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仲尚心里一虚,“你说什么?” 她抬眸,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仲尚哥哥欺负我,我不原谅你了!我讨厌你!” 这句话大抵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她一说完,就转头跑进府里,只留给他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雨清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谢荨一起回府了。 仲尚这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在国公府门口站了很久,最后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飞奔离去。心里有一股浊气发泄不出来,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在街上逛了一圈,停在一家酒楼门口。 ☆、说亲 谢荨不敢去堂屋,她知道那里有很多,今天阿姐和姐夫都来了,阿娘阿爹和祖父祖母都在那里。而且阿娘不能见到这些带毛的小动物,她心思一转,只好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让丫鬟用毯子褥子临时给阿短做了一个窝,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里面。 雨清请的大夫还不来,她抹抹眼泪,一边看着阿短一边小声抽泣。 “你别死……你要是不死,等你病好了我就把你放走。”她用商量的口气跟兔子说话,小小的人儿蹲在地上,轻轻地拨弄它的耳朵。 可是阿短一动不动,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不多时大夫总算来了,可是大夫只给人看病,对付畜生实在不在行。坐看右看一番,在谢荨紧张的眼神下慢吞吞地道:“七姑娘前几天喂它吃了什么?” 谢荨眨巴眨巴眼:“……不知道。” 阿短一直是仲尚喂养的,她经常过去看看,偶尔喂它吃一些青菜叶子,至于仲尚都喂它吃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大夫若有所思:“若是没诊错,它大抵是前几天吃得太多,导致食物沉淀,在胃中不能消化,所以才会食欲不振。” 说着摸了摸阿短的肚子,果然有一块地方鼓鼓的。 大夫如释重负,到一旁提笔写药方:“我开几种药草,姑娘让下人捣碎成汁倒在它的水里,让它一起喝下,看看是否见效。” 谢荨点头不迭,等大夫写好药方,让雨清付诊金多谢大夫。 下人拿药回来,捣碎成汁后谢荨亲自看着阿短喝水,阿短实在太虚弱了,连喝水的样子都蔫耷耷的。谢荨看着它,忽然想起刚才在家门口仲尚欺负她的光景,她鼓起腮帮子枕着双臂,“仲尚哥哥坏蛋……” 话音刚落,便听后面一声脆响:“阿荨,你何时回来的?” 她慌忙转头,谢蓁一身水蓝提杜若纹衫裙,头上斜插一支云形嵌宝金簪子,似一抹清泉,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视线。“阿姐。”叫完这一声忽然有点心虚,往旁边挪了挪,企图遮住身后的兔子。 可惜还是被谢蓁看到了,她往她这边走来,“你后面藏了什么?” 谢荨拨浪鼓似的摇头,“什么也没有!” 胡说,明明满脸都写着“我就是藏东西了你不要过来”。 要说谢蓁是谎话精,那谢荨就是最不会撒谎的,一撒谎就着急脸红,太容易分辨了。所以谢蓁只是哦一声,趁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绕到她身后,盯着在花团锦簇薄毯里懒洋洋地趴着的兔子,一脸诧异:“哪来的兔子?” 这下肯定瞒不过去了…… 她心虚,低头左看右看:“嗯……仲柔姐姐送给我的。” 谢蓁明显不相信,仲柔像是会养兔子的人么?这里面肯定还有内情。于是她眼珠子转了转,转身就往外走:“你不说实话,我就去告诉阿娘!” 谢荨赶忙拉住她的袖子,又急又可怜地请求:“阿姐别去,求求你别告诉阿娘……我说,我说。” 于是她就把明秋湖放风筝那天救了一只兔子,然后交给仲尚抚养的事跟谢蓁一五一十地交代完毕。谢蓁听罢沉默了片刻,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跟仲尚经常见面么?” 谢荨点点头,回答得很诚恳:“我想去看阿短的时候,都和仲柔姐姐一起去他的院子里。” 说完见谢蓁脸色不好,忐忑地问:“阿姐?” 谢蓁把屋里的丫鬟都支开,坐在对面的五开光绣墩上语重心长道:“阿荨,你不要跟仲少爷走得太近了。” 虽然谢荨才跟仲尚生过气,但那是她的原因,如今听到谢蓁这么说,还是有些纳闷:“为什么?” 谢蓁沉吟了下,“……你如今也十四了,马上就要说亲,不能总跟别的男子来往,对你的名声不好。” 其实她想说仲尚此人风评不好,少接触为妙,但是担心说得太直白阿荨会难堪,所以才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仲尚以前的风流名声还在,虽说参军以后收敛许多,但谁知道他私下又是如何?把谢荨交给他,谢蓁实在太不放心了。她妹妹就跟院子里的白茉莉一样,干净洁白,像仲尚那种城府颇深又玩世不恭的浊世公子,实在不适合她。 谁知道他对阿荨打的什么主意,万一只是一时兴趣,玩玩就撒手呢?阿荨跟他不一样,可承受不了那种伤害。 所以谢蓁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谢荨听罢乖乖地点下头,“我以后会少跟仲尚哥哥接触的。” 反正他们刚才吵架了……她心虚地想。 谢蓁见她这么乖松一口气,摸摸她的头看向地上的兔子,“等它好了以后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荨把阿短抱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这几天我先藏在自己屋里,不让它跑出去。等过几天阿短的病好了,我就把它送人或者放回明秋湖林子里。” 也只能这么做了,谢蓁说好,带着她一起去前院跟大家共用午膳。 * 那天晚上仲尚在一家酒楼喝到很晚,一杯接着一杯,最后索性不耐烦了,让店小二再拿祭坛陈年佳酿,掀开盖子便往嘴里倒。他喝得十分豪迈,酒顺着光洁的下巴滑到脖颈,染湿了胸前的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胸口,透出肌理分明的精壮胸膛。 他一口气喝完一整坛,然后把酒坛往地上狠狠一掷。酒坛应声而裂,瓷片散落满地。 “仲尚哥哥欺负我,我不原谅你了!” 一个气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后接二连三,都是同一个声音,有怯懦的,有娇软的,也有甜滋滋的。 “阿娘知道我喝酒会生气的……” “仲尚哥哥要养它吗?” “仲尚哥哥真好!” 他的头有些疼,被她吵得不得安宁,满脑子都是她的声音。他心想,既然她说他很好,那今日又为何这么生气? 不就是一只兔子么?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反而更加头疼。他起身结账,牵马慢吞吞地走回将军府,天已尽黑,头顶月色溶溶,晚风穿过里坊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里的烦闷。他徒步走回将军府,府里下人纷纷迎上来伺候,他索然无味地走回屋里,顾不上梳洗,倒头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好了很多。 他换下昨日的衣服,沐浴更衣,洗漱一番,先去了一趟军营。回来后已是申末,原本想去国公府向谢小姑娘赔礼道歉,但是转念一想她应该余怒未消,再加上天色不早,还是改日再去吧。 一拖就拖了三天,他想着她应该消气了,就让下人以仲柔的名义传话,邀请她到城里望月楼一聚。 然而仲尚在楼里等了两个时辰,谢荨都没来。 他问下人究竟有没有把信送到,下人连连保证送到了,是谢荨身边的丫鬟亲自收下的。 既然送到了,为何不来? 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想来见他。 仲尚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眼瞅着日落西山,薄暮暝暝,京城主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望月楼顶楼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心情渐渐沉下来,脸色如水一样平静,最后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对下人道:“回府。” 那以后半个月,两人都没再见面。 阿短的病渐渐好了,谢荨把它交给屋里的陆嬷嬷,陆嬷嬷有一个七岁的小孙女,心思细腻又喜欢养小动物,送给她正正合适。送走阿短,谢荨让丫鬟把门窗大开,清扫干净阿短留下的一切痕迹,免得阿娘进来后再起疹子。 上回仲府的人送来书信,虽然用的是仲柔姐姐的名义,但是仲柔姐姐从来不会邀请她去望月楼这种地方,所以一看就知道是仲尚的主意。可是她刚答应阿姐少跟仲尚接触,总不能出尔反尔,于是她想了想,最终选择没有去。 一直到端午这天,谢荨跟陆嬷嬷学包粽子,煮好以后打算给冷氏和谢立青送去。她兴致勃勃地来到正房,正准备推门而入,里面传出冷氏的声音:“阿荨还小,说这些是不是太早?” 跟她有关? 她停步,本能地没有敲门,而是朝身后的丫鬟婆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藏在窗户底下偷听。 谢立青仿佛心情不错,含笑道:“先把亲事定下来,往后就不用操心了……阿荨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若是为她定下一门亲事,或许能让她长大一些。” 冷氏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被说动了。 谢立青又道:“我观察过了,顾大学士家的大公子尚未娶妻,博学多才,又相貌堂堂,与阿荨很是登对。” 冷氏缓缓道:“你说的是十八岁就中举的顾翊?” “正是。” 许久,冷氏缓缓道:“确实是位不错的人选……不过这要过问一下阿荨的意见,她还小,不用太过着急。” 谢立青笑着答应下来。 里面的话题渐渐转到别的方向,但是谢荨却站在外面愣住了。 阿爹阿娘要为她说亲? 她心慌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一看数双眼睛都看着她,她面上一窘,居然毫无预兆地脸红了。她把粽子交给离得最近的陆嬷嬷,“嬷嬷帮我送进去吧……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陆嬷嬷识趣地没有多问。 她转头悄无声息地跑了。 ☆、画卷 冷氏和谢立青合计几天,都觉得顾翊此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再加上他父亲是当朝内阁首辅顾大学士,两家若是能结亲,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不知道谢荨的意思。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希望都希望儿女幸福,是以婚姻大事都比较尊重孩子的意见,不像别人家那么专制。有一回冷氏把谢荨叫到屋里,旁敲侧击地问:“你同顾大学士的女儿顾如意关系很好?” 谢荨想也不想地点头,“顾姐姐对我很好。” 冷氏哦一声,又拐着弯问:“你去过大学士府几次,可有见过她的兄弟姐妹?” 谢荨前几天才听到她跟谢立青的对话,一下子就猜到她想问什么了。谢荨低头盯着脚上的垂丝海棠纹绣鞋,吞吞吐吐:“没……没见过。” 可惜这语气太心虚,冷氏一下子就听出她在撒谎。 “当真没有?” 她仔细想了一下,先摇摇头,然后再点头:“见到顾姐姐的两个妹妹了……” 这话不算撒谎,谢荨确实只见过顾如意的妹妹,根本没见过顾翊的面。她之所以心虚……是因为忽然想起来顾如意说要让顾翊给她画一幅画,竹韵常青,挂在她的屋里当摆设,也不知道画好没有,至今都没有让人去拿。 她怕冷氏知道这件事后,会更加致力于把她跟顾翊撮合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