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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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璞学富五车,如何不知,老师山云子问的,涉及一个古老而又漫长的争论: 是贵族决定历史,还是庶民书写丹书。 从廖去疾与古骜想学的东西,便能看得清清楚楚……廖去疾所擅长的,是在四海贵族中振声;古骜所致志的,是为天下弱民请命。山云子适才问简璞:这两人,究竟谁高呢? 简璞一点便通,会心领意——这两者高下之势,取决于时势。 世家大族精英迭出,滔天日上时,得世家者,得天下——便如秦王。 世家腐朽,寒门崛起,流民遍地时,得民心者,得天下——至今尚无人振臂。 是自己刚才迂腐了,用世家的眼光去看古骜,举止从容得体之处,似乎并不及廖去疾; 可若以庶民的眼光去看廖去疾,高高在上,不恤疾苦,可不也是一无是处,丝毫赶不上古骜? 简璞仰首,随着山云子的目光,投向了那远处空山后,高远的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会觉得古骜现在太正直了,不适合登顶,所以这就是cp存在的意义了。cp权谋纵横,和古骜是绝配,不过暂未出场。 第28章 原来廖去疾这日在廖府中,偶得了山云书院上‘有事’的信报,便立刻当机立断吩咐了若干事宜,自己则一匹快马飞驰上云山而来。现下事情已处理妥当,大事化小,这时从廖府出发的迎接车驾,也已一路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山云书院。 齐老爷跟着廖去疾出了议政堂,只觉满胸都是滞纳憋屈之意,他虽然没有发现廖去疾在其中的手脚,但他总觉得廖去疾似乎在为难他…… 可当他一踏出议政堂的大门,看见了全目的旌旗烈烈,竟皆是前来迎接他至江衢郡的廖家仪仗,甚至有江衢郡太守廖勇的亲笔信呈上:“久钦高谊,觌面无缘,远道闻风,何不相聚?” ……齐老爷读完了信,顿时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十分去了七分,这时廖去疾又上前几步,谦恭地请道:“齐大人,家父已经备下薄酒,以飨贵客,请!” 齐老爷将信收进怀中,环首一看,只见适才在议政堂看了热闹,知道自己丢了脸的围观人等,如今也都涌出了议政堂,在外面的一片空地上纷纷往他这边看来。齐老爷一时间见廖家如此厚待,心中的闷气不禁一缓,再加上日光当颅一照,齐老爷也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适才对廖去疾有些失礼了,不就是一块玉么?若是送给一个庶人那简直是折煞家风,可若是为了给廖家一个面子,一块玉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他已经把玉给拿回来了呢! 这么想着,齐老爷就连最后的那三分难受也消去了,见廖去疾相邀,便道:“长公子先请。” 廖去疾浅笑:“您远来是客,您先请。” 齐老爷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下,心满意足地颔了颔首,心道:“若是以一块玉,能换来与廖家交好,倒也不赖。”于是便对廖去疾道:“那齐某恭敬不如从命!” 廖去疾恭送着齐老爷由众多仆役服侍着上了马车,一直望着车驾与仪仗起了行,这才转身牵回自己的马。只见适才还看热闹的小学子们这下已纷纷散去了……可远处另一道目光却望向了自己…… 廖去疾勒住了辔头,抬眼,不由得与站在议政堂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下的古骜,目光一瞬间对上。 古骜一怔,立即抬步走上前来。廖去疾心下微微挑眉,便站在原地等着古骜,只见古骜来到了他身前,面色陈恳地道:“……廖兄今日高义,古骜不敢忘怀。” 廖去疾闻言,胸有丘壑地微微一笑,他原本没想到,能笼络古骜的机会会这么快到来,见古骜开口,廖去疾便也从善如流地展现出一副谦恭爱人礼贤下士的胸怀来:“我廖家开门迎天下学子,这是我该做的,还请古兄莫要挂怀。” 古骜看着廖去疾:“此恩不言谢,日后定报之。” 廖去疾虚怀若谷地一笑而过:“古兄言重了。” 这时那领兵的什长也带着兵随着护送齐老爷的仪仗下山去了,便远远地喊了一声:“长公子!” 古骜闻言,侧头了看廖去疾身后渐行渐远的车队,对廖去疾道:“你还有事,我暂不打扰了。” 廖去疾今日收获颇丰,心中得意,面上却越发不显,沉稳道:“古兄客气,同为山云书院学子,你我都是一样,怎么还与我分彼此?之前我对古兄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今日我先行,古兄若日后得闲,多来府中坐坐。” 目送着廖去疾跨马下了山路,哒哒的马蹄声远去了,古骜正想着今日的事入神,却忽然听见身后叹了一口气,熟悉的声音让古骜忙转过身来:“……夫子!” 只见简璞负手一步一踱地走到了古骜身前,看了看古骜,有些无奈地打量着他道:“你从山云子先生那儿一跑出去,为师便知道你又要闹出大动静……” 古骜不禁低下了头:“……我是不是给夫子闯祸了?” 简璞摇了摇头,他这些年太关注古骜了,田家那几个他实在是没怎么用心,甚至当不得“师承”二字。如今田榕出了这样的事,简璞也知道自己的教导是不够的,因为在他的本心中,从未将田榕真正作为自己的门生看待过…… 不过简璞自忖看着田榕长大,既然将他带出山来,也早为他谋了一条出路,这时候简璞便把古骜召到身边,“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道:“……这件事成与不成,要看机缘,本是为师尚未出芒砀山的时候,为田榕打算好的,如今为师倒是不方便出面了,你代为师去罢!” 本来简璞是准备待将古骜安顿好后,再着手田榕之事的……可没想不仅是古骜,就连田榕也这么能折腾,在自己不在的一个月里,竟也在山云书院闹出了事。 简璞既然被世人称为狂生,思维想法便与常人不同。若是寻常夫子,知道了弟子做出这般丑事,难保不逐出师门,可简璞却有另外的想法。古骜听了吩咐以后,心中也了意道:“夫子,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说罢古骜便又回到议政堂中,去找田榕。寻了一圈没有见到人,倒是云卬看见古骜便快速地走了过来,喊道:“古兄,留步!” 古骜原本承诺过再也不见云卬,可云卬如今主动叫住了他,古骜便也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见云卬面色中带着一丝焦急,古骜知道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可自己也有事在身,只好歉然道:“云公子,在下失礼了……在下正在寻人……” 云卬见古骜行色匆匆,猜到他许是有事,不禁咬了咬嘴唇,又赶上几步,低声道:“我知道是错怪你了……我……我不该对你那样说……你若得闲,今晚能来我舍中,与我一道吃顿饭吗?” 古骜微微一愣,道:“我若得闲,我便来。” 说罢古骜便别了云卬,又四处去寻田榕了,一路快要走到居舍的时候,只见四周都是青翠茂木浓密,田榕忽然从路边树丛中钻了出来,叫道:“骜兄!” 古骜见田榕已经哭花了一张脸,惊恐的神色尚未褪去,只睁着一双泪眼看着自己,便道:“你快把泪水擦一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原来田榕适才趁着乱,挣脱了束缚跑了出来。一口气便飞奔到他最熟悉的小路上了,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了身,然后田榕便后怕得捂起脸哭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景象历历在目,如当头一棒,将田榕敲醒了。 如一剂提神的强心药,这番变故将田榕记忆中初来山云书院时,和古骜一道被人或鄙夷唾弃地拦在门外,或悄声无息暗暗嘲笑的记忆,一瞬前全部唤醒……那些记忆一幕一幕,和现在世家子弟们的影子重合起来……击垮了田榕这些天来构筑的自欺欺人的梦境…… 一时间脑中破碎的,幻想的,真实的,全都搅在了一处……田榕压抑着哭声,痛彻心腑地蹲倒在了地上,“骜兄……骜兄……”他嘴里不时喃喃地自语着,好像是呼唤,又好像是寻找一个倚靠…… 不知道哭了多久,田榕听见小路上有脚步声传来了,他便从叶子里小心翼翼地窥伺着外面。一看来人是古骜,田榕立即一步便跳出了小丛,喊了古骜一声。 古骜冷眼看着田榕现下这个模样,竟丝毫担当也没有,只知道痛哭,便心道:“我本来与他绝交了的,可我们是从一处来,就算是绝交,又怎么能真绝得了?他出了事,还不是得我来扛?既然他已经在我羽翼中了,我便断不可放任他再如此。从前是我鄙陋,以为令他自由,我不管他,他怎么样是他的事。可原来并非如此,从今以后我得管束着他,让他唯我之命是从,否则又得出乱子。” 思毕,古骜提手拎起田榕的后领子,将他拽着拖行向前,田榕忙缩起脖子亦步亦趋地跟上,小心翼翼问道:“骜兄……骜兄……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 穿过了葱葱郁郁的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了教师们所住的竹舍中的一间。古骜庆幸之前挑水的时候看山形看得多,简璞对他如是如是一说,古骜便找到了位置。到了竹舍门口,古骜将田榕一松,又往前一推,低声嘱咐了一句:“别乱动,看我的脸色行事。” 田榕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古骜提高了声音,对着竹舍叫道:“……萧先生?” “……是何人在外喧哗?”那竹舍中传出一声中年男人的怪声,甚为嘶哑难听。 古骜朗道:“……在下是今日在议政堂论辩的小学子。我知道先生研究阴阳纵横之术,乃是以舌倾国的辩才,今日,我想向先生举荐一人!” 竹舍里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喔?你要向我举荐谁?” “先生今日在场,不也见到了?先生逞口舌之能,以窃国之术为业,乃是阳关大盗,不知您可看得上今日那窃玉的小贼?” 田榕一听见说他,忙小声对古骜道:“那玉不是我窃的……是……” 田榕越说声音越小,被古骜狠狠地瞪了一眼后,不由得耸起肩膀收了声,不敢再言语了。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谈话,传出一阵嶙峋的怪笑:“……喔?你说说看?” 古骜道:“齐家今日大动干戈,可见那块玉石的珍贵。这位窃玉小贼不过耍了口舌之能,便骗了在下,又得了齐家公子的信赖,将玉心甘情愿给了他,这难道不是才能?” 这时,竹舍的门微微作响,田榕抬眼,只见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推门而出,看了一眼古骜与田榕,微微点头,形容甚丑地笑道:“……说得不错,可我萧某从不滥收弟子,我看他资质,未必有你说得那么好!” 古骜上前一步,作礼道:“还有一事可为佐证,我出山时,简夫子本并未打算带他一道出山,他硬是在一日之内,说服了夫子,说服了父母,这才成行。他现在虽胆小些,那是见的世面少了,可天资却是不俗。” 那中年人挑眉,鼠目獐眉间漏出一道精光,望向了田榕。田榕听着古骜说了这么多,总算依稀明白了古骜的用意,忙又抬袖子擦了擦脸,露出那副乖巧的圆脸来。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榕,问道:“……你用什么能说服我收你为徒?” 古骜也在一旁提点田榕道:“你平日里最拿手什么,便示给夫子看!” 田榕这下亦明白眼前中年人是为了考察他,才问了这一句话……今天经历了太多事,田榕早收起了他在山云书院无所事事的漫不经心,如今被“窃玉之事”一顿棒喝打回了原型,田榕似乎又回到了在田家时,他日日要在田夫人面前装娇憨的状态里。 现下见中年人相问,田榕那乖巧机灵的模样便立即冒了出来,本能般地摆出一副无辜的脸,对那中年人怯生生地道:“这位先生,你莫听古骜乱说,这些事田榕都是不知道的……” 古骜闻言一愣。 那中年人眼中却精光闪烁,笑道:“喔?你不知道?是他编的?” 古骜见那中年人面容之间神飞色动,这才知道原来田榕是在应对他的考校,便站到了一边,让开了场面,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只见田榕上前一步,讨喜的圆脸上露出憨笨的神色,笃定地点点头:“我生来胆小,哪里会他说得这些,还望夫子莫要误解了我!” 那中年人定定地看了田榕半晌,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如此心口不一,倒也算有两份伶俐,我便教你一教!我且问你,你想跟我学什么?” 古骜在一边看着,见这位中年人松了口,总算是舒了口气……又见田榕愣了一下,便忙在旁边提醒他道:“你不是最爱车肥马,衣轻裘么?你要学的便是纵横封国之间,搬弄口舌之利,将那些世家都玩弄鼓掌之中,窃国与权,你愿不愿意?” 田榕被古骜说得目瞪口呆,心道:“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便连声道:“……有这等乐事?那我必然是要学的!” 古骜又拿话在一边挑他道:“这种人虽然看上去光鲜,却容易被杀头烹鼎,你也愿意学?” 田榕一咬牙,道:“为富与贵,死而无憾!” 那中年人看见古骜与田榕一唱一和,一时间嗬嗬怪笑连声,笑毕了,这才嘶哑地对田榕道:“……你明日到我舍中来,我将师兄们介绍给你!” 田榕与古骜双双拜道:“那就拜托老师了。” “对了,你叫……?”那中年人关门前,伸出头问了一句。 田榕忙乖巧地道:“在下田榕。农本为田,木秀为容。” 第29章 这日廖去疾纵马亲护着廖府前来迎接齐老爷的仪仗回了郡府,廖勇已经着人在外面等着了,一见齐老爷便将他请入了府中。而郡丞荀于生也同样站在门口等着廖去疾。 “夫子何劳亲来?”廖去疾跳下了马,将缰绳与马鞭递给仆从,健步流星地便走到了夫子荀于生面前。 荀于生拍了拍廖去疾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廖去疾点了点头,随着荀于生的步子,经过一个回廊,踏入廖家花园之中,只见满园春意,莫不欣然,荀夫子一边走,一边侧头问道:“我适才听人报说,议政堂出了事?我师弟他怎么样了?” 原来这日廖去疾离开不久,在郡中处理郡务的郡丞荀于生也得了山云书院的来报。听闻之后,荀于生不禁一阵愕然……按照他的想法里,虽然有让廖去疾与古骜一较高下,并令师弟甘拜下风之意,可他并无希望师弟就此声名狼藉呀……如今听到师弟“弟子”窃玉之行的传闻,荀于生不禁担忧起师弟来,律法中世家所告,莫不定罪。 荀于生有些恼恨自己怎么就不着细物,将什长寻常巡视之权给放了,又未曾先得师弟已回山云书院的信报,才酿成出兵之事……这次若真害得师弟辱身败名,自己可就万咎莫辞了,以后还有何面目见师弟? 廖去疾看着荀夫子一副焦虑的模样,便宽言笑道:“简夫子没有出面,我去的时候,却是古骜正在议政堂上,与齐老爷争执呢。他倒理直气壮,可把齐老爷给气得不轻!” 荀于生闻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入怀。廖去疾所说,荀于生略一思忖,心下也渐渐了然,看来师弟并未将那位有‘窃玉之行’的小学子真正看做门生,许是给他安排了别的出路,所以那日荐信之中,也未曾提过。 只是……古骜也不过是一个小学子罢了,如何能在议政堂与齐家家主争执? 想到这里,荀于生不禁又问道:“……齐老爷倒是好脾气,竟然搭理一个小学子?我怎么听说,齐家最是视财如命,非贵不交的呢?” 廖去疾想了一想,道:“许是古骜说的话,字字诛心,令齐老爷不得不应对罢。” 荀于生奇道:“你把今天的情形,细细与我说一说。” 廖去疾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子,在心下叹了一口气:‘夫子这是还没有放下令我与古骜相较的心思么?可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了,我算是见到了,他今日连对着刀兵都这样莽撞,看来那日流觞作诗,也并非针对我一人。如此想来,倒是其生于山野,长于寒门,根性之中蛮化未开而已……这样的人,至多不过赞一句质朴也罢了,又如何能与我相比?再说,我如今已将他收服,又何必将心思花在他身上?’ 可眼见荀夫子满脸认真,廖去疾还是本着尊师重教之礼,原原本本地将今天的事讲了一遍。 当说到山云子现身议政堂,称古骜是自己的关门弟子的时候,荀于生不由得不甘心地叹道:“唉呀……老师怎么就收了古骜呢?……他有哪里比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