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族往事
在王房的旁边，有一处比地面高出半米的巨大平台。处女王蜂正四足蜷曲，腹部触地，上半身支起，慵懒地憩在平台上。在它身旁，没见过的瓜果堆成了一座小山。 “就在刚才，我让我的子民为你找来了这些食物，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看到你，它温和地笑着，微微弯起的眼里又一次折射出淡淡的金光。 巨蜂在平台前将你放下，你拘谨地走上前，在处女王蜂的再三要求下坐到了它的身旁，与它并肩。 处女王蜂将一串长得有点像葡萄的浅褐色水果推到了你手边。你在树林里流浪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水果，它们是一些小型鸟类的主食，如果不是在枝头挂得太高，你估计会摘来填肚子。你觉得它们应该没毒，加上处女王蜂一直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你，让你深感压力，于是，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你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接过那串果子，摘下一颗放进嘴里。 虽然外表其貌不扬，这果子出乎意料的好吃。薄薄的果皮在齿间一磕就破，清甜的果汁瞬间爆出，在唇齿间留下一股浓郁的芳醇。也许是有些熟过头了，软糯的果肉咀嚼时，除了甜味，还泛着些微的酒味。你对酒精很敏感，两颗果子下肚，脸上就禁不住飘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 “再尝尝这个？” 处女王蜂以手托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你进食的样子。看你吃完果子要吐皮，它甚至抢先一步伸出手，接走了那沾着唾液的果皮，像对待什么奇珍物品一样放在面前平台上，用两条折叠在身前的前足搅来搅去，直到尖端锐利的深红骨刺不小心将两块果皮捅成一团稀烂。 你其实还想继续吃刚才那种水果，但处女王蜂给了你新的食物，你不敢不接。直到现在，你依然有些怕它，虽然它表现得比其他的巨蜂要和善许多，可是，谁知道呢，它毕竟是一只怪物呀。 于是，接下来试吃的换作了一种椰子一样的硬壳水果。 令人尴尬的是，因为力气太小，你在平台的尖角上磕了几次，也没能将这硬壳水果打开。这期间，处女王蜂保持着一贯的旺盛好奇心，眼睛跟着硬壳椰子的方向左右移动，却始终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直到最后，你下死力在平台边缘狠狠敲了一下，终于在果壳上敲出了一条半指长的裂缝。 因为拿的姿势不对，内部乳白色的浓稠果液几乎是立刻兜头淋了你一头一身。就连一旁的处女王蜂也没能幸免，头发、触角和脸颊均被溅上了一道乳白的痕迹。 处女王蜂眨眨眼，浓密的睫毛沾着一星白色汁液，脸上的表情有些呆。 “对、对不起……” 你下意识抬起手，用指腹擦拭了一下沾在处女王蜂触角尖端的一滴白液——它看起来就快滴下来了，你只是不想果汁弄脏处女王蜂漂亮的胸甲，却不想，在你触碰到触角的那一瞬，处女王蜂从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整个蜂如遭雷击，雕像一样怔愣在了原地。 “嗡！” 处女王蜂的那一声惊叫，就像触动了蜂群某个不妙的开关般，处女王蜂还没有什么进一步反应，侍立在周遭的巨蜂已经不约而同振翅飞起，调转身体，亮出隐藏在尾部的蜇针，齐刷刷朝向你的方向。 你吓得当场呆住了。 “退下，大惊小怪。” 处女王蜂回过神，低声呵退了严阵以待的巨蜂战士，末了，它掉转身，深红的眼底涌上蜂蜜的色泽，一瞬不瞬看着你，目光专注而炙热，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荡漾？！ 你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头皮发麻。 “我这幅姿态，会不会觉得很怪异？”处女王蜂毫无预兆地问了你一个跳跃的问题。 经历了多番惊吓，你已经再没自信能禁受更多的打击。为了保护自己，你不得已硬着头皮撒了个谎：“我觉得……还好。” 但说实话，你真的觉得它长得很奇怪。就在刚才，你发现处女王蜂的腰部是分段的。为了让上半部分/身体能够做到从平躺到直立等一系列动作，在人类的上半身与虫类的下半身之间，有一段与球关节人偶腰部类似的过渡部分。活着的生物，你只在昆虫身上见过类似的构造，眼前的处女王蜂除了一张富有欺骗性的脸，几乎就是一只硕大的虫子。 你讨厌虫子。 “你在说谎……也对，毕竟我是历代女王里最不被期待的那个。如果不是因为其他的女王种都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死去，我不可能会有孵化成王的机会。” 处女王蜂朝你笑笑，收敛了先前的表情，两条前足在身前无意义地来回勾动着，显得有些落寞，“你想知道我的来历吗……很久很久以前，我族的先祖女王、我的母亲，也曾遇见过一个流落此世的人类，并与他结为了伴侣。那个人类，我的父亲，我族之光，他为濒临灭绝的我族带来伟大进化，让种族在恶劣的环境中得到了延续的机会。他永远是我的骄傲。” “可是，他的血脉只延续了短短一代，进化并不完全。他的孩子们、历代的女王蜂，耗尽了生命等待另一次相遇，却都在绝望中郁郁死去。上百年的时光过去了，我族迫切需要新的血液，带来革新。我本以为，那与我无缘……” 处女王蜂说着，糅合了岩浆色泽的眼睛温柔又忧伤地看向你。如果到这时还不明白这群蜂捉你回来是为了什么，那你前二十几年也等于白活了。可你并不想成为什么“给种族带来进化的伟大之光”，你不想跟恐怖的虫子发生任何关系，你是人，你是人啊！ “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似乎看穿了你内心的动摇，处女王蜂伸出人类形态的一双手，温柔地捧住了你的脸颊，“身为残次品的我，并不奢求你的垂怜。只是希望你能够在这里多陪陪我。我的子民、上任女王的孩子们，她们没能遗传到太多父亲的血脉，无法理解我说的很多东西，我想，我只是在蜂房睡了太久，醒来后有些寂寞了……” “但是、我……” 你还想挣扎，处女王蜂却伸出了一条前足，悄无声息地横到了你的腰间。足部内侧刀片般锯齿状的尖刺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戳在你的腰间，带来一阵隐隐的刺痛。 你眼皮一跳，几乎是立刻闭上了嘴。 处女王蜂于是微微眯眼，重又露出了和煦如春风的笑。它将你背朝自己搂进怀里，两条前足环在你腰间，一手绕过脖子抬起你下巴，另一手攥着不知从哪取出的丝巾，轻柔无比地为你擦拭溅在脸上的果汁。 “我的子民们，它们是不是对你有些粗暴……很抱歉，它们智商有限，无法理解你对我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处女王蜂低下头，亲密地将脸凑近，一边说，一边用微凉的脸颊摩擦你敏感的后颈，“接下来，我会用女王的气味标记你。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请忍耐，这是为了让你在巢穴更好地生存。” 简单的一句话，比起征求意见，更像是单方面宣告。 处女王蜂说完，就一口咬住了你的后颈。很痛，非常痛，一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粗壮的、细长的、管子一样，深深、深深扎进了你的肉里，将一股滚烫而灼热的液体灌入。你的后脊椎几乎是立刻酥麻了一片，它令你醉酒一样四肢无力，柔弱无骨地软倒在了处女王蜂的怀里。麻，好麻，从后颈开始，大片大片令人难耐的麻痒扩散开去，你无助地粗喘着，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这段时间的。 清醒以后，你发现，整个巢穴除了正牌女王外，所有的巨蜂都变得对你恭敬有加。 在经过你居住的、据说数百年前那个可怜的穿越者也住过的房间时，它们会驯顺地低下头上的触角，不管你命令它们做什么，只要这些巨蜂能够理解，它们便会前赴后继、万死不辞。闲暇之余，偌大一个巢穴，你可以四处游走，畅通无阻。 处女王蜂信守诺言。承诺过不会对你出手，它便时时节制着，不对你做更多过分亲密的事。只有一点，它坚持要你一日三餐在王房与它一起食用。即便双方摄入的食物完全不同，它却乐此不疲，仿佛仅仅只是并肩坐着，也能获得相当的快乐。 在蜂巢中生活了几个月后，习惯了巨蜂与处女王蜂的存在，你也渐渐壮起了胆子。处女王蜂并不允许你离开巢穴，但它似乎并没有给其他的巨蜂下过类似的禁令。一次偶然，你发现只要你提出要求，巢穴的巨蜂便会带你飞离巢穴，原先已经断了的念想，忽然重又死灰复燃。 巨蜂体力惊人，飞行速度又极快，有它们帮忙，说不定你能够找到令你穿越的那个山洞，然后再…… 此念一起，就再也难从你脑海削除。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背叛，你却一次又一次无视禁令，在每天午饭后处女王蜂休息的时间，驱使巨蜂擅自外出，寻找回家的线索。 你很快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长久的安逸生活让你忘记了，自己所在的，是怎样一片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 在飞到距离巢穴很远的西北某处时，你从空中发现了一个山洞。 你驱使蜂降低高度，近距离观察，发现它与记忆中的山洞非常吻合，不由满心欢喜，催促着蜂带你降落。不管是你还是蜂，都没有发现，在你们脚下，隐藏在腐枝枯叶间的猎食者，早已将矛头对准你们，虎视眈眈。 在下降到足够的高度时，肉食性的丛林巨蛙弹簧般的长舌箭一般射出，舌尖腐蚀性的粘液一抖，半个身子被黏液击中的巨蜂几乎是立刻化作了一滩流质的肉汤。 你运气好，下落时伸手抓住了一旁树下垂落的藤蔓，顺着藤条荡到了树上躲着。但这似乎也只是权宜之计。啜食了死去的巨蜂后，隐藏在落叶间巨大的捕食者一双细长的眼锁定了你，两条前臂趴在树上，开始笨拙地往上爬。 树上的你焦急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山洞，惊慌失措。 幸好，关键时刻，熟悉的“嗡嗡”声突然从远方的天空响起。巨蛙抬头，黄绿的眼睛穿过高高的树冠，看向遮天蔽日而来的蜂群。似乎是意识到了危险，它警觉地四处看看，突然调转了方向，跳入灌木丛，消失不见了。 你站在树干上，眺望远方，在红色的蜂群最前方，看到了熟悉的处女王蜂的影子。你还是第一次看见它飞起来的样子。因为腹部较其他蜂更加臃肿，飞翔的负担大，它很少离开巢穴，今天会兴师动众地带着蜂群离巢，很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看着处女王蜂身后勉力扇动的翅膀，回想起在巢穴中发生的种种，虽然一开始也有不愉快的地方，但是，相处的这些日子，它一直在尝试理解你，迁就你，这些你都知道，你也早已接纳了它，忘却了原先的恐惧与排斥……如果可以，你确实愿意一直陪伴它在蜂巢度过，可是，回家的希望就在眼前，那是你的家啊，你的父母，你的友人，消失了这么久，他们该多么着急啊…… 你犹豫着，又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山洞。 只要简单地从树上滑落，然后走进去，你的人生或许就能回到正轨。面对抉择，你咬咬牙，最终选择了…… A、山洞至第三章 B、留下至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