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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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身坐着,慵懒又随意,一手轻搭在沙发扶手上。因为在和老师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是很礼貌的对视。唇角一弯浅笑,说不出来的……清俊高远。 老师似乎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家长,哑然失笑,随即点点头:“我明天带张摸底试卷过来吧,看看她的程度。闻歌学习自主性很强,学习态度不用太操心。” “我知道。”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笑了笑。目光落到闻歌的身上,正好逮住她在开小差,微偏了一下头,盯着她。 闻歌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埋头看书…… 摸底试卷是在隔日补习完毕后,和温少远一起回到温家,闻歌亲自递给他。说实话……数学试卷有些惨不忍睹。 老爷子经过时,偷偷瞄了几眼,于是一整晚都乐呵呵的,这也是闻歌第一次见到老爷子如孩子一般幼稚的时候。 她觉得有些新奇:“太爷爷你在取笑我么?” 老爷子端着茶杯,慈祥又和蔼:“太爷爷文化水平也不高,不过我们那个年代很少有学习的,也很少有珍惜学习机会的人。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也当过一阵子老师……但是我这个性子去教书,就是误人子弟。后来想开了,就去经商了。” 见她听得认真投趣,老爷子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些,等温少远出声打断时,话题早已经偏题地拉不回来了。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他抿了口茶,唇被热烫的茶水染得嫣红。他却不在意,放下茶杯,微拧着眉头想了一会,才道:“不要紧,慢慢来吧。” 他刚才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样子,害得闻歌以为他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事实上,她看了数学试卷后都羞于拿出来见人。 她从小数学就不好,顽皮的时候,还考过……45分。那还是唯一一次外婆板着脸拿了扫帚揍她,没打几下,她就哭得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但闻歌却知道,及格是外婆的底线,此后再没考过不及格。 这次么……刚擦着及格线…… 她以为温少远会说“为什么你会这么差?”之类的话,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句“不要紧,慢慢来吧”。 还未回过神,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开学了,周末我给你补课吧。” 闻歌“啊”了一声,不敢置信。 温少远表情很微妙地挑了一下眉,问她:“怎么,觉得我不行?” 闻歌:“……” ☆、第七章 a市的初春似乎比寒冬还要冷上几分,压抑着寒霜,那冷意是覆盖着整个城市,一旦离开房屋里的暖气,呼吸着的,接触着的,皆是有些凛冽的空气。 闻歌有些鼻炎,一到这种极冷的天气,鼻子就开始微微发疼。可以忍受,但很不舒服的一种痛感。 辛姨说a市的春天恐怕还要等上半个月才能冒出绿来,而此时,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都要适应这慢慢变暖的尴尬时期。 尤其三月,暖气会停止供应。那时候的春冷,才是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很快,便到了a中开学报到的日子。由于转学的手续都已经办妥,闻歌第一天去学校报到还是非常顺利的。 交了学费,学校又发了书本,中午还没到,就已经提前放学。 正式开学后,闻歌发现有一个问题…… a中离温家有些远……就算是骑自行车,估计也要二十多分钟。幸好,午餐是在学校解决的,不至于来回太过匆忙。 但开学到现在,老爷子都让他的司机开车接送她。刚开始闻歌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连续了好几天后,闻歌忍不住开始想——难道以后都要这样接送? 说实话,她做不到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 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闻歌就留了个心。也没对辛姨提起,就默默地把话放在了心里。等到周六去温少远的酒店由他指导完作业,这才用一种商量的口吻提道:“小叔,我能不能买一辆自行车?” 温少远在键盘上不停敲打着的手指一顿,侧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不会骑?” 随着说话声音响起的,是那清脆又熟练的键盘声,错落有致。 闻歌沉默了一会,解释:“a中离家太远,上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不想麻烦张叔每天接送我了。” 声音压得低低的,反倒像是她受了委屈一样。 温少远眼角余光瞥到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垂着脑袋只露出圆润挺翘的鼻尖时,忍不住弯了弯唇。 想了想,温少远说道:“你不用操心这个。” 可这句“你不用操心”,却让闻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让她别操心老爷子安排张叔每天接送她上下学还是别操心自行车的事…… 但见他似乎很忙的样子,闻歌便也没敢继续拿这件事烦他。 坐回自己的小角落,闻歌拿出英语书背读。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坐下来,看着书本上那端正冰冷的字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原本已经熟练的单词这会也拼得结结巴巴,她索性停下,忽然就想起他刚才还斜倚在她现在坐着的那个位置上,姿态慵懒地拿着笔在她的书本上勾勾画画,然后毫不费力地就把闻歌觉得看久了都能头疼的难题……解决了。 顺便,还用了很多种“适应”她智商能够理解的……嗯,方法。 …… 隔日。 是星期天,温少远鲜少能够完整的,不被打扰的,可以休息的一天。 闻歌上午背完单词和课文,又去做了一套初一上册的数学试题,正准备拿去给温少远看。推开椅子站起身时,一直被她压在书桌下方的包书纸撒了一地…… 温少远起得晚,听辛姨说她一大早就回房间用工了,便想着去看一看。 房间门没关,四十五度角敞开,能很清晰的,也很一目了然地看清里面的情况。 窗帘被丝带束起,勾在窗户两侧的墙面上。窗外是难得明烈的阳光,正从窗口透进来,映照得整个屋子明亮又温暖。 温少远推门而入。 闻歌听见动静,捧着书转身看去。 “在干什么?”他走近,拉开书桌旁的椅子坐下。 闻歌指了指刚刚包好的语文书,眉眼微扬,语气却有些沮丧:“我在包书,可是笨手笨脚的。” 笨手笨脚? 温少远看了眼那本有些褶皱的语文书封面,哑然。 随即,他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正被她荼毒的数学书,平整地压出恰到好处的压痕,目光掠过时,目测了一下基本长度,随意剪了几下,便把长度修整得正好服帖。 书脊,封底处更是细心地先折出一个痕迹。沿着这痕迹很轻松地对折,手指轻压住,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胶布拿过来。 大功告成。 温少远终于淡淡的,有些不太客气地说了句:“手是挺笨的。” 闻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包的课本和小叔包的课本正端正的放在一起,那优胜劣汰简直不要太明显。 闻歌立刻捂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含糊又心虚:“闻歌还小,小叔和我比不羞吗?” 温少远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反问,微微一怔。那双深邃幽沉的眸子里有笑意漫开,如水波,一圈圈涟漪:“这样活泼些不是更好?还是不顾忌不谨慎不生分的时候招人喜欢。” 话落,他站起身,手指落在她的鼻尖上轻点了一下。根本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的意思,声音轻而缓地道:“跟我下来。” 闻歌还坐在椅子上,有些回不过神。 不顾忌,不谨慎,不生分…… 原来……他一直看得很明白? 她小心翼翼藏拙,拼命压抑自己原来的性格,尽可能地表现出她的乖巧懂事,以证明她是个完全可以独立自主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操心的小孩。 父母离开后外婆也接连去世,葬礼过后,她孤身一人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天。 明明是熟悉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可是每到晚上,她都格外害怕。夜晚这么安静,她会忍不住回想起知道父母离世的消息时,那种不敢置信痛彻心扉的感觉。 就像是有人生生用凿子在你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凿开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闻歌知道父母职业的特殊,她也设想过,如果哪一天亲爱的爸爸妈妈突然离开…… 她总觉得这一天很遥远,她还没有长大,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可就是那样毫无预兆的,她被脸色难看至极的外婆接回家,知道这个消息时,几乎是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成串的往下砸落。 那一段黑色的记忆,闻歌除了那沉烈又浓重的心疼的感觉,记忆里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她只知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做不了任何努力,就连表情都木然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后来外婆重病,她临死都悔恨得不愿意离开,闭眼前都不放心地反复的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我还不想走,我的闻歌还那么小,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以前很难理解“崩溃”“疯狂”这样激烈的词语,可那时候,闻歌离它们,只有一步之遥。 没有家人,她就像是河面上的浮萍,随着水面波纹荡漾沉浮。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也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害怕自己会不堪重负,她害怕自己哪一天学坏,她害怕自己承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单,她很害怕。 那最难熬的每个夜晚,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绝望得狠了也不敢哭,就自己咬牙忍着,筋疲力尽后才能勉强睡去。 她每天都会接受各种不同的人相同的,可怜的,怜悯的目光,慢慢的,她也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可怜,这种感觉……很糟糕。 所以,当辗转还能联系上表舅妈一家时,闻歌几乎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从未料到,事实远比她的想象要更加残酷。 如果没有遇上温少远,如果没有遇到温敬蒋君瑜……她不知道她的以后会变成怎样糟糕的模样,那些不能承受的伤口,至今都未结痂。 所以她很努力地表现她的乖巧懂事,她知道哪怕不开心的时候都不能表现出来,她需要做的,就是顺从。她害怕,再一次,失去一个家庭。 那种生生从家人身边剥开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也太让她深恶痛绝。 你懂吗? 那种绝境逢生的感觉。 被人从黑暗一把拉进光明里。被黑暗抚摸占据,几乎要把所有的信念都要吞没的时候。你的救世主宛如神邸般出现,让你在有生之年,还能感受到阳光亲吻眼睛时,那温暖又明亮的感觉。 闻歌始终觉得,遇见温少远,便是她的一场新生。 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几乎到有些偏执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站在她的窗前,把手从斑驳的防盗窗里伸过来和她握手的人。那种久违的温暖,就像是沙漠中频临死亡前的旅人,在生命最后那一刻,终逢甘霖的感觉。 治愈小剧场: 从小养成的很多种和温少远有关的习惯中,其中一种就是,只要和温少远共处一室,无论多专注地在做一件事情,总能不知不觉地出神到……面前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低眸,正在看文件。左手搭在键盘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倏然的,他的眉峰一拢,抬眸看过来,目光沉静。 偷看被逮个正着的某人,立刻熟稔地东张西望,欲盖弥彰。 安静的几分钟后,温少远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那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一点,问她:“还记不记得,你十七岁那年在这里,跟我说了什么?” 闻歌撅嘴,哪里还记得,她说过的话那么多…… “你说,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告白。”他眉眼染上淡淡的笑意,睨着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