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刘念真的俯身捡了起来。 摩云崖众人齐齐退后三步,一脸防备。 刘念瞄了袭明一眼,见他始终没有出声,指甲在铜扣上轻轻一挑,将匣子打了开来。摩云崖众人瞬间退出五六丈,只有大师兄一人顶在前方。 其他弟子遥望其背,面露敬仰。 二师兄自觉失了面子,一巴掌打飞身边早已敷药完毕的弟子,冷声道:“谁许你拖我?”说归说,始终不敢再走回去。 刘念打开匣子,目光触及匣中半朵青紫色的元山冬菱,面色柔和:“此乃元山冬菱。” 袭明目光一斜,身体慢慢地坐直。 收起慵懒后的他,气势凌人,竟让挑衅多年的摩云崖众人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刘念坦然地回望。 袭明道:“元山冬菱是白色的。” 刘念道:“元山冬菱的根部会吸收借生的植物,若借生的是青紫色植物,便会变成此等颜色。” 摩云崖众人离得太远,听不清两人对话,却是头一回见袭明如此认真,忍不住悄悄地上来几步,刚好听到袭明道:“你错了。” 刘念一怔,又仔细看匣中植物。这颜色,这形状,分明是当日他拿来与袭明交换仙境冰晶玉的元山冬菱,袭明为何否认?他了解此人的骄傲,绝不会为了赢而说谎…… 他的手指伸入匣中,将植物提了出来。 青紫色的植物在阳光下颤巍巍地立着,小巧而羞涩。 刘念突然叹气道:“我错了。” 听他这么说,袭明的口气反倒温和起来:“哦?” 刘念道:“这株元山冬菱已经开花结果,成了春菱。”元山冬菱是元山菱的一种形态,在开花结果前,遇冬生长,其他三季沉睡,开花结果后,会在春天再生长,因而被成为春菱。 袭明道:“你输了。” 刘念道:“我输了。” 大师兄道:“元山冬菱和元山春菱都属于元山菱,也不算全错了。” 袭明眯起眼睛道:“你要耍赖?” 二师兄道:“耍什么赖?这个人根本不是我摩云崖的人,是输是赢都与我摩云崖无关!” 袭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按老规矩来。我拿出一样法器,你拿出一样法器,互相比试,看谁赢。” 看摩云老祖这么多年都被袭明压着就知道对方的道行有多么高深!摩云老祖在没有炼制出称心如意的法宝前尚且要闭关避战,何况这些弟子? 大师兄忙拿出摩云老祖一早就交给他的赌注,道:“此子虽不是我摩云崖的人,却代摩云崖出战,我等愿赌服输。” 袭明扫了眼他手中的玉石,冷笑道:“说好的千年寒玉,你哪一块百年的糊弄我?” 大师兄立刻把摩云老祖卖了:“此物系师父亲手赐下,我怎敢欺瞒谷主?” 袭明道:“倒是魏小人的作风。” 摩云崖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默地附和。 袭明道:“既然如此,我再要一样赌注!” 大师兄面露为难之色:“师父正在闭关,我等不便做主。” 袭明道:“我要他。”他看向刘念。 大师兄立刻改口道:“既是谷主开口,想来师父也不会反对,谷主请自便。” 刘念陷入两难之局。 若拒绝袭明,留下来,自己多半会被摩云崖众人生吞活剥,怀里的噬魂炉也绝对保不住。若跟袭明走,就违反了自己当日的誓言,即使袭明不知,也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袭明对他说:“过来。” 刘念回头看了摩云崖众人一眼,除二师兄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没听到谷主在叫你吗,快走快走”的表情,知道走与不走已不由自己做主,干脆地走向袭明。 袭明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将手中的百年寒玉抛了过去。 袭明目光一凝,那块寒玉中途变了方向,落入装元山菱的匣子里:“收好。” 刘念犹豫了下,又将寒玉拿了出来,将元山菱装了进去,一起递给他:“元山春菱最怕冷,与寒玉放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袭明没反对,显是默许。 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红棕色的木盘子,往地上一丢,木盘顿时长了三四尺。袭明率先跨上去:“上来。”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刘念反悔。他把心一横,大步迈入木盘。 袭明道了一声“起”。木盘便飞起来,朝不弃谷飞去。 他们走后,二师兄叫骂不休,将已经死透的牟天启和黎霜又带回去鞭尸了一顿方才解恨。 刘念跟着袭明走后,心中不断筹谋如何“临阵脱逃”。 “三味心火是哪三味?” 袭明冷不丁冒出一句,刘念张口就想回答,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装出一脸迷茫的样子,问道:“什么是三味心火?” 袭明不答反问道:“你见过青紫虎藤上的元山冬菱?” 何止见过,他手中这半株变成春菱的冬菱,还是自己亲自采摘的。可这话刘念是万万不能说不出口的,不但不能说,而且连同样的经历都不能承认。元山冬菱借生青紫虎藤本就是千载难逢的奇事,怎么可能频频发生? 他道:“因知元山冬菱的特性,才大胆猜测。” 袭明道:“的确很大胆。” 木盘下方,诸般景物风驰电掣一般闪过。刘念尚未看清,便已停在一块药田中央的小径中央。这条路,他来过三次。这次,是第四次。 袭明见他站在木盘上久久不动,不耐烦道:“还不下来?” 刘念如梦初醒,慌忙下来。 “你在想什么?”袭明收起木盘,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刘念道:“此处的药田比摩云崖还好些。” “摩云崖真正有用的,就魏小人一个罢了。” 刘念没想到他对摩云老祖的评价如此之高,据他所知,袭明一生夸过的人,绝不超过一只手。 袭明道:“若不是他抢掠有一套,常常能搜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谁耐烦每个月与他斗法。” 刘念见他要往里走,忙道:“我在摩云崖,也是打理药田的,若谷主不嫌弃,不如就将打理药田的事情交给我?” 袭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刘念背脊一凉。 袭明继续往里走。 刘念踌躇在原地不肯前进,直到袭明说“过来”,才不得不踏出那艰难的一步。他忍不住想,今日袭明主动带他入谷,等他日知道他的身份时,不知会怎么想。 药田之后是一片花海。一座竹屋矗立在花海中央,屋前一条白石铺垫的小道,一个青年快步跑过来,神色紧张中带着些许羞涩:“有贵客在家中等候谷主。” 在不弃谷中还能被称为贵客的人实在不多。袭明道:“谁?” 青年附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 刘念心烦意乱又离得远,既没有听清,也没有看清。 他事后极为懊恼,早知来的是那人,他便是瞪破眼睛,也要将青年说的那几个字好好地看清楚,以免再次见面,自己摆出的却是一张呆若木鸡的蠢脸。 第6章 魂断处,梦醒时(五) 他的失态并未引起对方的注意,从进门到袭明落座,那人的目光始终放在身边的寒玉棺上。 袭明屈指叩桌:“你来我不弃谷,就是为了深情凝望一口棺材给我看?” 那人面色一沉,慢慢地转过头来。俊美的面容挂着寒霜,眸如冰铸,单望着,就渗出丝丝的冷意。 袭明意味不明地扬起唇角,似有几分愉悦,身体向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通天宫少宫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靳重焰从玲珑囊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手指轻弹,送到袭明身边的茶几上:“还债。” 袭明低头扫了眼手肘边的匣子,抬眸看刘念。 刘念看上去像在发呆。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像浇了蜡油一般,硬邦邦得动弹不得,眼珠子牢牢地黏在那个冷若冰霜的人身上,心也跟着冷得发抖,思绪冻结成冰,迷迷糊糊浑浑噩噩。自己是谁,在此作甚……诸般种种,皆忘得一干二净。 仿佛天地宇宙,只有那人。在这里,在眼里,在心里。 “你……”袭明吐了一字,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抬手一扫茶几上的匣子。 匣子从刘念面颊擦过,匣角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刘念还是呆呆的,毫无所觉,直到青年拉了拉他的袖子,瞳孔才渐渐地清明起来。意识到其他三人都看着自己,他手脚微微发抖,也不知往哪里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捡起来。”袭明道。 刘念蹲下身,腿抖得越发厉害,干脆膝盖一送,跪在地上将匣子捡起。 袭明淡淡地说:“你又不是通天宫的人,跪他做什么。” 刘念微微抬头,瞄到玉棺边的鞋子,厚底白缎面,左边那只缝补过,补的白线如长短腿的蜈蚣,很是粗糙。这是他两年前送给靳重焰的生日贺礼,靳重焰当时收下了,转身就扔在了碧霄山上,又被他捡了回来。一只的缎面被树枝勾破,他没补,直接放入玲珑囊里,没想到时隔两年竟重见天日,更没想到补它的人的手艺竟这么差。 鞋子本就不漂亮,如今更是丑陋,他羞赧得不忍再看,低着头站起来,将匣子递到袭明面前。 袭明道:“打开。” 刘念看了看匣子,是八卦扣。他将扣子拨开,挑开盖子,淡淡的腥气扑鼻而来,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赤红色心脏放在一块白色的锦缎上。他将匣子递给袭明。 袭明并不接过来,看了眼道:“青麟蛟心?” 靳重焰道:“八百年的青麟蛟。” 袭明道:“你入通天宫试炼时,以三天三夜杀死了一条强你百倍的青麟蛟为特例,省去了十年的外门弟子考核,直入内门,被老宫主收为徒孙,承袭衣钵。那条青麟蛟成为通天宫的收藏,被收入海天库。即使你是原主,要拿到它的心也不容易。” 靳重焰道:“够还债吗?” “你似乎还没有说,要还什么债?” “仙境冰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