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节
花小弟年纪还小,对“从军”的态度大概就和现代的小孩看父母“上班”一样,在他看来,大人们大多都是要去军中的,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虽然阿姊也要去军中了,但厉害的阿姊在他看来,比任何大人都不逊色。 “阿姊,你走了,谁陪我玩?”花木托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过几年吧。”贺穆兰想起柔然之战,她今年从军,只要等一年,拓跋焘就开始北征柔然了,大举进攻后获胜只花了不到一年。 若她见到拓跋焘,应该一切就结束了吧? 那要不了几年啊。 “阿母说,你去了,我和阿爷就不用去军中了。真的可以吗?可是隔壁的虎子哥说男孩不从军就是软蛋……”花木托瞪大了眼。“我不想做软蛋。” “从军要见许多尸体。”她想起花木托从小就怕死人。“许多许多的尸体。” 花木托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还是撅起了嘴。“那阿姊,我还是当软蛋吧。” “哈哈哈,不当兵并不代表是软蛋。”贺穆兰拍了拍他的头。“你不能软弱啊,你可是花木兰的阿弟。” “恩。我会变厉害的!” 搞定了父母,贺穆兰用家里的红马驮着花家能找出来的所有财产——两匹布和两斗多栗米,踏入了怀朔的集市。 木兰辞开篇就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虽说是互文的手法,也恰恰说明了这胡人的商业划分,确实是有些糟糕的。 东南西北都有卖东西的地方,这是一种何等的忧伤。 简直是跑断腿的节奏。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花木兰家好穷,贺穆兰已经习惯了要什么东西就在仓库里拿的日子,古代人,淳朴东西也一般不乱开价,所以她从来都不还价。如今就这么点布、这么点栗米,居然要把骏马、鞍鞯、辔头、长鞭全部买齐…… 坑啊!能不东南西北跑吗? 要货比三家啊! 想到府兵制打仗,小兵是没有军饷,只有军粮份额的,贺穆兰顿时觉得喉咙都疼。 胡饼吃多了,两颊的咀嚼肌都会变发达。 她一边叹着气,一边在集市的摊子里挑挑拣拣。 “这个辔头值几何?什么?一升米?你这是什么做的辔头?”贺穆兰受惊吓地看了看地上的辔头。 这时代比贺穆兰穿过去的时候要早十几年啊!物价难道不应该低些吗? 通货膨胀什么的! “如今怀朔人人都在买这些,你嫌贵,别人还嫌便宜呢……” 说话间,就有一个男人丢下一升米,买走了其中一具辔头,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干脆的贺穆兰都觉得他是托儿。 待她踏遍四市,发现真是满集市里好马和好骑具人人都在抢的时候,索性把那下等的买了一套,只有马挑了匹年轻的、跑的稳健点的。 这样下来,还剩了一些布头和米,贺穆兰通通把它们换成了最差的那种纸,捆成一大捆,用包裹裹好。 武器装备可以刷小怪掉落,厕纸这玩意儿,边关就难找了。 想起那些小竹筹,贺穆兰顿时觉得菊花隐隐的疼。那东西用过一次,你就不想用第二次。 果不其然,贺穆兰带着这些东西回家的时候,被花父狠狠地骂了一遍。 “我觉得你是个女儿家,平日里买东西也精明,这才让你自己去挑的!你看看,你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东西!”花父捡起马鞍,一把丢在她的脚下。“这么硬的皮子,你跑上一天,大腿就磨破了!就算你受得了,你的马也受不了!” “我在马鞍下面垫一块垫子……” “你还回嘴!你现在是要保命的时候啊,这些钱哪里省的!明日到集市里去,把这个卖了,换更好的!” “阿爷……” “你莫要多说!” “你们别吵了!”花母满脸是泪的吼道,“你以为花木兰不想买好的吗?军贴发了上万,怀朔哪个人家没有收到?到处都是买鞍具辔头的人,连菜刀都贵了三成,我们家那些积蓄,哪里买的到好的?” 她知道花木兰出去买东西,生怕女儿被骗,出门打听了一下现在的市价行情。结果她还算愉悦的出去,回来后就只剩难过了。 女儿要出去拼命,他们连给人家一身好武备都做不到,真是丢人啊! 袁氏很少发火,冲着花父这么一吼,连花木托都吓住了。贺穆兰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其实要再买好一点的,也不是不行,但是菊花和大腿只能保一样的时候,取菊花而舍大腿也。 大腿还能用垫子垫厚厚的抗摩擦,这…… 花父被花母一吼,脸上那种指点江山的表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颓了下来,丢下马鞍就往屋里走。 袁氏吼完了也后悔,一扭身,抱着贺穆兰大哭了起来。 袁氏其实是个很会持家的妇人,她十分精打细算。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此时还是北魏初年,柔然犯边的次数多到不可胜数,拓跋焘才刚刚登基5年,如今刚刚二十一岁,立下“以攻代守”的国策还没有几年,没有什么大的成效。 贺穆兰穿越过去的时代,马匹和牛羊贱价到一个可怕的地步,骑具几乎比农具还要便宜。那是因为连年对外作战虏获了大批的牛羊。 可现在,草原大片可以放牧的土地还属于别人。 贺穆兰曾经在心中对拓跋焘“以战养战”的国策不以为然,认为他是穷兵黩武,可是回到过去,看看这怀朔城一片萧条,人人家中家徒四壁,物价高到数年的收入买不了一匹好马,再想想后来满街都是牛马,栗米价格便宜的情形,她有些为自己的傲慢羞愧。 穷困真是一种病。可能正是因为花木兰穷困过,所以才一直不间断的给阿单家与丘林家托送东西吧。 “阿母,莫哭。东西不好的话,我去敌人身上取。那些柔然人也骑着马,我找那些好的马牵,寻些好的骑具换上。你莫哭了,我总有法子的……” 她手足无措的抱着袁氏,却发现她哭的更大声了。 历史重来一次,贺穆兰发现自己做糟了。 花木兰当年走的时候,虽然气氛也不怎么好,却没有这么悲壮。 为了省点钱出来买一些草纸,花母哭着吼了花父一顿,这个家中的顶梁柱发现了自己的无能,难过了许多天,花母更是恨不得把花小弟的袜子都给她穿走。 天知道,花小弟那脚还没她大呢。 花木兰虽然个子颀长,可是脚只有三十七八码的样子。花父的脚却是很大,袁氏到后来没办法,腆着脸拿家里的皮子去交好的人家换小号的新靴子,然后回来改给花木兰穿。 黑山大营在北面,现在出发,正好在军贴上规定的时间前到,所以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准备了。 这过去的花家,甚至连胡饼和肉干都没办法给花木兰带上,只能做了些硬饼,煮几个鸡蛋,再挂上几个水囊,乱七八糟的载满了马后,看的花小弟好奇的不停的想要偷走几个鸡蛋。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见到鸡蛋就想要。 这些鸡蛋贺穆兰后来偷偷塞给花木托了。 贺穆兰虽然是法医,上的却是普通的医校,对于军营的概念,除了军训,就只有花木兰的记忆。 她想着自己大概最大的障碍就是洗澡和每日清洗自己的事情,可能还有什么其他的困难,但走一步算一步,花木兰能熬过去,她应该也可以。 花父在黑山驻扎过,详细的告诉贺穆兰该如何到达黑山城,如何拿着军贴寻求驿站和军府的帮助,能得到什么样的便利。 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贺穆兰听的非常仔细。 天还没亮,花家的父母就送别了贺穆兰。因为她家是用女儿代替父亲从军的,相熟的人一定会察觉,花父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军府来拿人的准备。 贺穆兰临走时建议全家搬回怀朔城外的花家堡去,反正家中的田地都在那里,虽然自己独门独院住的舒坦,可是那边毕竟都是亲眷,不会主动往外捅出此事。 按照花木兰的记忆,当年花木兰离家后不久,花家确实也就搬回了老家。怀朔是驻军的地方,花父有时候要帮着练兵,可是一旦收到军贴,全家去老家寻求亲人照顾妻儿,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切都十分顺利,贺穆兰穿着男装,骑着枣红马,在路上又遇见了同样前往黑山大营之人,几人搭伴而行,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到了黑山城。 黑山城是为了保卫六镇而存在,六镇又是为了保卫平城而存在,相互间原本就隔得不远。大漠苍凉,又没有什么可以游玩的地方,一路闭着眼睛赶路,走的快也是正常的。 到了黑山城的军府,贺穆兰掏出自己的军贴,很顺利的就进入了军府之中。 军户到了一个地方,立刻要将军贴应上,这样才算落了户,否则军贴和人都没到军府报备,就算是逃兵了。 这地方的大营大约是缺人缺的紧,再加上这几年陛下一直表示待把夏国战胜了,腾出手来,就来解决柔然的问题,是以黑山大营年年都有新兵征入,拓跋焘的亲王叔甚至亲自坐镇大营。 可是新兵毕竟不如老兵,这地方战死率高,补充新兵不易,可新兵熬成老兵更不易。 所以当贺穆兰来“报道”的时候,立刻有几个天天在军府要人的将军见猎心喜的跑了出来。 “听说这次来的是个百夫长?三十多岁?哎哟太好了,上手就能带人啊!最近练新兵蛋子练的腚都疼!”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兴奋地冲到门口。 “花弧是哪个?快来拜见主将!” “去去去,快来拜我!一来就给你百夫长!” 两人吵吵咧咧地走到班房里,却见到一个脸上无毛、长相白净的瘦长少年立在房中,顿时垮下了脸。 这个白毛鸡是什么东西? 来给蠕蠕下菜的吗? “你是何人?花弧呢?” “在下花木兰,花弧之子。我阿爷腿脚有伤,不利于行,所以我替父从军。” 这在鲜卑很是正常的事,家中留下重要的劳动力,或者派出去最容易存活的男丁,其他人留着开枝散叶或保存家中实力,替父从军、替子从军、替兄从军的比比皆是。 谢天谢地,花木兰长得中性,声音也沙哑,否则就如今这皮肤还白嫩的时候,若长得再女气点,直接就给人轰出去了。 “怎么又是个替父从军的!上次那姓狄的,不男不女的那个,也是替父吧?现在这些男人,一旦回了家就不想再打仗了!都是懦夫!” 络腮胡子的将军似乎很讨厌嘴上无毛的,当场气呼呼地掉头就走了。 那剩下的将军留了下来,问了问贺穆兰可会骑马、射箭、武艺如何?贺穆兰自信的说“俱佳”,那将军以为贺穆兰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他素来喜欢低调的,也摇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就这样,贺穆兰还是被分到了新兵营,而且不是黑白二营,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 刚刚入营的新兵虽然都是新人,但也有武艺高强、素质极好之人。军中新兵营在分配之前也有比武,资质高的,往往会被爱才的将军挑了去,慢慢培养。 花木兰前世在新兵校验武艺的比武中表现平庸,阿单志奇则是因为刚入营的时候得了风寒,发挥不好,以至于都没有得到什么好的评价,被送入黑营里和所有新人一起开始。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来的是一心刷经验、拿装备,快速通关的贺穆兰。 她把枣红马放入军中的马厩里,提着背着行李、用物、兵器和一些琐物,到了黑山城新人们暂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和很多电视上演的一样,虽然这时候没有床,却还是两侧用砖石垒了炕台,可以让许多新兵睡上“大通铺”。 关外苦寒,夜间冷的能把鼻涕冻住,这炕台里面烧火,虽然因为面积大不是太热,可比起外面也算是好的多了。 等真的分到黑山大营的军营里,就只能和同火们睡在帐篷里,倒卧在地上睡。 可贺穆兰无比希望现在就去睡帐篷。 她看着正朝着她走来,那群露出不怀好意的样子,一直在摩拳擦掌的壮汉们,知道遇见了电影里常出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