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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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骜以为是军情有变,忙道:“那快请他进来。”言罢古骜对辛夫人、田柏道:“我先去见古谦,今天也晚了,明日我去别馆拜访,以为赔罪,如何?” 辛夫人忙道:“……二狗……啊,古谦那小子,就是我家内侄子,小时候看着长大的,不妨事,老身就在这儿等着就是。” 古骜不知古谦为何忽然半夜叩府,也来不及安抚田家母子,只点了点头。心念电转……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夜本该当值在城门守城的古谦忽然来了呢?十三部按说已经没有实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纠集人马再攻、戎公主耽于享乐……难道是右贤王突袭渔阳? 不会呀……右贤王此来路程超过一日,不可能没有人来报…… 难道是上京? 如果是上京的话…… 正在古骜思考的时候,只见古谦一身戎装,低着头匆匆走到古骜身前,忽然撩甲,扑通一声,直直地朝着古骜跪下了。 古骜伸手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古谦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他咬了咬牙,抬头看着古骜。古骜只见古谦眼中有血丝,还赤红着,不禁又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你说,我不责你。” 第160章 古谦“咚咚”地给古骜磕了三个头,仰面道:“汉王,弟弟有件事做的对兄长不起。” 古骜看着古谦的眼睛,问道:“……城防没事罢?” 古谦摇摇头:“城防没事,是弟弟的私事。” 古骜微颔首,放下心来。 他知道,古谦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一般自称为‘末将’,这次开口就自称‘弟弟’,又称自己为‘兄长’,如此贴心亲近,倒不禁让古骜狐疑起来:“是什么事,你起来说。” 古谦没答话,目光却越过了古骜,与站在古骜身后的田柏对上了。古谦站起身来,又走到田柏身前,也跪了下去,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口中说道:“田二哥恕罪。” 田柏皱了眉头:“你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地往里闯,我正和汉王说正经事呢。” 古谦回了一句:“我要说的也是正经事。”言罢古谦又走到辛夫人面前,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二夫人,我如今在抗戎义军中任将军,手下之辖在渔阳城防军中占三万。” 辛夫人怔了一下,笑道:“你也出息了呀,我看着你如今这模样,也高兴。” “我立战功无数,多次受汉王嘉奖。” 辛夫人闻言,越发觉得古谦给她长脸了,笑意更大了,道:“哎呀,好,好!” 古谦继续道:“如今在军中,承蒙兄弟们不弃,鼎力相助,我战必胜,攻必取,日后前程……”说着,古谦又望了一眼古骜,咬牙道:“日后前程似锦!” 按说若是往常,古谦如此吹嘘自己,古骜定早要出言斥责,令他不可狂妄自大。可是今日,古骜仿佛读懂了古谦适才目光中那份乞求之意,还有那声‘兄长’中包含的讨好。见今日古谦行为反常,古骜便一个人走到旁边看着古谦,一言未发。 ‘前程似锦’四个字话音一落,辛夫人拿出帕子捂着嘴便笑了起来:“哎哟,哎哟,出息了,真出息了呀!” 古谦道:“二夫人既然也觉得我出息了,不如把女儿许配给我如何?” 古骜听到这里,暗道:“原来如此。” 可同时,古谦话音一落,辛夫人的脸色就僵硬了,她第一个望向古骜,然后望向田柏,田柏的面容也黑成了锅底一般。 他走上前去,抬起一脚就踹上了古谦的胸膛。古谦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又摆正了身子跪好了。田柏却抱着足尖‘哎哟’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吃痛咬着牙,田柏一咕噜地爬起胖胖的身躯,面容变得狰狞,他歪歪扭扭地走向古谦,忽然从腰带里抽出一把随身的小刀,对着古谦就刺过去:“我早该杀了你这个流氓!” 古骜本在旁边看着,一见田柏拔刀,就知道不好,白刃闪过,古骜刚准备一脚过去把田柏的刀踢飞,却忽然见一团象牙白从眼前一晃——只见一个看上去豆蔻年华的少女,含着泪扑在了古谦身上,瞪着田柏道:“你要杀他,先杀我!” 古骜认出来了,这不是——田小妞么? 只见古谦立即把田小妞护在身后:“你来做什么?刚才不是让你在花园的小亭子等我的么?” 田小妞脸上带着红晕,也不知是急忙跑的,还是抹得胭脂,还是害臊,倒有一股少女娇羞之态,她睁着一双含泪目,对古谦道:“我不放心,跟着你过来了。刚才一直躲在门外的树丛里呢。” 田柏举着刀,脸上狰狞的面容纠结得支离破碎。辛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她指着田小妞的鼻子就骂道:“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 说着辛夫人朝古骜走来,古骜感到她都要倒在地上了,只见辛夫人作势就要跪,被赶上来的田柏一把扶住了,辛夫人牙齿打颤地道:“……汉王……汉王息怒……定是二狗子这个小流氓诓骗了我闺女。” 见古骜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母子,田柏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汉王息怒,汉王息怒,汉王息怒。” 古骜没理那田家二人,反而一步步地走到了相拥的古谦与田小妞面前,古谦忙把田小妞护在身后,古骜居高临下地看着古谦。古谦吞了口口水,抬起眼睛,咬牙道:“汉王……兄长……你就让弟弟一回……就……就一回。” 古骜抬脚就把古谦踢了个翻,田小妞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忙过去抱住古谦,古谦捂住胸口,啐了一口血在地上,爬到古骜脚下:“汉王……求求你,求求你。” 古骜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古谦,沉声道:“当值守城,擅离职守,身为将军,罪加一等。本来按军法,此番该降你的职。不过念你喜事将临,降职不大体面,本王踢你一脚,便算罚过了,准你仍居原职,但要戴罪立功,知道么?” 古谦睁大了眼睛,望着古骜,他拉住田小妞,喜极而泣地道:“末将领命,谢汉王……”说着古谦的眼泪流顺着脸颊流下:“……谢兄长,谢兄长体恤。” 说罢古骜又走到了田家母子面前,道:“我义弟古谦军功卓著,官居显地,为人虽有骄悍之处,但也是难得情深,怎么,难道配不上你田家么?就要打要杀的。” 田柏与辛夫人原本青灰的脸色,这时听古骜这么说,不禁对望了一眼。 古骜看着他们,道:“父既不在北地,从权从兄。本王为古谦兄长,当为他主持。明日本王就写信回汉中,让家父家母,准备好聘礼,送到府上。田柏,你说如何呀?” 辛夫人先回过神来,这时便捏了一下田柏:“你是小妞兄长,你替她拿个主意罢。” 田柏望了辛夫人一眼,吃吃地道:“……这、这……母亲,我该怎么办?” 辛夫人抹泪道:“都事到如此了……汉王还要给咱家小妞做脸,可真是……老身真是无地自容。” 古骜微勾了唇角,道:“舍弟也是鲁莽,还请多包涵。古田两家,本就是世交,此番虽然突兀,也没逾了规矩罢?” 田柏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是,是!正是呢,这……这古田两家的婚事,是以前就定了的,古老爷子也知道,现在行聘娶之礼后,成亲正当其时。我也写信回汉中,告知家父。” 古骜微笑:“那不就行了嘛?快起来吧,跪着像什么话。” 田柏把辛夫人扶着站了起来,辛夫人流着泪走到田小妞面前,田小妞此时见事已落定,反而怯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娘。” 辛夫人摇了摇头,拿出手帕就打她:“你这孩子啊……” 古谦忙道:“二夫人别动怒,都是我不好。” 辛夫人看了一眼古谦,只见眼前的青年棱角分明,虽不甚端正俊朗,轮廓间却已带了男子汉的锋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要好好对小妞!否则我饶不了你!” “这还用说,我连心肝都能拿出来给她!”古谦道。 辛夫人如老太太一般地塌了肩,佝偻起了背,明明她来的时候还带着荣光满面的精神气儿,这时全瘪了下去,在田柏的搀扶下,她牵起了田小妞的手,道:“……跟娘回去罢。” 田小妞被辛夫人牵走了,她一望三回头地看着古谦;古谦也站在台阶上,直直地盯着田小妞,一动也不动。 一边走,辛夫人一边看着脚下的小石子,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不做小就不做小,做小又有什么好呢?” 说着她流下泪来,田小妞顾着回头看古谦了,没听见她娘这句话,田柏在一边却听见了。又念及她娘明明比田夫人能干许多,多少年来却都屈居于田夫人之下,田柏也叹了口气。 辛夫人望着前路,忽然道:“这孩子……从小人都说她有福气,命果是比我好。” 田柏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冷月下,辛夫人握紧了田小妞的手。 第161章 古骜打了一个哈欠。听到声音,古谦这才对着空空如也的小径回过神,忙从立着的台阶上转过身来,望向古骜。 古骜伸手扫了扫自己的袖子:“为了你这么点事儿,弄得我现在都没睡,明日还得给你筹备成亲的事宜。” 古谦忙走到旁边的案台旁,亲手给古骜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古骜面前,笑道:“真是辛苦兄长了。兄长喝口水,润润嗓子。” 古骜接过茶,一饮而尽,将茶盏递还给古谦,古谦忙恭恭敬敬地放回了身后的小几,又站到古骜身前,古骜伸手拍了拍古谦的肩膀,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二狗啊,你这有求于人的时候,嘴可不是一般甜。” “哪里,哪里,兄长过奖。” 烛光照下,古谦抬头看着古骜。古谦脸上还有适才流泪的泪痕,与薄尘混杂着,花胡胡的一片,灯影斑驳下看上去甚为可笑,可他的眼神却极为认真。 见古谦盯着自己,古骜挑眉:“怎么?” 古谦忽然笑了起来,咧开嘴嘿嘿地乐着。 ……古谦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看过古骜——不带一点儿嫉妒、不带一点儿不甘、不带一点儿羡慕与怨念——因为他古谦现在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连古骜也比不上他。 就连古骜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一股他自小就看惯的‘自以为是’,古谦今天都觉得可亲起来。从前在军中,诸人都说汉王有气度,可古谦却总是暗中想:“他小时候就是那么一股臭屁的样子,你们若见过他年纪小一身泥的时候,便知道那不是什么气度,就是天生自命不凡,喜欢高高在上、瞧不起人。” 可是今天,古谦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古谦腆着脸道:“兄长夸我会说话,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 “这是夸你么?”古骜失笑,“我去睡了,你回去守城罢,再擅离职守,仔细你的脑袋。” 言罢古骜转身迈开了步子。 “汉王。”古谦在背后叫道。 “……嗯?”古骜停下了脚步。 “兄长……”古谦又叫道。 “你说话。”古骜沉声道。 “今日大恩不言谢。” 古骜摆了摆手:“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还不快去?” “那我去了。” “等等。” 古谦忙回身过来,古骜道:“你今天,很不错呀。” 古谦拍了拍胸脯:“那还用说?” “去罢。” 古谦笑着走了。 古骜一个人出了内堂,走在廊上,却见灯下有一个黑影立在那里。认出了身形,古骜几步上前:“……君樊?怎么在这儿?……这么冷。” 古骜几步走到了面前,这才借着微弱的火光照耀,发现虞君樊已经换了屋里穿的锦衣。这时他整张脸都隐在暗影内,从笼中漏出的微亮火光勾勒着虞君樊的面容,将原本温润的线条,描画出一股冷峻。 暗夜的光泽带着月色,从虞君樊袖口的一道一道精细的锦纹绣边的理路,透出亮泽与微光。 古骜伸手抓住虞君樊的手腕,感到了袖口藏着的凉夜清寒。 他仿佛像一个属于夜的神祇,一动不动地将自己融化在了夜里。 古骜轻声道:“我们回去罢。” “处理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