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李善周只当她是被亲舅舅凉了心,劝慰道:“你娘的遗愿是让你回到亲人身边。你不再去看看你舅舅么?” 头顶上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半边天变成了乌云。那边是阳光普照,这边却有细细的小雨洒在人的身上,带着黏黏腻腻的绵。 要是从前,玉珺肯定坦然地走着,可是身边跟着李善周,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她拉了他的袖子就想往旁边走,边走边道:“大公子你身子不好,千万别淋了雨。这天说变就变,也不知道这雨势会不会变大。你还是在路边躲躲吧。” 这一拉,她顿时愣住了,窄袖的蟒袍,袖子没拉住,倒是抓住了他的手。 李善周眼里似笑非笑,四目相接时,眼里索性盛满了笑意。玉珺赶忙放了手,一下子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直愣愣地站着,半晌道:“昭雪的家就在前面,要不您在这等等,我回去给您借一把伞?” “无妨。就这么几步路,我同你一起去取就是了。”李善周笑着走了两步,见她还在原地,回头唤她,“再不走,咱们都得困在雨里了。” “哦哦……”玉珺赶忙跟上,手心里还有李善周手背冰凉的温度。雨势渐渐大了,她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方才同李善均说话时,李善周和郑思钊也在。她的话说给李善均听,更是说给他们二人听。 可是这会,他们这样并肩走着,又算怎么一回事。 玉珺忖度了两句,应道:“我娘死前一直惦念舅舅,可是我到了这里,知道舅舅过得很好,就够了。这个地方虽然好,可是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总是要走的。” “你说过你娘想让你成为一个好大夫?”细语里是冰凉的声音,玉珺低声嗯了一句,那头却沉寂了许久。 转眼就到了夏家,玉珺顿了脚步,回头道:“大公子稍等,我进去找找伞。”李善周就这么呆在廊檐下,等了不多时,玉珺就出来了,拿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道:“不好意思,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 “无妨。”李善周接过伞,指尖划过她的手背,彼此都是冰凉的。他顿了一顿,低声叫了句“玉姑娘”,玉珺赶忙抬头,李善周就这么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与我之间,从来不是什么高攀的关系。世宁托我照顾你,你就是我尊贵的客人。你离开了,我把你当作朋友,当做知音。你说这个地方没有你留恋的东西,那是因为你一心想要离开。花想容的经历或许让你害怕,可是那些都过去了,将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你娘想让你成为一个好大夫,可天下之大,哪里都有病人,京师也有,你用不着离开京师,舍近求远。京师的病人,也需要你。” 原来方才她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刚刚更是一句句反驳着。玉珺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雨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落在廊檐上,顺着廊檐滴下来,落在她的头上。李善周伸手将她揽进廊檐,眼睛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可是他的嘴里说的却是:“如果听力不济是病的话,那么,恰好,我一直,就是一个病人。” 玉珺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作响,心中只道不好,不好,要出事。看他一身蟒袍,赶忙换了话题道:“大公子从朝中回来许久,还未回家?” 李善周微微挪开了眼,道:“那个花想容昨夜招了,她是敌国安插在大周的奸细,我们在她身上挖了很多消息。今天圣上在朝上对我赞许有加,夸我办差办得好。当时我就在想,你或许是我的福将,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玉珺心里纷乱,至此更是理不清头绪。半晌才王顾左右而言他而言他,道:“所以,我是大公子您的吉祥物?” 李善周噗哧一声一下笑出来,上下端看着她,道:“若你非要这么说,那也可以。若是你能照顾好自己,不要出这么多幺蛾子,那么就算得上我的祥瑞了。只是你是什么祥瑞好?麒麟?蝙蝠,还是……萱草?” 玉珺一哆嗦,李善周早就撑开了油纸伞,往雨里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不管你留不留在京城,在给夏锦良治病的期间,你还在这里。那些害你的人在暗处,防不胜防。若你再出事,世宁也不会放过我。一会我派个人来护着你,你别担心,你只管做你的事,他不会妨碍到你。你心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可以放心外出了。” “护卫?不要!”玉珺心中一沉,想要叫住李善周,他早就走入雨里,颀长的身姿融在漫天的雨幕里,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第18章 治疗 李善周说起来也是个做事极快的人。傍晚雨稍歇,玉珺将将准备好给夏锦良的药膳,端着转身正要出门,李斯年悄无声息地靠在门边上,把玉珺活脱脱吓了一大跳。李斯年忙不迭道歉道:“对不住玉姑娘,吓到您了吧!” 玉珺上下打量他,心中狐疑,李善周说是要派人来护她,派来的人莫非就是李斯年?李斯年可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就这么来护她,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再者说,她上一世在定国公府,也没听说过李斯年会功夫啊? 李斯年摸了摸鼻底,这姑娘眼神犀利,怕是想得跟他是一样的。刚刚大公子让他来时,他也好大不乐意。他师从蜀山,比大公子大上三岁,大公子五岁那年失聪,他就被定国公从蜀山带回来,名面上是随从,实则是大公子的护卫。十多年了,他一直贴身护着大公子,鲜少离开。 可能怎么着,大公子活了这么些年,能让他上心的姑娘还真从来没出现过。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个,他怎么着也得跟着,只当是打入敌人内部,趁此机会观察她…… 敌人?李斯年脸上有些不自然,怎么觉得这姑娘是来跟他抢大公子的,哦呸,他喜欢的是腰细臀圆的大姑娘! 李斯年脸上堆上笑,道:“大公子派小的来保护玉姑娘。小的就是来见姑娘一面。” “李管家太自谦了。”玉珺有些不受用,赶忙道:“麻烦您回去跟大公子说一声,其实我在这挺好的,不需要保护。怎么还劳动您了,这事闹得……” “那不成!”李斯年正了神色道;“大公子说了,若是办不好这差事,我往后都不用回府了!玉姑娘您忙您的,当我不在就好!” 他说着,忙不迭一个纵身跃上树梢,玉珺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已经高来高去,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四周一片静悄悄,静地仿佛没有人来过。夏昭雪撂起门帘唤道:“玉姐姐怎么站着发呆?” 见她手里捧着东西,赶忙上前接过,道:“娘和我都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让你替我哥哥治病也就罢了,你还替我们做饭……” “没事。这些都是对你哥哥身体有益的药膳,药膳虽然不是药,可也有许多讲究,药材放多了放少了都不成,火候错了,这药膳的功效也就折了一大半。今天时间比较急,等明天我细细同你说烹制的方法。” 进了门,药膳的香气四溢,张氏凑上来道:“这都是什么,怎么这么香?”玉珺笑着开了盖道:“这是淮山枸杞煲猪瘦肉。用适量的猪瘦肉、淮山、枸杞,加适量的清水放在煲盅里煲出来的,吃了益气补血,对夏大哥的病是最好的。” “我这人没什么见识,从来都想着吃能吃饱了就是最好的,没想到东西吃对了还能治病!”张氏笑眯眯地看着玉珺。 “药王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里曾经提到过,‘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疾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说的就是,食疗应当是医治疾病的首要方法,食疗无效,再用药,您别看咱们身边很多不起眼的食材,像藕啊,姜啊,即便是一段葱白,要是吃对了,都能治大病。”玉珺耐心地解释着。 “玉姑娘真是有本事。不像我家雪儿,只知道吃!”张氏越看玉珺越顺眼,除了来历有些不明,身上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她上下打量玉珺,对夏昭雪道:“你跟你玉姐姐好好学学!” 夏昭雪吐了吐舌头,起身道:“我去看看哥哥醒了没。” 夏锦良今天的精神比起平日好很多,跟着夏昭雪走了不少路。可终究底子薄,回了家就歇下了,只是睡得不沉,夏昭雪一推门他就醒了,兄妹二人走到窗户边,就听他们的娘依旧不依不饶地问着:“玉姑娘你老家在哪儿?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玉姑娘可许了亲?玉姑娘将来有什么打算么?若是照我说,你这么有本事,不如就留在京师,将来开间医馆,再找个如意郎君,比什么都强!你夏大哥他……” 那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铺天盖地地砸在玉珺的身上,眼见着就扯到夏锦良的身上,夏昭雪脸上蹭地一红,原地跺了跺脚,低声骂道:“娘真是!” 夏锦良也有些尴尬,连忙走进去,打断她,“娘,玉姑娘的屋子收拾好了么?” 张氏说地正在兴头上,到了关键时刻被打断,脸上有些讪讪,还要继续说,玉珺只当没听到,笑着起了身对夏锦良道:“夏大哥你先把汤喝了。里头加了莲子,可能有些苦。你先将养两日,等我准备好了,再给你施针用药。” 她走出门外,就听夏昭雪压低了声音气恼,“娘,你好端端地问这些做什么,玉姐姐是咱们家的贵客,不是你的犯人!若是吓跑了人家,我看你怎么办!” 玉珺笑笑地回了屋,张氏见外面没了声响,才低声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哥哥。他转年就二十了。换了旁人,我这会都该抱孙子了。你不是说了么,玉姑娘家里没亲人,亲舅舅也不要他。反正她也无亲无故,嫁给你哥哥不正好!” “娘你真是……”夏锦良有些气结,半晌道:“白日做梦!我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凭什么娶人家姑娘。” “她不是说能治好你么!如果能治好你,你好端端的,怎么配不上她!”张氏梗着脸辩驳。 夏昭雪在一旁再也听不下去,冷笑了两声,骂道:“她还没治好你儿子,你就敢把算盘打到她身上去!你是不是想着她是个大夫,身上还揣着那么多金银珠宝。等她治好了你儿子,她正好带着珠宝嫁给你儿子,然后再开间医馆,你就可以安稳地当你的婆婆了!空手套白狼,迎一棵摇钱树进门?娘,你怎么能这样!我这就告诉玉姐姐,让她离开咱们家,这病,不治了!” 张氏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一时呆在原地,两行眼泪眼见着就掉下来,嗫嚅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俩。” “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夏锦良沉声道:“玉姑娘这样的人,我配不上她。就算是我去排队轮,也轮不到我。” 夏锦良不是傻子,就今天在街上,玉珺身边就出现了好几个王孙贵族,哪一个都是胜他千万,不如一次把话说白了,趁早让娘死了心,也好让玉姑娘清静清静。 他将白日的事说了一说,张氏呆呆地站着,道:“我以为她就是孤儿,哪知道竟有这么好的福气。你说咱们昭雪模样也不差,怎么就没遇见这么好的事儿?”