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庄生晓梦梦落花(二)
心松了,人渐渐起了类似春困的倦怠,我侧一侧身子,阖上眼睛昏昏睡去。感觉眼皮是那样沉重,我的世界仿佛也被黑暗占据,只是意识却出乎意料的清醒,以至于我甚至分不清此刻我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 正自困惑,耳边似飘来一阕玲珑清音,窃窃如私语。我循音四顾,陡见极目处一点光晕急速漫开,将天地尽皆照亮。四周云烟缭绕,瑞鸟齐飞,漫山锦绣开遍,无数瀑布仿若匹练自天边倒垂而下,就像在半空中悬了副巨大的五彩珠帘,飞流直泻千尺,击潭声如千军驰噪。此情此景,恍惚置身仙境。 朦胧中,我看见前方似有一道淡淡的青影。未及我反应,氤氲竟随风而散,眼前豁然开朗,见数丈开外,一株红枫傲立山巅,枝干如虬龙苍劲,它的叶,如血般灿烂。红枫下傲然玉立着一个俊逸绝伦的男子,冷峻的眉目,高挺的鼻梁,未束的泼墨长发垂至腰间,微抿的薄唇带出一抹桀骜的、淡若浮云的微笑。身上一袭玄袍如夜色般沉重,只在袖口处以金线绣出张牙舞爪的双翼应龙图案,袖子前端伸出的纤长手指间,轻捏着一枚轻薄却红似火的枫叶。他正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这枚枫叶,似乎是在欣赏那种零落的凄美,剑眉下那对深邃冰冷的黑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目光甚至有些冷酷肃杀。即便他只是安静地立在那儿,不做任何动作,也无法稍减从他身上倾溢而出的那种瑞气蒸腾,睥睨六界的威势。只远远瞧着,便已压迫得令人窒息。 不知是何缘故,看着他,我的心竟然没来由地一阵震荡,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黑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侧过头来,目光恰好迎住了我的视线。看见我的一刹那,他那双宛若亘古寒潭、终年波平如镜的眼眸中忽地泛起了一丝涟漪,层层叠叠地向外荡漾开来,尔后化作了唇角温柔真挚的微笑。 “阿冉……”他面朝我的方向轻轻唤出一声,语气之中分明含着由衷的愉悦,“你来了!”只见捏在他指间的那枚枫叶倏然化作一团黑气,袅娜升腾,随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阿冉?他是在叫我吗?我惊疑不定,转头环顾左右,确认四下再无旁人,可我并不是所谓的“阿冉”,遂讷讷地道“阿冉?我不叫阿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黑衣男子对我的辩解仿若未闻,依然面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一步一步朝我走近。叶落纷纷,他的青丝散落在风中,伴随着零落的叶儿轻扬飞舞。相隔数尺,他向我张开双臂,似要将我拥入他的怀中。 我想他是将我认作了旁人,只是面对他如此冒失的举动,我的心竟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反而在深处藏着隐隐的期待。我就这样木然立在原地,定定瞧着他的眼睛,他幽黑的眼眸里映出眼前人绝色的身影,凤目细眉,瑶鼻樱唇,一瀑绢丝般的长发直垂过纤细的脚踝,仅仅是素衣白裙,未施脂粉,便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他那双理应倒映出我的容貌的眼中,此刻出现的却是不为我所知的陌生影像,着实令我错愕不已。我一时愣在原地,怔怔不能自拔。 正自惊愕间,他眼眸中倒映出来的影像突然起了变化,只见从倒映的女子身上蓦地激射出昊光万道、瑞气千条,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祥瑞之中。一瞬之后,所有光华又急剧收拢,凝于右手,随着亮光爆开,我的掌心竟凭空出现了一柄长剑,非金非玉、非木非铁,剑身颀秀,通体晶莹夺目,锋芒不可逼视。这一刻,我的身体似被无形的绳索绑缚,我确信,此时的意识并没有指挥身体做任何动作,也根本做不了动作。可我却清醒地看见自己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镶嵌着四十八颗各色宝石的剑柄,在黑衣男子张开双臂拥向我之际,将手中那柄仙气浩然的长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黑衣男子在我身前不足一尺处止步,双臂依然保持着意欲拥抱的姿势,俊逸的脸上微微苍白,却不见苦痛之色,只是那对深深镌刻着仿佛就是我的身影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似不敢相信当下的一切。 风住云停,整个世界仿佛就此定格,唯一提醒着我时间仍在一点一滴流逝的,是从他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那一注殷红顺着玲珑的剑身蜿蜒淌过剑锷、滑过剑柄,将四十八颗各色宝石尽皆染成了红色,带着生命的温度。宝石的光泽衬着血色,显出妖异之美。 当鲜血涌过指尖攀上掌心,刺骨的冰冷迅速漫延至心,剧痛随之而来,仿佛刚才那一剑洞穿的不仅是他的胸膛,还有自己的心,痛彻心扉…… “啊!”我蓦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坐直了身子,狠狠喘了一口气。心神方定,急忙转头去看自己的右手,随即又大大松出口气,原来是做梦!只不过今日这梦未免有些古怪,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与梦中之人素不相识,何以会梦到这样的情景?再者,梦境竟如此真实,即便醒了,我似乎仍能感觉到胸口隐隐刺痛,仿佛是裂了一道口子。 我轻抚住心口,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下我的肩膀,将我唬了一跳。惊回首,却见二狗双手支着膝盖,弯腰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要死了,吓我一大跳!”我不由瞪了他一眼,拍着胸口嗔道。 二狗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我才被你吓了一跳呢。” 他在我身旁选了块平整的草地坐下,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问“姐,你这是怎么了……” “嘘!”我忙示意他噤声,转头往四周看了一圈,才又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在人前不能如此称呼我。” “这儿又没外人。”二狗不以为意,“就算别人知道了你是女儿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总愿以男装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