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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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宫女跟着李选侍也有七八个年头,眼看再过两年就到年龄可以放出宫去了,这一下就因此殒了命,二人不禁哭天抢地起来。 李选侍理亏,也只有陪着流泪。她忽然记起儿子在马车上说的话,猛的回头对着朱瞻培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对啊,不是他不管,是他不知道。 李选侍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太子看见自己的悲惨可怜,就会原谅自己,甚至会疼惜自己。 母亲眼里的那一丝希冀,如一道光照进了朱瞻培的心里,与其说他也相信自己的话,认为父王会救母亲,不如说他惊慌失措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似有若无的稻草。再怎样,他也要去试试。 朱瞻培转身朝着父亲的文华殿走去。 李选侍余光里看见儿子走的方向,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那姑娘扎得很好,手帕限制了手腕的活动,现在手腕也已经不那么痛了。 她不动声色的解开手帕上的结,手帕一松,掉在了地上,并没有人在意那条手帕,任它孤零零的躺在皇宫的青石路上,一阵大风吹来,白色的帕子翻了个身,不情不愿的被推到了路旁的雪地上,融进雪白中,看也看不见了。 回了东宫,二位才人站在李才人的宫门口,她却没打算让李选侍也进来。转身对那两个宫女说:“让她跪在雪地里,跪两个时辰,再回去抄佛经。” 太子从不临幸李选侍,就算折磨折磨她,她也无处去喊冤。 张才人看着天空中又零星飘落的雪,有些犹豫的说:“姐姐,两个时辰是否太久……” “妹妹,对待违反宫规的人,你可不能心软,否则,永远都不能令行禁止。” “说得好!令行禁止!”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话音未落,太子软轿便进了宫门。 李才人得了鼓励,不禁得意的说:“还不跪下!” 可李选侍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是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旁边的宫女急了,轻轻推了她一把,李选侍便站立不稳,向右倒了下去,受过伤的右手,再次撑在了地上。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过两天才是冬至,这就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摔在松软的雪上,本来也不会怎样,可李选侍的手却立刻变了形,她也痛得“啊”的大叫一声。 跟在父王轿子后面的朱瞻培心如刀割:母亲这是豁出去了,不惜上演苦肉计! “别装了,我们都看着呢,她根本没有使劲推你。”这下连张才人也看不下去了,对李选侍的厌恶也到了极点。 朱高炽穿得多,好不容易才被人从软轿里扶下来,他对这样大冷的天还要四处奔波,简直深恶痛绝。刚才六儿子去求他,本来他是不想来的,可觉得儿子大了,不能这样不给他面子,才勉为其难出了门。 谁知刚走到宫门外,就听到李才人说的那句“令行禁止”,又甚得他意,不禁赞了出来。李氏摔倒,张才人却说“她装”,朱高炽更是平添了火气。 “王贵,过去看看李氏伤了没有。” 王贵走过去,和宫女一起将李选侍扶了起来,回到太子身边躬身道: “回禀太子,李选侍的手腕脱臼了。” 第152章 恨心死六皇孙起意 手腕脱臼了? 张才人一向严谨细心,太子妃才会非常倚重她。 说到手腕,她突然想起,刚才似乎看见李选侍手上扎着一条白色的帕子。她过去翻开她的两个衣袖,都没有缠着白帕子。右手因脱臼鼓起很大一个圆包。 她满脸疑惑,冷笑一声道:“李选侍好心机,我明明看见你的手腕是包扎起来的,现在怎么没有了?” 李选侍并不答她,只望着太子流泪,慢慢抬起左手,抚过胸前挂着的一块玉兰花形状的玉坠,大家的目光都被她这个动作吸引过去了,包括朱高炽。 那天,是她仅有的一次与朱高炽亲热。他喝了不少闷酒,半醉半醒,摸着她脖子上的这个玉兰坠子道:“孤……赐你一个大明的名,单名一个兰字,就是这玉兰花的兰。” “殿下,兰儿没有骗你,确实是摔倒的时候手脱臼了。您也看到了……兰儿是如何当面被冤枉……她们……” “行了行了,脱臼了就叫太医,孤也不会治。” “殿下,您不就是介意兰儿的身份吗?兰儿姓李……和大明李姓的姑娘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同一个祖先繁衍……兰儿……” 李选侍不能让太子走,她必须要说完,可终于抵不过疼痛,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太医!” 朱瞻培进来后,看见母亲再次受伤,就已经偷偷传了太医,此时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起雪地上的母亲,抬头哀怨的看着自己的父王: “父王!我母亲就那么让您讨厌吗?当初皇祖父将她赐给您,您为什么不拒绝?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碰她?他是您的女人,她受伤了,您就一点不心疼?” 朱高炽不愿再听下去,直接就往内殿走。他不是个无情的人,相反,他爱重太子妃,也真心待他身边的这几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可他永远不会忘记,太祖皇帝把皇位传给他堂兄朱允炆那一年,朝中大臣是如何用祖母是朝鲜人身份,来攻击父王,他内心深深以这样的身份为耻。 后来父皇登基,将那些质疑他出身的大臣都杀了,但这并不能改变朱高炽对朝鲜女人的畏惧,他不是讨厌她们,而是害怕勾起他们出身的记忆。朱瞻培,就是一个意外。 “殿下!难道因为她的手伤,偷偷出宫的罪就可以免了吗?这样臣妾今后还如何管理东宫后宫?”李才人追上去,不依不饶的说。 自己大动干戈堵了现场,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朱高炽上了几级台阶,停下来喘了口气说:“既然是你在管理,就由你去按宫规处置。等伤治好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王贵,传孤的话,将六皇孙朱瞻培,过到太子妃名下,做为张氏的第四子。” 刚刚被太医关节回位痛醒过来的李兰,正好听到太子的这一句话,不由得五脏俱裂,天崩于前,她翻身爬向太子的方向,颤声哭到: “不要,殿下!臣妾就剩这一点依靠,您不能拿走……您这是要了臣妾的命啊……” 她俯身哭泣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玉兰花垂下来,随着身体轻轻晃动,朱高炽只觉微微有些心痛,若不是刚才儿子质问他的那些话,他可能不会这么决绝,让儿子这样忤逆对抗父亲,一定是她的教导。 他闭了闭眼,扭头对王贵说:“还不快去。” 说完,再不看外面跪着的人,由内侍搀扶着,进了内殿。 看着太子坚决离去的背影,大气不敢喘的李才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问:“太医,李选侍的手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选侍娘娘脱臼的腕关节已经归位了,只是,这段时间要好好保护,不能再脱臼了,否则形成习惯性脱臼,就不好办了。”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去吧。六皇孙,您也收拾收拾,准备到太子妃娘娘宫里听训,这里就不用您操心了。” 李才人心里很明白,李选侍没有了儿子,她就连宫里的一块地砖都不如。地砖踩松了,还有人去扶正修补,可她,却再不会有扶她一扶的人。 “把李选侍扶回她宫里,没有谕令,不得离宫半步,把她宫中宫女都撤回,重新安排。本才人记得,李选侍的后院有一口井,井水冬天不结冰,就劳烦李选侍自己打水。你好好闭门思过,本才人慈悲,就不罚你了。” 李兰什么也没有听见,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辛苦得来,养了十五年的儿子没了,她的屏障没了,就算她想卑微的活着,也不能够了…… 朱瞻培没有想到,把父王请回来,不但没有救得了母亲,还让他们母子生离! 皇孙十六岁以后,可以出宫开衙建府,但回宫也开始有了限制。若是他过到太子妃名下,就连来给自己生母请安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母亲被宫里的这些女人折磨,能撑到几时…… 他强忍住眼泪,将已经软弱无力的母亲扶起,李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尚未坚实的臂膀上。朱瞻培咬紧牙根,他不能倒下,这是他的母亲,相守相伴近十六载的母亲,他心中唯一的母亲。 “母亲,我们到了,您好好休息,儿子叫人……”朱瞻培突然想起,母亲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走到后院,到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就算是他,都必须双手轮换用力,才能将一桶水提上来,母亲的右手脱臼,根本不能用力……朱瞻培欲哭无泪! 屋里火笼里的火还燃烧着,朱瞻培将铜壶装满水,放在火笼上烧。可是,等到宫里所剩不多的碳烧完,母亲又该怎么办? “母亲……” “培儿……他怎么如此狠心!母亲被进贡给大明,难道是母亲愿意的吗?母亲多想回朝鲜啊……安国寺的钟声那样安详,我和姐姐牵着手,走在大片大片金达莱的中间,姐姐没我跑得快,我们跑啊,笑啊,哪里知道在海的尽头,有个国家叫大明……” 对啊!朱瞻培想起来了,他曾有个姨母,他的姨夫是刑部左侍郎魏谦,姨母过世前,拜托姨夫照顾她的亲妹妹,就是自己的母亲。姨夫深爱着姨母,故一直未续弦。 要救母亲,只有让自己坐在更高的位置上。 他,要去找魏谦。 第153章 左侍郎举棋却未定 等母亲上床睡了,朱瞻培才退了出来。 太子妃身边的内侍官早已等在宫门外,看见朱瞻培便行礼道:“恭喜六皇孙,太子、太子妃在正殿等您,请您过去受嫡母训示。” 朱瞻培愣了一下,跟着内侍进了东宫正殿。 他上前给已经端坐在上面的朱高炽、张氏行礼道:“参见父王、母妃!儿臣勤慎肃恭,愿聆听父母训示。” 二人点点头,太子妃开口道:“你平素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也没什么要训示的,也请你放心,李选侍那里,我会让人每天过去看顾她,不会短了她的吃喝与取暖。” 朱瞻培没想到,太子妃娘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感激的叩了一个头。 从东宫出来,朱瞻培毫不耽搁,上了马车就直奔侍郎府。 魏左侍郎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六皇孙不等通传出去迎接,便急急忙忙冲进来,猜是宫里出了大事,便顺手将书房的门也掩了起来。 “参见六皇孙。” “免礼!姨夫,今日培儿是向您求救来了!” 魏谦大惊,急忙问到:“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出事了,是我母亲出事了!”便将今日他带母亲偷偷出宫去安国寺拜神,回宫后被堵当场,以及后来宫中发生的事,仔细同魏左侍郎说了一遍。 魏谦大惊,问道:“这么说,现在您已经是太子妃娘娘的嫡四子?而选侍娘娘被打入冷宫,生死难料?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站定后看着朱瞻培道:“殿下,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着娘娘数落太子,太子心中定会把您这个忤逆的错,算在娘娘的头上。” 朱瞻培此时清醒下来,也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犯下的大错,他不安的问:“姨父,这还能挽救吗?我母亲……” “六皇孙,您太高看微臣了,微臣只是区区三品刑部左侍郎,如何左右得了东宫内务?莫非,您要微臣冲入宫中,把选侍娘娘抢出来吗?微臣做不到啊!” 魏谦摇摇头,夫人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亲妹妹,她拉着魏谦的手,直到脖子伸直,咽下最后一口气,口里还在叫着“敏贞”,那是李选侍娘娘的朝鲜闺名。 可李选侍不是嫁给一般人,她人在东宫,魏谦也无能为力。 “做不到?我知道你做不到,可是,倘若我能坐到我父王那个位置,甚至是皇祖父呢?做不做得到!”六皇孙黑着一张脸,紧紧盯着魏谦问道。 因为魏夫人李贤贞的关系,朱瞻培和姨父一家走得很近,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他发现,不管皇祖父迁怒到哪位刑部尚书身上,做为刑部第二把交椅的姨父,总是稳如泰山。 魏谦,一定有他过人之处。连换五任尚书,他不但能置身事外,还能把刑部的实权紧紧抓在手中。看魏谦一直不说话,可自己的话已经说满了,就绝不能让他不站在自己一边。 朱瞻培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魏谦。 魏谦疑惑的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字:红棉。 他的手颤抖了起来,红棉,沈红棉,那个参与了全部过程的女人,自己一直到处找她,想杀了她以绝后患,没想到,这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竟在李敏贞手上! 自己的这个妻妹,先放走了一个祸患,又留下了一个把柄,自己的把柄。 朱瞻培没有放过他脸上的变化,他走到桌前坐下:“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母亲让我写这两个字的意义,但母亲对我说,只要给你看了这个,你就一定会帮我。姨父,你没得选。” 魏谦看着朱瞻培那张刚刚脱了稚气的脸,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皇孙,敢去肖想那个金光闪闪的宝座。 “这事……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