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北野顿住,看她半晌,问:“没说假话?” 陈念说:“没。” 他默了默,拿起桌上的新烟撕开封条,掏出一根含在嘴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拿下来,道:“你看着挺笨的。” “……”陈念说,“你,说过了。” 北野看她:“你一直笨着,说几遍都不要紧。” 陈念:“……” 少年的心是敏感的;陈念意识到有个问题答错了,或者说,答快了。 地板上桌子上红彤彤的一道阳光黯淡下去了,北野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子,人声喧哗;晚风吹进来,带来一阵烤面包的香味;阳光金灿灿的,像面包上的糖衣。 “好香。”陈念说。 北野看一眼手表:“还有两分钟。” “嗯?” “两分钟,收废旧家电的人骑车来,去省城的火车经过,新烤的椰丝面包出锅。”他轻轻一跃,从窗子上翻了出去,没影儿了。 陈念惊诧,追去看。 窗台下一道很窄的水泥板平台,连着消防楼梯,楼梯紧挨轧钢厂的院墙,院墙外一条老旧小巷。 北野轻松跳下院墙,消失在巷子对面的面包店里。 傍晚的巷子一派忙碌,裁缝店,小卖部,包子铺,修鞋匠,不一而足。自行车铃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收——破铜烂铁嘞——” 不远处,有一条铁路通向远方。 陈念回到桌边把面桶上的英语书拿下来,揭开纸盖,热气扑脸,还好,面没泡烂。 嘟——,黄昏里传来火车汽笛声。陈念抬起头,微微笑了。 北野翻上窗户,顿了一下;陈念站在夕阳下的桌边撕面桶上的纸盖。落地扇在摆头,大风扫射,吹得她的裙子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瘪下去,白色单薄的布料勾勒出她身体各个角度的轮廓。 窗外,少年的小腹底下烧起一丛火,火苗从胸膛窜上去,撩到嗓子里,烟熏火燎。他翻进屋内,拉上窗帘,室内昏暗一度; 陈念抬头,慢慢地说:“面还很,烫。” 北野把新烤出来的面包递到她手里:“先吃这个。趁热。” 陈念咬一口,蓬松温软,奶香四溢。她身体猛地一僵,北野的手从她裙摆下探进去,沿着大腿内侧的肌肤往上摸。 陈念扭头,与北野的目光相触,他的手在她裙下得寸进尺,低声问:“害怕么?” 陈念躲避着踮起脚尖,他的手尾随而上。她发着颤,眼珠一转不转盯住他,懵懂而惶惑。 窗外,火车哐当哐当,空气震颤,天动地摇。 “害怕为什么跟我回来?”他稍稍用力,几乎单手把她托起;她闷哼一声,手撑着桌子竭力踮高脚尖。 他说:“想清楚了吗就跟我回来?” 陈念摇了一下头,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沾湿的额发打成细细的小卷儿。 她奢望保护,却显然没预估到他会要什么交换。 她脚尖颤抖,摇摇欲坠。落下来的一刻,他放开她了。 陈念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义,她懊恼自己的胆怯和莽撞,觉得羞惭,想清楚了,于是低声说:“我走了。” 北野眯起眼睛,拿叉子敲了敲面桶:“吃完再走。” “不……用……”陈念见他脸色不容反驳,到桌边坐下。 她吃得慢,他先吃完了,坐到窗台上抽烟。 陈念吃完,收拾了一下,朝他说:“好了。” 他扔了烟头,从窗台上跳下来,带她出去。 出了卷闸门,陈念带着最后一丝自尊,说:“我自……已回去。” 北野笑出一声,却没有笑意:“真的?” 那笑有些残酷,陈念不吭声了。他和她都清楚,天色昏暗,她连这片厂区都不敢走。 似乎要变天,晚风出乎意料的冷冽。 陈念坐在摩托车上,打了几个哆嗦。这段路格外漫长,两人都没说话,过红灯的时候北野也没回头看她。 到家门口,狂风大作,树叶沙沙,陈念解下头盔还给北野。 北野说了句:“扯平了。” 肯定句,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语气。 陈念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北野:“说话。” 陈念:“早就……扯……平了。” 他看她,眼里有种荒漠的气息;又看向前方了,世界是透明的,一秒后,摩托车发动。 也是那一瞬间,豌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砸下来,打在陈念脑袋上,有些疼。下雨了。而他黑色的身影早已看不清,红色尾灯迅速消失在转角。 雨顷刻间越来越大,势不可挡,地上尘土飞溅。 啊,雨季要来了。 陈念跑到楼梯边,手机响起,是曾好。她应该从厕所里脱困了,陈念接起来听,脚步却顿住。屋檐上雨水哗哗,打起泥巴溅在她的小腿肚上。寒意从脚心往上窜。 “你……你说是我……说的?”她在狂风里咬牙,愤怒,惶然,舌头打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了不……不会把我牵……扯进去的!” 放下电话,背后一阵恶寒。 她心虚地回头,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浩大的雨幕。 她猛地冲上楼梯,也不知在害怕什么,她飞快掏出钥匙开锁,黑暗里看不太清,钥匙插半天也插不进去锁孔,莫名的恐惧更甚。 手一抖,钥匙摔在地上。 陈念蹲下去捡,余光瞥见黑暗的角落里有光闪了一下,是烟头。 她僵着脖子回头,撞见一双阴冷发亮的眼睛。 魏莱弹了一下烟灰,从地上站起来。 ☆、chapter 7 chapter 7 天蒙蒙,陈念从梦中惊醒,听见内心跳动的骤痛。 昨晚,魏莱向她扑过来的那一刻,她紧急找到钥匙孔,冲进屋关上门。 电闪雷鸣,魏莱在屋外把门踹得巨响,陈念抵在门上,墙壁上涂料碎屑震下来,掉进她眼里,疼得眼泪直流。 后来魏莱走了,留下一句话:“陈念,你找死。” 雨停后依然燥热,陈念翻身看手机,早晨五点。 她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打开电扇,倒在床上发呆。天渐渐亮了,等到六点四十,她给远在珠海的妈妈的打电话。 “喂,念念呀,这时候还没去上学?”妈妈声音微哑,那头充斥着群体刷牙洗脸的声音。 陈念低头揉眼睛:“妈妈。” “咦?牙膏用完了,大姐,借一点我。”那头依旧忙碌,刷上牙了,含糊地问,“怎么了念念?还不去上学。” “妈妈,你……回来照……照顾我吧。等我高,考完,好不好?” 妈妈吐了漱口水,说:“厂里年中赶工期,请不了假啊。别说两个月,那得被辞了。念念乖,再坚持两个月,好不好。” 陈念没吭声。 妈妈安静下来,走到一旁,远离了同事们,说:“念念是不是想妈妈了?” 陈念点了点头,半晌,才低低地“嗯”一声。 妈妈轻哄:“我们念念要上大学,妈妈得赚钱给你攒学费。不工作了,学费生活费哪里来?讨米去呀?” 陈念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瓮声问:“车……车间里有电……电风扇吗?” “不热的。”妈妈说,“别担心我。念念,好好学习嗯,等你上大学了,妈妈就能享福啦。” 陈念心情好歹平静了些。 即使妈妈回来,也只是安慰,于事无补。何况这是个奢望,对她们一家太奢侈。 开门又是个大晴天,早上的太阳光就已带了热度。 陈念一路谨慎一路平安地到了学校,进教室时,曾好的位置上依旧没人。 同学们议论纷纷。 小米给她打报告:“陈念,昨天学校出事儿了。” “嗯?”陈念装作不知。 “清洁阿姨在厕所收垃圾的时候看见垃圾都倒在地上,就过去清理,边清理边骂学生乱倒垃圾,结果听见隔间里有人哭着求救。再一看,门缝里一堆红色液体,吓得差点儿掉魂。原来那个一直不开门的隔间里有人,是曾好。”小米讲到惊险处,煞有介事地停下留悬念。 陈念看着她,表情平定。 “不是死人。”小米说,“她衣服鞋子都不在了,身上全是红墨水,怕同学们看见了议论,不敢出来。直到清洁工阿姨来她才敢吱声。” 陈念回头看,魏莱的座位也是空的。 “你听我说呀,”小米把她拉回来,“曾好说是魏莱徐渺她们干的。” 陈念:“啊?” “她被她们欺负,闹到警察那儿去了。关键是啊,曾好还说,胡小蝶自杀是因为魏莱她们。——看吧,果然是因为她们,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都这么说。” 是啊,全班都在议论,细数曾经在哪儿哪儿见过魏莱和胡小蝶的矛盾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