里的人一样,眼底这才闪出了几丝光亮,“妈妈今天看到你,妈妈已经很幸福了。” 少年朝她用力挥了挥手:“我走得太急了,欠你一句话,妈我爱你,妈妈再见。” “再见,儿子。”郁百合弯着眼睛笑着,五指张开又收拢,滴泪在空里坠成细细的银线,“妈妈也爱你。” 年三十大红的街灯点亮,汽车尾灯排成等候的长龙,倒后镜上别着的红色小旗飘荡。 红色的灯与黑色的夜中,洁白的雪花从夜空旋转落下,融化在滚烫的引擎盖上。 城市大楼的窗口里爆出混杂的香气,点亮的窗口是橙黄色,微缩一户团圆。 蒋清河派出所大灯灭了,蒋胜吱吱地将百叶窗帘拉下来,把纷飞的雪花遮挡在窗户外面。 一回头,黑色外套的少年拉好了鼓囊囊的登山包,那一头卷发的侧影掩盖在蓝灰的阴翳里,竟然也有些许清寂。 “肖专员。”他走过去,敲了敲玻璃。肖子烈扭过头,扫了他一眼。多亏他不再穿花花绿绿的嘻哈服了,这黑色立领夹克,把肖专员那张小白脸衬出了杀手气质。 “到你师兄家过年去啊?” “谁爱去当根蜡啊。”肖子烈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同他搭着话,“我到苗西去。” 他叼住皮套,把匕首入鞘,揣进外套内兜。 蒋胜一想那两个小夫妻秀恩爱旁若无人的样子,也是。 “苗西可冷得很哪。”蒋胜搓搓手,靠着“特聘专员”玻璃门,望着收拾得空荡荡的桌面,“大过年的,国家法定假期,你们还接生意?” “过年有什么稀罕的,每年不都过嘛。”肖子烈拍了张符,登山包自己长翅膀似地漂浮起来,看得蒋胜啧啧称奇。 “哎,专员,你能送我一张这种符吗,我老婆搬家用。” 肖子烈嗤笑一声,绕开他走了。 别看肖子烈把平时摊得乱七八糟,过个年竟然收拾得跟间空办公室一样:“专员,你至于把什么拿走了吗?连根笔也不留,跟被清退了似的。” 肖子烈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递给蒋胜一张符。 老警察赧然抬头一看,少年眼眸漆黑,正不耐烦嚼着口香糖看着他:“快接呀,你不是要吗?” 蒋胜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谢谢啊。” 盛君殊这不靠谱的师弟,因为来去无踪,动辄旷工,公共场合滑滑板,还在岗位上写作业,这些年饱受他的戏谑,这会,蒋胜突然看他顺眼很多。 能人异士嘛,多少都是有点怪癖的。来年上班,他也许能跟这小子好好相处。 他眨了眨眼睛:“专员,那个,你上学的作业还需要辅导吗?我女儿今年刚上大一……” “我早毕业了。”肖子烈轻蔑地撂下一句话,人就没影了。 “用完了留着挂家里,还能辟邪。”他远远地朝蒋胜一挥手,“我说那符。” “哦……” * 年三十的烟火升空,别墅里摆了一桌佳肴,盛君殊往衡南碗里夹了块肘子,瞥见她的眼神,赶紧又夹回自己碗里。 “不爱吃?” 衡南点点头。 “那喜欢吃哪个,师兄给你夹。” 衡南戳着碗里的饭:“不用,够得着。” 盛君殊同她坐得很近,她身上有股浓重的阴气,直往阳炎灵火上扑。 “刚才……通灵了?” 衡南“嗯”了一声。 盛君殊破例给她到了小半杯葡萄酒,安抚道:“先喝了暖暖,晚上师兄帮你。” 气息拂动衡南耳边发丝,她咬着筷子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离一瞬。 盛君殊闲暇时候反思过几次自己的言行。这段时间师妹有些心事,不知道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如果是他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她在夜晚应该拒绝他才对……所以应该只是女孩子日常的忧思敏感。 这竟然成了盛君殊心里唯一的安慰。 正说着,郁百合走了出来,盛君殊坐正。 郁百合坐在衡南身旁,眼睛有些肿,但神情却安详满足,摩挲她的手:“太太……谢谢你啊。” “天师举手之劳而已。”衡南回头看他,“不信问我师兄。” 盛君殊心念一转,猜到她刚才通灵的是谁,平淡道:“是啊。我们做这一行的,牵的就是死人和活人的线,别的不会,这点愿望还实现不了吗。” 郁百合低头笑了一阵,抬起头来,似乎做了决定:“老板,我想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