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短短几日,瑰玉坊的玉雕师们掌握了制作金镶玉的精髓,剩下的日子,更多是玄汐阁的伙计借此机会来瑰玉坊讨教取经。 为了保证效率、加快进度,乔掌事将刻工及玉雕师们按人头分成了五个组,每位相玉师管一个组,玄汐阁的伙计们也都平均分入各个组里,按照每位相玉师自己的图纸来赶工金镶玉,限在月底前每组要交上八件金镶玉器。 八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加把劲还是可以完成的,更何况她们组里有着别人没有的杀手锏,就是玄汐阁的东家,第一位造出金镶玉那人。 不过段离筝也就隔三差五来瑰玉坊一次,然而每次来都让求知若渴的玉雕师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亲眼见识到这场景,苏青荷才知这人在玉雕圈里的地位,远比她想象中要高。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苏青荷发现,原来她印象中那位毒舌阴冷的少爷,也没有那般的不近人情。瑰玉坊的玉雕师向他请教问题,尽管他语气一如既往疏远冷淡,但仍是在耐心细致地为他们解答。 时间匆匆而过。一晃十五日过去,到了与他约好取青铜樽的日子。 苏青荷忙完坊里的事,早早地来到了玄汐阁。正坐在堂屋的段离筝一见她便知她的来意,让容书取来放置在博古架上的两副木匣。 两只木匣同时被打开,苏青荷不可置信地拿起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的青铜樽,先是拿在手里掂量了下重量,完全没感到有差别,接着放在眼皮下细看,越看越心惊。 不光纹饰花纹毫厘不差,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更让苏青荷佩服的是,那只青铜樽是搁置了十几年的老物,在不起眼的花纹凹处有了点点铜锈,而她面前的这两只青铜樽,连边角铜锈的位置都做得分毫不差。 苏青荷左瞧瞧,右瞧瞧,实在是分辨不出来,挑眉问:“哪一只是真的?” 段离筝瞟了瞟她的左手。 苏青荷摸摸下巴,用红布将哪只假的青铜樽小心翼翼地包好,真的那只樽则随意地揣进了怀中。 段离筝身子往轮椅背上靠去,抬眼看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要用这樽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青荷被他清逸的目光注视,心里有些发虚:“不做什么,就是……留个纪念。” “是么。”段离筝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镶玉贵妃镯,“留个纪念,呵,那这只金镶玉的镯子,我也自己留着作纪念好了。” 苏青荷睁圆了眼,语调带着难以想象地上扬:“这镯子,原本是打算给我的?” 段离筝不可置否,“你放心,这只镯子是早先就做好的,登记过的。” 皇令一出,金镶玉就彻底沦为了皇家专用的饰品。玄汐阁在之前卖出的上百件金镶玉饰品,皇上便也不予追究了,只是将那总共一百三十件流入民间的饰品款式尺寸,挨个记录了下来。也就是说除了那一百三十件饰品外,所有民间流通的金镶玉都是违禁品,一旦被查出,制造者和买者都要蹲大牢的。 苏青荷原先就有些后悔,当初咋没有想到托他给自己留件金镶玉,如今是想要,也没法买了。 他竟然细心地提前给她预留了一只镯子,苏青荷的心情简直不是用单纯的惊喜就可以形容的。 “你还认为那青铜樽是留着纪念的吗?” “……” 一边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金镶玉镯子,一边是被人出卖的危险,苏青荷心中天人交战了半响,望着面前静静地等待她回复的男人,还是决定相信他。 其实早在托他帮忙造青铜樽的那一刻,她心里也就选择了相信他…… 于是苏青荷回忆片刻,将那日三王爷去她府中找她说得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他。 “我是打算将青铜樽给三王爷,将你仿制的这只送回给瑰玉坊库房。” “真是个好主意。”段离筝以手撑着下巴,手肘靠在扶手上,好整以暇地眯眼看她。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赞,苏青荷只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就那么有信心,此事不会被人发现?”段离筝语气凉凉。 “库房的出纳登记只记录了器皿大体的尺寸纹样,银作局如何能辨别出来,三王爷注重的是青铜樽本身的含义,而银作局瑰玉坊收纳这物品,只是单纯地为了它金银错的工艺,何况你做得这件也是货真价实的金银错啊。” 这只青铜樽左右不过十几年的历史,谈不上什么仿品赝品,因为它压根就不算什么古董。 段离筝低笑一声,没再这话题上继续,直接将金镶玉镯子推到苏青荷面前:“拿着吧,金镶玉这事面上是我帮了你,实则是你帮了玄汐阁,权当是谢礼了。” 苏青荷拿起来端详,镯子的底料是如今正流行的紫罗兰翡翠,淡淡的浅紫色,玻璃种质地,只在镯子的一面,一寸大小的地方镶嵌了金丝,上雕流云百福的图案,寓意百福不断,如意平安。像这样好的料子,若是嵌上大片的金丝反而是暴殄天物了,就这样极小的一块金丝纹,配上通体淡紫的清透玻璃种翡翠,充分地勾勒出淡雅清贵的韵致。 苏青荷将右手腕的金丝翡手镯取下,将金镶玉手镯带了上去,贵妃镯呈椭圆形,适合骨架小的人佩戴,紫色本来就是她喜欢的颜色,并且也是很衬肤白、很提亮的颜色,苏青荷看来看去十分地满意,这镯子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制作的。 段离筝见她将金丝翡手镯摘下,唇角微勾,泄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苏青荷全然没有发现,心中正在暗自纳闷,为什么殷守当初送她镯子,自己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收下,毫不犹豫地递回了相应的银两,而他送镯子,自己收得却很安心呢? 苏青荷暗道,一定是这人嘴太毒,对自己做的亏心事多了,所以难得做一回好事的时候,就被理所当然地当成补偿了…… 不过,苏青荷也没真打算平白收下这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她突然想起之前和云映岚几人赌彩头,赌来的那块墨翠还完好地放在府里,因她一直都没想好要相成什么东西,所以就搁置下来。 苏青荷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黑衣墨发,懒散地靠着椅背,幽沉不明的眸子,就像是一团晕染不开的浓墨,与墨翠的气质相符极了。 苏青荷抿抿唇,她找到墨翠的主人了。 *** 此时已是元月末,京都的第一场大雪迟迟到来,并且这一下就是三天。因住的近,苏青荷大展了许久未练过的厨艺,时不时地熬些热粥姜汤带去瑰玉坊,给玉雕师及玄汐阁的伙计们暖暖身子。 玄汐阁的伙计们捧着姜汤牛饮,直赞她“贤惠”。 靠近门扉处,段离筝手里亦捧着碗姜汤,坐在轮椅上望着屋外杳如鹅毛的大雪,不知在想些什么,屋里热闹非常的氛围丝毫没在他幽沉的眼里留下痕迹,安静得让人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手里的姜汤渐渐凉了,连热气也不冒了。苏青荷见状,默默起身又倒了碗新热的,刚想转身走过去递给他,只闻一声“啪——”,瓷碗碎裂的清脆声响起。 众人都被这声惊响吓得愣了愣,皆偏头看去。 轮椅上的男人紧抿着发白的唇,上身微微地躬起,双手紧攥着下摆,浑身隐隐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姜汤溅得男人的长靴裤边上全是,瓷碗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 苏青荷和容书同时快走了过去,容书脸色都变了,急切地问:“少爷,疼得厉害吗?” “你……这是怎么了?”苏青荷被他的样子惊吓住了,心紧紧地揪起来。 段离筝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过了半响,硬憋出了两个字,“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