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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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清辉眼中有泪:“许多伤兵在后,马还能驮着跑,可是拖慢了速度……” 古骜脸上也沾满血污,道:“不能等他们了。今日我们以小博大,本就是兵行险招,不可有一丝纰漏,要加快……咳……”古骜按住伤处,廖清辉忙道:“……汉王?” 古骜平了平呼吸:“……传令,加快速度。” “是!” 旌旗挥舞,古骜带着人,一行只剩不足一万,半个时辰便甩掉了虎贲,来到了北面,这时远处有汉军骑兵稀稀落落汇合,正是昨日带去围县衙的那一批,两千人马,只剩七百余骑。 “汉王!” “汉王!” 这时远处路上有流民奔跑而来,似乎是被驱赶,跑得稀稀拉拉,许多人身上有血。 汉军队伍速度减慢了下来,古骜发现肩上与腹部的疼痛更厉害了些,额上不断冒出细汗,古骜在马上竭力稳住自己的身体,道:“前面便是雍驰运粮的车队了……去!拿下他们!” “是!” 汉军穿过流民,向虎贲运粮车队袭去,一时间,卫粮队伍的校官统领来不及反应,便被早就潜伏在流民中的虞家暗曲“唰唰唰”数箭射死,卫粮队伍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汉军冲散,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汉军迅速地将粮食划开,补充了军队的口粮,这时刚才因为运粮卫队驱赶,而在四处躲起来的流民,也纷纷冒出了头,在汉军的呼唤下赶来取粮。 虞家暗曲忙在运粮队中找了一驾封闭的马车,扶着古骜进入了车内,古骜向外传令道:“继续行进,不得片刻耽搁!” “是!” 马车急行,颠簸中,那虞家暗曲拿出常备的小包,古骜自己解开了细甲,却见衣衫尽血,古骜问:“今天少了多少人?” 那暗曲回道:“今日三人在廖将军处,九人在此埋伏,九人跟着汉王。跟着汉王的,就剩小的一个了。其他无伤。” 古骜苦笑,看着他帮自己止血、撒药粉、包扎伤口:“……难为你了。” 那暗曲叩头道:“未能保汉王康健,小的有罪。” 古骜摇了摇头:“虎贲中许多将领都认得我,刀尽往我身上招呼。”说着古骜笑了一声,伤口又渗出血来:“我拖着雍驰一日,你家主公就能多胜一日。”古骜仿佛自言自语:“渔阳胜了,急的是雍驰,不是我。” 伤口包扎完毕,古骜用清水洗了脸,重新穿上了细甲,再一次跨上了战马。 第197章 (捉虫) 此时,北方的原野上,风呼啸,战鼓鏖。 出自渔阳的北军以虞君樊为大将,典彪为前将军,古谦为后将军,陈江为偏将军,应战虎贲来袭。虎贲出北平关,统帅十五万兵,在广袤的原野上布好了阵。 这一日,已经是交手的第三日了,前两日,虞君樊命典彪佯败,到处也传说着汉军即将断粮的噩耗……虎贲将士闻之,无不贪功,不仅拉长战线,甚至又从上京又增调了五万兵甲,共二十万,扬言要一举拿下渔阳郡城,斩虞君樊与王世子古疆的头颅献给朝廷! 汉军以无粮军心涣散为名,退到第三日,终于来到了一片平整而广阔的原野上。这里没有虎贲控制的关隘与虎贲大军遥相辉映,只有天苍苍,野茫茫。 此时,两阵相对,一边北军烈马嗤嗤,辔头攒动,人皆衣重甲,戴弯刀,全副武装,马足密密,身后黄龙旗上,大书一个“汉”字,迎着北风,展展律动,他们要雪耻! 另一边前骑兵、后步兵,正是排军严密的虎贲军与奋武军的战阵,他们前者骑着北马,配着剑,后者握着盾牌,拿着长戈,气势锐利,身后旌旗冉冉,绣着一条绕日的紫龙,他们要建功! 虞君樊身穿白甲,坐赤驹,背后一柄银色画戟,缠着龙纹,张牙舞爪,似乎要嗜血。虞君樊伸手缓缓地将兵器抽出,那戟尖在阳光下下反射出刺目的光。举起战戟朝天,一时间龙旗挥舞,长雁嘶鸣,虞君樊嘴边吐出一个字:“——杀!” 原野上尘埃扬,奔腾声起! 两军冲杀! 马与马冲近了,激烈地撞击——马嘶声,战鼓声,喊杀声,轰轰隆隆!震撼着大地! 再这样的平原上,谁又会是汉军的对手?更何况虎贲长日奔袭,已有疲惫? 虞君樊满目都是血色,他很久没有闻到鲜血的味道了……自从那次自己手刃叔父以来,似乎再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厮杀!鼻尖传来鲜血腥气,身上也变得粘稠,到处都是马与战士的血汗混合的臭味,扑进鼻端! 虞君樊的武功是高强的,在汉军的势如破竹中,他更是如入无人之境。冲散了第一批虎贲的骑兵,便是如鱼肉般的步军,马蹄踩踏,人只能奔窜,或引颈就戮。 也许是自小约束压抑,只有练武可以释放,虞君樊感到兵刃在手中,便如行云流水。他记起了当时他统兵围攻叔父的时候,那时虞嘉远远站在高台上,看着在下面带着兵的他。虞君樊微笑着,那微笑映在叔父瞳仁中流露出的恐惧,他至今都没有忘记。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虞嘉在临死前,身中数箭,看着他:“我养大了你,没想到养大了一个鬼!” 虞君樊蹲在虞嘉的身边,利刃架在他的颈项上,手中还提着他儿子,和他妻子的头颅,脱口而出:“怎么是鬼呢?你养大了世人口中的第一公子,不是吗?叔父,我说过,我心中一直感激你。” 虞嘉惨笑:“你是鬼,你笑着,却杀人。早就有人说,你命带天罡,凶克家人,同族早就要死在你的手上!可笑天下人都看错了你,竟然说你孝悌,哈哈哈……”虞嘉咳嗽了起来,面上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可惜那位汉王,似乎也看走了眼,不知你披着画皮。但日久见人心,到他看出来你真面的那一日,是你死,还是他死呢?” “叔父,你说错了。”虞君樊手中的刃尖映出他清澈如水的眸子:“汉王,与君樊是一路人。” 血色弥漫上了澄空,他割下了他叔父的头颅。 他提着头颅站在高台上,下面的厮杀都停止了,众军静静地望着他,他举起虞嘉的头,所有的人都半跪于地,他的部下喊道:“主公威武!”他的敌人喊道:“虞太守,我等投降!” 回到满是尸体与杀戮的郡守府,他跨过一个个倒下的身体,平静地让人拿水来擦手。他把污血都洗干净了,仍然是翩然如玉的公子。 但厮杀以后的大汗淋漓,让他的四肢前所未有的舒畅。 有人求他留下来守卫黔中,他却仍然点了精锐白羽军随行去北地,他要回到古骜身边。他当年立他为汉王,不是为了舍弃他的。他要回去,完成他的志愿。 回程的马上,迎着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自己真的那么像鬼吗? 也许古骜并不觉得他是鬼,相反,他们两人相知。虞君樊扬鞭拍马加快了速度,便向渔阳奔去。 今日的厮杀,让虞君樊忆起了在黔中的那日。他手中的青龙画戟,如那日一样,仿佛在嗜血地叫嚣着,要饬夺去更多的灵魂与性命……他的汗血宝马舔着落在嘴边的血渍,发出热烈欢快的嘶鸣,仿佛这才是它的天性……他自己则浑身源源不断地涌出杀戮的力气,所向披靡。 古骜知道他这一面吗? 古骜不仅知道,而且他仿佛爱他的这一面。 虞君樊还记得,很久以前,他曾带着虞家部曲,在颍川郡,吕太守被逼自裁时,他在万军中救出古骜。 古骜凝视着他杀入敌阵的眼神,带着渴慕。那是古骜第一次用那样的神情望着他,望了他整整一路。那时,他们两人都未意识到,这又意味着什么。那时,他们还未牵动心绪。那时,他们还仅仅是知己。 后来日月往来,世易时移,他们变了相处的方式。 有一次田榕席间说出了云公子的事,而席后他又问古骜腰间那古锦是不是云公子所送,古骜可曾对云公子动心,还记得,那时古骜急切地剖白:“我心里只有你……”后来古骜见他沉默,便越说越多,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关于他的想法都表达,最后甚至说道:“……看见你穿战甲的样子,英姿飒爽,我有时会想,那下面是怎样的身体……你平日看着我的时候,总是温柔……如果你我呈裸相对,你又会是怎样的情态……我忍不住想。” 虞君樊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一声,觉得古骜那时真年少,刚做上汉王,又有些性急,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粗鄙。 不过现在,古骜说话变少了,但仍然会喜欢拉着他的手,与他论天下。 在古骜心里,自己并不是鬼;古骜接纳他原本的样子,爱他的全部。 “虞太守!虞太守!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身后的呼唤让虞君樊从血色的光影中剥离出来,面前漫天的血色纷纷碎落,回过神,虞君樊这才发现,坐下汗血嗤嗤喘着重气,疯狂过后,疲惫已极;自己的青龙画戟上缠满了血肉,已经看不见龙纹了。抬起眼,他们已经奔袭了整整一日,杀敌三十里,留下了一路的尸骨! 夕日斜悬,残阳如血,照耀着这片广廖无垠而生机勃勃的大地。 虞君樊潇洒地一甩血渍,挥戟入背,朗声道:“集结各部,清点人数!” 第198章 风冷冽,水萧萧。 入了夜,古骜开始发烧,昼夜兼程的行军,烈风割面,再加上伤口未愈,让他染上了风寒,后半夜,身体便开始忽冷忽热,头眦欲裂,就连目下的视野都开始模糊。好在古骜穿盔带甲,裹着披风,竖起领口;越往北,风沙越大,行军间,众骑为防风沙入口,都用布包住了嘴,古骜亦如是,这时众军便更看不见他的面色。 一路奔驰,廖清辉根据古骜早前的部署吩咐,倒无大碍。 终于赶近了北地,巨鹿偏郊,前面出现了一队没有打旗号的骑兵,马都是西域的马,只有其中一匹血色微汗,座上之人身穿白甲,背着画戟,正是虞君樊。他取下头盔,一骑驰近了冲出血围的八千汉军骑兵,问道:“……汉王何在?” 众骑让开一条路,古骜握着马匹缰绳,棕马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古骜一言未发,面上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微笑,只是静静地看着虞君樊,虞君樊心下微怔。 两人目光对上,虞君樊驾马驰近,翻身下马时,脚下马刺不经意间触及古骜座下的马匹,那马忽然长嘶一声,扬起了前蹄。虞君樊眼明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古骜马匹的缰绳,几声嘘喝,便让它缓缓跪下。 虞君樊吩咐道:“来人,汉王坐骑受惊,不宜再乘,汉王与我有事相商,备马车!” “是!” 虞君樊走到马车前,恭敬撩起车帘,古骜一步跨下了跪马,看了虞君樊一眼,便扶着虞君樊撩帘的手臂,上了马车。虞君樊随之。 车帘刚落下,虞君樊在车中就一把抱住了古骜欲坠的身体。古骜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虞君樊搀着古骜将他扶到座上,伸手到古骜背后忙解开了他的披风与罩面,却见古骜脸色惨白,唇间毫无血色,目光也浑浊。 虞君樊脱下自己的披风,叠起作为靠垫,垫在古骜背部,扶着他靠好,又俯近古骜身前,摸了摸古骜冰凉的手,低声问:“……伤在哪里,几日了?” 古骜指了指肩头和腹侧的位置,虞君樊解开了自己的甲衣,又为古骜脱了靴与甲,将古骜的小腿捧在怀里温暖。 古骜闭上了眼睛。 虞君樊伸手摸了摸古骜的额头,轻道:“坚持一会儿,回了营地,我召暗曲中的军医来。” 古骜点了点头,睁开眼,对虞君樊笑了笑,哑声说了几个字,声音淹没在马车前进的轱辘声中了……虞君樊没听清,靠近了耳朵,问:“你说什么?” 古骜重复了一遍,虞君樊这才明了,原来古骜说:“……没想到你来了。” 虞君樊将古骜的手捧在嘴边哈气:“我自然是要来的,虽然我们约定在营地相会,可是今夜我总是不安心,想到你不远千里地为我引开雍驰,倒让我打了一个大胜仗,我怎么也得来接你……” 古骜勾了勾嘴角,好像在笑。 虞君樊按着古骜腿上的穴位,古骜闭目养息,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眸色清明了一些,道:“君樊……” “嗯?”虞君樊凑近,古骜伸手摸了摸虞君樊脸部的轮廓,哑声道:“……我病了,你却好像更清朗了,每次大战后,你都仿佛如此。” 虞君樊苦笑:“那我倒愿意你没生病、没受伤。” 古骜收回了手,望向车窗外,外面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古骜的目色追随着光:“……我病的值……虎贲与奋武,留守京城的主力被打散了……现在雍驰得以与北地抗衡者,便是他带去打江衢的十五万军。就算收了上京的残军,也不过二十万出头……如今他大军在外,行军赶不上我……我与你合兵后,再去击他,他长途劳顿,又经历了与江衢的大战,十分疲惫……” “我明白的,”虞君樊握了握古骜的手,“路上还有许久,你先休息一下。” 在虞君樊的轻抚中,古骜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 再一次听闻人声时,已经到了大帐中。古骜缓缓地睁开眼,面前帘幕遮挡,外面烛光曳曳。他听见虞君樊低声与人说话:“汉王这伤……” “汉王伤不及骨髓,可是坏就坏在受伤后连日骑马,伤口一直未愈合,适才小人看了,伤处肌肤已腐……若只是伤,倒也罢了,并不难治,修养百日便无大碍。可汉王受伤后连日骑马不说,又日夜不眠,吹风受冻,一日一餐,腹中常空,风寒已入骨髓……若不是汉王体格原本极为强健……恐怕……” 意识渐渐回笼,古骜他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行军榻上,而非马车中,而自己的衣甲已经被脱下,身上的汗味血腥味都被擦拭干净,腹部与肩部的受伤处已经重新清洁敷药……古骜咳嗽了一声,虞君樊立即掀帘进来:“汉王醒了?” 古骜道:“……水。” 虞君樊朝外面摆了摆手,脚步声远去了,他上前亲自给古骜倒了水,侧坐在床边,扶起古骜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水喂给古骜,古骜依着虞君樊的手喝了水,又看了一眼虞君樊,道:“……我好多了,你放心。” 虞君樊拿出温湿巾,擦去古骜额上的虚汗:“再休息一下,你几日都没睡了。” 古骜摇了摇头,支起身子:“雍驰一直追在后面,他们明日就能到京畿,我要去营中看一看。” “可……”虞君樊皱起眉。 “晚上这么暗,他们看不清我的脸,你跟着我。”古骜指了指帘外,“把我的衣服拿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